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公堂,豈容潑婦撒野,楊氏再兇悍,也比不上佩刀執杖的侍衛。唐雯晶的屍骨即刻被取來滴血下驗,結局,果然不出所料。
“柳驀秋,你不得好死!我好不容易纔找到親生女兒,卻遭你毒手!當年,我產下一個女嬰後便把她送人撫養,找了十幾年,終在坊中找到,還沒等到我們母女相認,就被你所害,我這個做孃的,絕不會讓女兒枉死!我誓要你爲她陪葬!”
“你若想做慈母,就該好好管教,別讓她像你一樣,有恃無恐,無法無天!你管教不周釀成慘劇,卻怪我?”我拼盡力氣與之抗衡,絕不再任其宰割,此處是公堂,不是久蕪館!
“公堂之上豈容大聲喧譁,統統閉嘴!”衙差上來將我們制服,可是此案,四人信口雌黃給假口供已是不爭的事實,邱雯和臧雯琪見大事不妙,紛紛將罪責推給雙娥和楊採蓮,雙娥和楊採蓮爲了報仇,不爲自己求情,只求速速處死我。
“肅靜!本案死者張真建,殺害姨母姬夫人、侮辱表妹姬卿喬,本是死罪。潛逃入洛之後,不思悔改,串通他人謀害姬氏,不想被柳氏撞見,廝打之中被錯手殺死。嫌犯柳氏雖是兇手,但念其是誤殺,更是爲反抗暴行而失手殺人,改判死刑爲流刑,三日後啓程去瓊崖服刑。至於楊採蓮、邱雯、臧雯琪、雙娥四人,捏造口供、擾亂法度,判刑兩年零六月,即日生效。”
公堂內外之人無不高呼大人英明,我重舒一口氣,留下兩行欣慰之淚。回頭瞥一眼林溪,他的笑容中暗透疲憊,似有萬千煩憂。
回到牢中,他送來一籃子糕點,他走後,我在籃底發現一封書信,上書一首《蝶戀花 秋妹》。
不愛黃金,只愛情長久,學畫鴉兒猶未成,眉尖已作傷春皺。
花落花開,難解相思瘦,勞燕分飛就此別,來世再見青青柳。
字裡字外瀰漫着離別的憂傷,三日後,我將啓程去瓊崖,此地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只要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不會孤單。也希望你,不要心灰意冷。
我鋪開紙張,執筆相和:
煙波微茫,浩渺迷霧重,妾心一往情似深,生生世世無怨悔。
逾年相見,物是人亦非,有緣千里能相會,瓊崖洛城一線牽。
與之相比,我的詞太稚嫩,卻句句肺腑,字字情真。願與君共賞花開花落,樹枯葉榮,願與君共吟明月西斜,日色沉冥。
次日晚,忽有人打開牢門,宣我覲見。此時,萬籟俱寂,四野闃然,如此神神秘秘,是何名堂?
黑屋內,一男子背對而立,“此去瓊崖,兇險萬分,你一介女流,恐難受此苦。念你是救殺,饒你免於流刑。你就在獄中蹲兩年,一年是去的,一年是回來,兩年加起來,剛好一個來回。”
自古流放之刑,死在路上的數不勝數,如此安排,本是天降恩澤,可是無緣無故,爲什麼私下赦免?
“既免了你的刑罰,就該知恩圖報,不管你願不願意,總之流刑已免,還不快快謝恩?”
我呆坐原地,欲哭無淚。世間萬物皆有價,免去流刑,只念在我一介女流?被髮配邊疆的女子那麼多,爲什麼單單免去我的?即便要免,白天在公堂不免,偏偏在黑夜暗箱操作?
我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溪,三步成詩,倚馬可待,在一衆不學無術的門客之中,鶴立雞羣,獨佔鰲頭。得宗大人賞識,本是美事,可是我聽說,宗家大小姐對林溪頗有好感,其父對女兒極盡寵愛,連婚姻大事都允許女兒自行屬意,他對我網開一面,是不是因爲林溪?擔心了那麼久,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原以爲,一切都是自己杞人憂天,而今,倒也是板上釘釘了!
冰冷的牢房裡,雪虐風饕。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小窗飄進來,猶似一疊疊冥鏹,送走逝去的光陰。
夢中,我又回到初入神都那一年,遊園賞花,品茗嬉笑。自古成王敗寇,光環與掌聲,是屬於勝者的,勝者的!原來我最該恨得,不是別人,而是自己,一敗塗地的自己!
狹長的走廊傳來噠噠的腳步聲,是林溪!他來了!
“溪,我還以爲你不會來了!”
“快吃飯吧!”他端出我最愛吃的菜,倚在欄外輕聲長談,可是他的嗓音,卻如天邊的海市蜃樓,遙遠的似在千里之外,“我帶來許多過冬用品,你可以安心過冬了,每月我會模仿你的筆跡,寄家書去柴桑,你無需擔心了。”
說了那麼多,他始終沒提及未來之事,我若爲他好,就該揮刀斬斷情絲,不要再癡纏吧!夜半驚醒,新年的鞭炮聲響徹郊野,我爬上窗望着外頭自由玩鬧的孩子,復又淚如雨下。
時光如箭,轉眼又是一年暑季,救人反抗,究竟該判無罪還是流刑?可憐我不懂律例,不知量刑,宗府將我關在此地,正可給林溪與宗雪霏創造相處的機會!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宗府爲我做了那麼多,又是翻案,又是徹查,我豈能忘恩負義,再爭林溪?
我寧願不要,寧願罪有應得,寧願發配邊疆,寧願判爲流刑,寧願一路風霜。起碼,我可以堂堂正正的說你等我,說我心繫於你,說我們永不分離,可是受此恩惠,已令我難以啓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