白天,黑夜,我瑟縮在房裡,大氣不敢喘。
我殺了人,我殺了人!可是我不想殺他,我真的不想!呂步刊是因追殺不捨,才被我錯手吊死,張真建,若非他痛下殺手,我怎會用石頭將他擊殺?
“我在他腦後的一擊,纔是致命的關鍵!”林溪抓住我的肩膀,失聲辯駁,我搖搖頭,若非救我,你不會出手,說到底,是我牽連了你!
“你我之間,早有婚約,今日我再問你一次,你願意與我結髮爲夫妻麼?”溪柔聲問。
我轉過臉,望西風將山下的樹林染成紅色,上次的兇案尚能以殉情結案,這次呢?此事一日不寧,心一日難安,倘若此事安然了結,我們再續婚約吧。
他擡頭,望着天邊的雲朵片片向東而行,默然應允。在這權勢爲一切的世界裡,我們都是渺小的存在,天上的風轉了方向,地上的草即跟着折腰。
天不遂人願,婚約,因爲張真建的屍體被發現而破滅。
七月十三,有人在洛河下游墾荒,意外刨出一具男屍。此地荒無人煙,唯有千紅教坊的副部久蕪館距離最近,官府要查,自然要來久蕪館探探口風。
“六月底的這幾日,你們有沒有見過此人出現?”衙役帶着死者的畫像來教坊盤查,我心驚肉跳,不斷在心裡祈禱能瞞天過海。
“民女有線索!”一個嬌小的女孩陡然出列,指着我說:“民女雙娥,懷疑柳氏將張真建殺死,然後埋屍荒野!六月二十,民女與張真建來坊接人,誰知柳驀秋非要陪同我們,這期間,她藉口外出,帶走了張真建,我在原地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只好一個人走了。再此之後就沒見過張真建,民女覺得凶多吉少,故來千紅樓臥底,現在張真建的屍體被發現,正好讓我指證這個殺人兇手!”
衙役們齊刷刷朝我看來。
那日若非你引開我,讓張真建有機可乘,我們會砸死他嗎?張真建之死,你也是幫兇!你與張真建在賀家雖然各住一室,但半夜裡他總去敲你的門,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能做出什麼好事?枉我一直信你用你,卻不知你竟夥同情夫謀害主子,現在又假惺惺的來緝兇,賊喊捉賊!
“諸位官差,千紅樓雖是天下第一坊,但秉承遵紀守法的原則,該抓就抓,該拿就拿,絕不姑息養奸。”金花婆婆被簇擁着走來。
每一夜,我都會夢見兩個披頭散髮的怨鬼來索命,一個吐着舌頭,一個腦漿迸裂,追我百里不停歇。夜半驚醒,枕下溼漉漉一片,披衣坐起,亦是惶慄難安。
窗外,笛聲悠悠,吹得正是江南小調《卿本佳人》。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之前,情珂曾以此調當做我們之間的暗語,若有急事,奏響此調。此時坊內人心惶惶,情珂莫不是得了風聲?
門外,情珂春衫薄薄,立在清冽的月光下。
她拉我到僻靜處,問我官府正在查辦的兇案與我有沒有關係?“實話告訴你吧,來六子在朝中,聽到可靠消息,有四個人齊齊去縣衙指證你是殺人兇手,你再隱瞞,我恕難幫你!”
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將來龍去脈一併吐露。她長嘆一聲,“你我既爲姐妹,你在此受苦,我卻袖手旁觀,倒是我不俠義。如今形勢對你很不利,不如出去躲躲,等風頭過了再回來!久蕪館本來也非人呆的地方,你走吧,走了就別回來!”
走?我能去何處,天下之大,竟無我容身之處。
“從這向南行,去我的故居蘇州,那還有一處祖宅,你快走吧!”情珂將我推給來六子,出坊過關一路南下,我望着車外秋色愈濃的風光,淚落如珠。溪,再見了,我們的情緣,來世再續!君之恩,妾永生難忘!
不知不覺行至揚州,菜市口貼了許多佈告,我走近一瞧,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畫像。旁邊,還有幾張通緝令,畫得居然是林溪、靈姒和卿喬!
佈告下寫着:柳驀秋夥同鄭林溪、靈姒、姬卿喬三人,殺害揚州人士張真建,手段殘忍,危害極大,如今幫兇悉數落網,唯有主犯柳驀秋在逃,望父老鄉親及時舉報,以免兇手逍遙法外,重酬。
自己逃出生天,卻讓他們做了替死鬼?不行,絕對不行!我要回京,馬上回京!
“你瘋了嗎?回去以後要以命相抵!明知是個死局,爲什麼還要以身犯險?”來六子說什麼也不肯掉頭回洛,行刑之日愈近,再不回去恐無力迴天!我奪過馬鞭,掉轉車頭,歸心似箭,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