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三)

月老閣的兩根紅線悄然打了結,白鬚老人摸了摸那個死結,笑道,“人和妖,不知道又是哪兩個倒黴鬼哦。”

倒黴鬼朝暮覺得自己生病了,她的狐狸心像被羽毛拂過,腦中都是齊煮的影子。

原本想暢遊天下的秦朝暮,忽然就沒有了自由。

再見他是半年以後的事了,齊煮帶領的冀安蕃兵打了敗仗,換營紮寨的時候暴露了行蹤,遭敵軍夜襲。

他命將士們分六隊而散,自己騎馬引走了敵軍主隊,不想卻走到了懸崖絕路。

“校尉若喊吾等一聲爺爺,可留爾一命。”

對面滿臉橫肉的敵軍首領自覺勝券在握,便口出不遜。

古來將相不辱,他齊煮雖是小小校尉,可骨氣亦有,只可惜作爲嵩國好男兒,只能盡忠如此。

隨後縱身一躍。

正在山下采花的朝暮狐狸耳朵一抖,擡頭一個身影砰的掉入前面的湖泊中,炸開了一朵很大的水花。

花兒沾了水,朝暮一眼看去,水中那個大疙瘩,穿了一身鱗甲,她心裡當心一驚。

夜深了。

齊煮是被眼皮燙醒的,微微睜眼,一張靈動的容顏映入眼簾。

火堆燒得很旺,火星子發出破碎的聲音,好像還有另一個清脆的聲音,“你醒啦。”

他意識迷濛,思緒混沌,一隻螢火蟲閃着綠光飛在他的上空,好安靜啊,在這戰火紛飛的年月裡,這樣靜謐祥和的時刻,顯得莫名珍貴。

“你是摔傻了嗎?“他又聽見那個聲音說,這時意識終於明朗,覺得頭有點痛,撐着身體醒來,卻發現自己竟是赤身裸體。

旁邊還有個大姑娘,縱使他齊某人歷經沙場,此刻也羞紅了臉,“姑娘,我...我的衣服呢?”

“你掉進湖裡,渾身溼漉漉的,衣服都在烤着呢。”朝暮示意他往旁邊看,果然他的衣服都在火堆旁的木架上晾着。

他縮着身子過去,摸了摸裡衣,也不管還有些許溼意,趕忙穿上,問道,“姑娘救的我?”

“說不上救,你運氣好落到湖裡本就未受傷,我只是將你拖上岸,晾了衣服罷了。”朝暮心裡琢磨這人還記不記得她。

“那也謝姑娘收留之恩,讓齊某免於溺亡。”說着齊煮朝她抱拳行禮。

“若你實在要謝,應謝我的寬衣之恩纔是。”她狡黠的笑。

齊煮開不了那口,他忽然想知道那些兄弟是否無恙。

“你是不是忘記我了?半年前我們見過面。“

齊煮這才恍然大悟,記起來她。“秦姑娘?“

朝暮點點頭,接着他又問此處地勢,離他掉下來有多久了,朝暮皆爲他解答,他問她爲何在此地,祖籍在哪時,朝暮便只好滿嘴謊話了。

說她因戰亂和家人分開,後來便四海爲家,說得激動了還露出傷心樣子,這時齊煮便要好言安慰她。

一夜的時間很短,破曉時分來臨的時候齊煮醒來了一次,看見對面在地上睡着了的朝暮,心裡不知所明。

“你要走?“朝暮推開木門便看見整裝待發的齊煮,問道。

“嗯,我要去找到我的軍隊。“齊煮剛毅的五官暫時柔了下來,“此處雖然僻靜,但離僚兵太近,終究不可久留,秦姑娘可往南行,那裡比較太平。“

“太平?那我帶你去一個沒有戰爭和殺戮的地方可行?“朝暮笑着問他,若他願意,便帶他去狐族的結界裡,等天下太平後再出來。“我不騙你的。“

齊煮輕輕一笑,搖了搖頭,黑曜石般的眼睛深沉起來,“姑娘可以帶全天下的黎民百姓一起太平嗎?”

朝暮愣住,他是個將士啊,自己怎麼會問出這樣愚蠢的問題。

目送他離去,朝暮心裡又空落落的難受,她問了一隻夜鶯,她瞧上了一個人類,可是他們才見過三次,她該怎麼辦?

夜鶯只是自顧自的歌唱,想把黑夜唱走似的。

“我知道了,你是讓我去找他對不對?“她忽然說道。

夜鶯依舊扯着喉嚨,其音高亢明亮。

她去找他了,沒有人告訴她做錯了,回不了頭了。

故事說到這裡,已沒有多少意思了,朝暮如願在邊境找到了齊煮,她的執着沒有源頭,齊煮罵她荒唐,邊境烽火連天,一個姑娘來瞎胡鬧。

可她打定主意要跟着他,就總有辦法。

連齊煮也不知道她怎麼進的女兵營,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齊煮也因屢次立功而升爲少將軍。

朝暮常在他眼前晃悠,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能打動他,直到有天他把她喊進軍營,問她,“朝暮,我將你許給小樊可好?“

明豔的臉頓時驚鄂失色,走上去直接扇了他一個大耳光,“混蛋!“

破門而出的時候與小樊恰巧擦肩而過,小樊瞧着自家齊哥左邊臉右邊臉不對稱,心下猜到了什麼,卻也不好明說,“齊哥傳召我有何事?“

那一巴掌着實下了狠手,齊煮卻自覺冤枉,“原本想爲你與朝暮牽姻緣,卻不想……“

“我家裡早已爲我安排了親事!“

“這……是我疏忽了,沒聽你說過。“齊煮心裡苦道再也不做媒。

“剛剛你也同朝暮說要將她許配給我?“小樊問道。

齊煮不明所以的點頭。

“那你這一巴掌不冤枉。“

——

——

另一邊,朝暮傷心痛苦,又覺得被羞辱了,一隻狐妖,卻一心想要和人類在一起,對方多麼無動於衷,自己又是多麼死纏爛打。

她那麼容易的忘記自己是妖,人妖殊途,祖訓如何都忘了?

忽然心血急涌,她努力壓下,不小心逼出了自己的尾巴,營帳裡的另一個女兵嚇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跑出去。

“有妖怪!快來人啊!”

朝暮心道不好,趕緊收起尾巴,營帳外站滿了人,過了一會齊煮走了進來。

她本想與他兵戈相動後離去,從此相忘一生,可齊煮一個人走進來,自顧自的扯開牀上的棉被,扯出裡面的棉花,“都給我進來看看!棉花和狐狸尾巴都分不清楚了!”

帳篷外的人皆聞聲而瞧,齊煮走了出去,朝暮也跟了上去。

後面的人看着一牀破棉被,議論紛紛,“不可能,我剛剛看得真真的!”

“明明就是你眼花,秦姑娘只是在縫棉被。”

“對啊,將軍都說了。”

走在他後面,朝暮看不懂他了,問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麼,齊煮搖頭,他只是心裡有這種感覺,因爲朝暮的有些言行太過出格。

“你和小樊的事,就當我沒說。”

朝暮看見他臉上的巴掌印依舊很紅,“你願意娶我嗎?我真的很喜歡你。”

換來的是他的搖頭。

“爲什麼?我不夠漂亮嗎?還是你心裡已有他人?”

齊煮停住了腳步,望了望天空,“家國正處危難,外寇尚未掃除,怎可顧及兒女私情。”

那好!她想,仗總會有打完的一天,天下總會變太平,外寇總有清除時。

他都不管她是不是妖,她等一等,又有什麼。

從此她跟他上戰場,殺敵萬千,戰爭讓人和妖變得默契,兩年過去,朝暮和齊煮跟隨將軍征戰,奪城池,救黎民。

小樊背地叫她嫂子,她也應得歡喜,只是妖總是妖,她出來得太久了。

在烏州,她才換上戰衣,二姐就出現在她身後,“小妹,你讓姐姐找得好苦!人間戰火連天,爹孃都擔心死你了,快跟我回去!”

“我不走!”她後退,心裡想起齊煮,“我認識了一個我喜歡的人,二姐,我不想離開他。”

“人?”二姐走上去捉住她的手,“是哪個?”

她伸出另一隻手去拿劍,二姐比她多出來四百年的修行,她根本沒有勝算,劍未出鞘,二姐便把她束住了手腳。“不勤練法術!弄些人間的玩意有何用?”

就這樣,朝暮被帶回來狐族,故事這樣結了尾。

她在狐族面壁了幾年,好不容易偷了鑰匙出來,便馬上去找齊煮。

此時外面已是太平盛世,連皇帝都換了一家,黎民也不必流離失所,將士們安享晚年。只是齊煮不見了,那些守護邊境的戰士裡再沒有一個她熟悉的面孔。

後來問了老兵,查了宗卷,她終於找到了他。

在一座墓園,裡面除了齊煮還有小樊,還有許許多多當年的兵。聽說朝廷追封齊煮爲鎮北將軍,賜百兩黃金慰問他鄉里母親,可有何用?

冰冷的墓碑前,她忽然覺得頭暈目眩,看向身邊的守墓人,如同確認一般的問,“他就在這裡面嗎?”

“沒有,當時戰場上屍橫遍地,分不清哪個是齊將軍,只好衣冠入葬受號。”

人死得這樣容易,這樣悄無聲息。

她最後問那守墓人,“那些戰時殘屍都在何處?”

“在亂葬崗。”年老的守墓人看了看這貌美如花的女子,好心提醒,“你找不到的。”

“找得到的。”朝暮說。

“找得到的。”她又重複了一次。

守墓老者嘆了嘆息。

亂葬崗裡埋屍無數,有些埋得淺的,已被風吹開了黃土,露出森森白骨。

“將軍!如今四海平順,國泰民安,你看見了嗎?”

有幾個孤魂野鬼在遊蕩,圍着她轉,但都不是他。

她想起許多年前,齊煮曾閃爍着眼睛,滿懷希望的說擊退敵寇指日可待,到時他想辭官回鄉向朝廷討幾畝地供下半生營計,回家伺候老母親安享晚年。

那時他還對朝暮說,若是你想,屆時可以和我回去。

在陰寒滲人的亂葬崗裡她一遍又一遍的施着招魂術,喚着齊煮的名字。

也不知道多少遍後,一股玄光出現在她面前,那一瞬間她看見了齊煮,穿着一成不變的甲衣,頭盔上的纓線飄蕩,眼睛比夜黑上幾分,笑着說,你來了……

她嫣然一笑,眼淚落了下來。

殘夢 (下)寒鏡(尾)玄止節(一)寒鏡·梅香雪寒(尾)夙妖(三)朱宴 (一)殘夢 (上)寒鏡(四)夙妖(一)玄止節(一)寒鏡(五)寒鏡(尾)夙妖(尾)朱宴(四)有女鍾七七朝暮(三)玄止節(二)寒鏡(四)夙妖(三)曉塵往事(三)朱宴(七)曉塵往事(二)夙妖(二)曉塵往事(三)寒鏡(六)曉塵往事(六)夙妖(三)朝暮(尾)朱宴(七)朝暮(尾)朝暮(二)曉塵往事(五)朱宴(四)寒鏡(一)曉塵往事(二)寒鏡(四)朝暮(四)寒鏡(五)曉塵往事(三)朱宴(三)朝暮(一)曉塵往事(一)寒鏡(五)寒鏡·梅香雪寒(尾)夙妖(二)夙妖(二)朝暮(三)朱宴(六)歸途蕭音·少嫌捱揍殘夢 (上)夙妖(二)朱宴(七)夙妖(二)夙妖(一)殘夢 (下)朝暮(二)朱宴(五)朝暮(三)朝暮(二)玄止節(尾)夙妖(尾)殘夢 (下)曉塵往事(五)朝暮(三)朝暮(一)夙妖(三)朱宴(四)寒鏡(尾)朝暮(一)寒鏡(尾)寒鏡(二)朝暮(尾)朝暮(一)曉塵往事(一)朱宴(六)寒鏡(一)朱宴 (一)曉塵往事(二)朱宴(二)朱宴(七)玄止節(尾)歸途蕭音·少嫌捱揍寒鏡(一)夙妖(三)曉塵往事(四)曉塵往事(六)玄止節(二)玄止節(一)朱宴(三)朝暮(二)朝暮(四)玄止節(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