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捂着生疼的腰,揣着還砰砰亂跳的心臟往裡走,走到門房前剛擡起一腳還沒邁進去,突然聽見楚楚比剛纔還清亮的一嗓子。
“皇上萬歲!”
接着就有轎輦着地馬蹄停落的聲音。
今兒刑部要審的這案子據說牽扯皇室宗親,安王爺都要親自出面,皇上臨時要來監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
這小姑娘能得景翊安排可能也是個見過世面的。
老頭兒來不及細想拔腿就奔出去,一着急邁過大門檻的時候又絆了一跤,來不及爬起來就直接跪在地上,也跟着聲如洪鐘地喊了一嗓子,“皇上萬歲萬萬歲!”
跪了半晌沒聽見人聲,老頭兒大着膽子擡起點兒頭來往臺階下面瞄了一眼,差點兒當場背過去。
楚楚一本正經像模像樣地埋頭跪在道中間,對面落的明明是安王爺的轎子,安王府的兩員大將正跨在馬上擎着燈籠擡着頭一臉黑線地瞅着他。
這張老臉今兒就這麼丟得一點兒不剩了……
老頭兒趕緊爬起來,一瘸一拐走下臺階,黑着臉把楚楚一把揪了起來,衝着轎子連聲道,“野丫頭不懂事兒,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轎子裡的人一點兒動靜也沒出,擡轎子的直接把轎子擡上了臺階擡進刑部大門,倆騎馬的打馬往後門繞去了。
這些人都在眼前消失了,老頭兒還在魂飛魄散中,楚楚一句話就把他的魂兒全扯回來了。
“那不是皇上啊?”
“你打哪兒看出來那個是皇上啊!”
“金頂小轎蓮花燈,高頭大馬並駕行,董先生就是這麼說的……你不也喊皇上萬歲了嘛,還喊的萬歲萬萬歲呢!”
“姑奶奶你可閉嘴吧!”
******
吳江進門的時候,蕭瑾瑜正坐在屋裡捧着那杯剛衝進去熱水葉子還沒全展開的茶,等着刑部書吏把待會兒開審的那件案子的相關文書一樣樣理好拿過來。
昨天景翊走了之後他又在三思閣忙了一個通宵,沒來得及處理臉上的傷,所以他這張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今兒看起來格外熱鬧。
別人什麼反應吳江不知道,反正他這會兒是快憋出內傷了。
“王爺,問清楚了,那姑娘叫楚楚,今年十七,是從蘇州紫竹縣楚水鎮來考仵作的。”
蕭瑾瑜輕蹙眉頭,“就招兩個仵作補缺,怎麼官榜都發到蘇州去了?”
吳江搖頭,“那倒沒有。聽說京裡應考的有十六七人,京郊來的有近十人,外地的就她一個。聽說……”吳江稍稍猶豫了一下,“聽說這姑娘是景大人吩咐過的。”
蕭瑾瑜眉梢微挑,“景翊?”
吳江點頭,從身上掏出幾頁紙恭恭敬敬呈給蕭瑾瑜,“這是她剛在門房填的應考單子,請王爺過目。”
蕭瑾瑜放下茶杯,接過來信手翻着。
那麼莽撞個丫頭片子,字倒是寫得乾淨秀氣。
目光落在一行字上,蕭瑾瑜又蹙起了眉頭,“你對蘇州熟悉,可聽說紫竹縣有戶楚姓的官宦世家?”
吳江又搖頭,“紫竹縣是個偏僻小縣,一戶稱得上官宦世家的也沒有,倒是這些年報上來的罪案不少。”
蕭瑾瑜輕輕點頭,把單子遞迴給吳江,“已經開考了吧?”
“這會兒正在西驗屍房考檢驗。”
“文書送來就讓他們擱在桌上。”
吳江旋即鎖起了眉頭,“王爺,葉先生再三囑咐,您絕不能……”
蕭瑾瑜淡淡地截住吳江的話,“我知道。”
“那邊人員混雜,卑職陪您過去吧。”
“不必,我就找景大人談幾句。”
“景大人這會兒不在驗屍房。”
“我知道。”
******
楚楚覺得六扇門就是六扇門,考個仵作都比別的地方麻煩的很,進個門就要填那麼老長的一份單子。
她本來是來得最早最先填完的,但她剛把單子填完的時候有個五十來歲的老大爺拿着紙筆湊過來,說識字不多,求她幫忙給填填。
楚楚打小願意幫人,可極少有人願意找她幫忙,老大爺這麼一說她就乾乾脆脆應下了。
老大爺叫田七,京郊人,這大半輩子在好多衙門裡都當過仵作,參與審斷過好多大案,她爹她哥驗過的屍體加一塊兒恐怕還趕不上人家的一個零頭,楚楚一邊替他往紙上寫一邊羨慕得兩眼直髮光,一口一個“七叔”地喊他。
等楚楚幫田七填完應考單子,一邊聽他零零碎碎唸叨着京裡的事兒一邊趕到西驗屍房的時候牆根底下已經站了一排人了,刑部書吏正在滿院子地喊“一號楚楚”。
“來啦!來啦!”
書吏看見應聲兒的是個半大小姑娘,狠狠愣了一下。
“你是……楚楚?”
楚楚把捏在手裡的那個寫着“一”的木牌牌往書吏面前一遞,“對,楚楚動人的楚楚。”
楚楚一進門就看見屋裡正當中的地上擺着具用厚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屍體,屍體旁邊站着個老仵作。
老仵作見進來的是個小姑娘,狠狠愣了一下之後跟書吏默默對視了一眼。
倒不是他倆瞧不起這小姑娘,只是選來的這具屍體……
щшш• t tkan• ¢ o
他倆還沒對視完,楚楚已經蹲□子打開那個小花包袱,展開了個插滿各種奇形怪狀工具的袋子。
老仵作和書吏的注意力剛被那些工具吸引過去,楚楚戴上副白布手套,“刷”一下子就把屍體上的布掀了。
шωш ¸тт kan ¸¢○
年輕書吏手忙腳亂地抓了塊薑片要往嘴裡塞,還沒來得及塞進去轉身就“哇”地吐了一地,老仵作臉色沉了沉,
這具屍體是刑部幾個老仵作在停屍房的諸多無名屍體裡精心挑選的,爲保公正,書吏一早到刑部才見到這具屍體的屍單,誰也沒法僅在“惡臭”倆字裡想象出這麼個味兒來啊!
再說了,他在刑部當書吏快一年了,就沒見過哪個仵作驗屍不先點把皁角蒼朮的!
你不點草藥不薰香也就算了,好歹先吱一聲啊!
他還沒把早點吐乾淨,楚楚的聲音已經平平穩穩清清楚楚地傳過來了。
“死者男,年三十有餘,屍身潰爛,屍臭中混有微量麝香,生前應內服過含麝香的藥。”
書吏忙拿手絹抹了幾下嘴,把楚楚這話記下來。
哪兒來的什麼香味,還麝香……
“皮膚頭髮開始剝落,兩脣外翻,兩眼突出,有少量蛆蟲出入……應是死了快三個月了。”
書吏覺得胃裡又翻了一下。
說完這句,楚楚的眼神兒直接落到了這具男屍的□上,老仵作眼睜睜看着這個半大小姑娘伸手就捏了上去,還淡然自若地上上下下揉捏了好幾個來回,看得他下巴都要沉得入地三尺了。
下巴還沒收回來,就見楚楚小嘴一撇,清亮乾脆地道,“爛成這樣了還硬舉着呢,都不知道他死前吃了多少房藥,作|過死的!”
這回書吏也扭過頭來瞪大了眼睛瞅着她,連胃裡的抽搐都靜止了。
就連京裡那個見天兒死人堆裡打滾兒說話潑潑辣辣的女捕頭,也不見得下得了這個手說得出這個話啊……
看這倆人的神情,楚楚心下一急,擡手就在那個布袋裡抄起把小刀子模樣的東西,“我保證沒錯!你們要不信,我可以把這地方剖開驗給你們看!”
一聽她要剖屍,還要剖男人的那個地方,老仵作脖梗子一陣發燙,趕緊乾咳了兩聲道,“錯是沒錯……只是這屍身上明顯有好幾處外傷,你怎麼一下就驗到那去啦?”
幾個老仵作檢查這具屍體的時候,都是正面快驗完才瞅到那個地方去的,這丫頭片子……
楚楚是想不通這有什麼好問的,但她覺得這既然是六扇門的考試,沒準兒是人家故意考她的呢。
“那些一看就知道是皮外傷,都不在要害上,厲害的那幾下子還都是死後加上去的。倒是那股子麝香味兒,這麼個身強體壯的大男人還能用什麼加了那麼些麝香的藥啊,都這麼久了還散不盡呢!”
老仵作默嘆,他們驗屍前都是要點皁角蒼朮去屍臭的,味兒太大的時候就是多少年的老仵作也得含片蔥姜,驗這具屍體的時候因爲實在味兒大還點了薰香,幾下裡一攪合愣是誰都沒聞見這屍臭裡還有麝香味兒。
老仵作一時沒說話,楚楚以爲剛纔說的那些還不夠,又補道,“這些個有錢人家就愛糟蹋好東西,好端端的……”
老仵作趕緊用幾聲乾咳把她的話截住了,劈手在還傻愣着的書吏手中把那個寫着“一”字的木牌牌拿了過來,“成了成了……你從這後面出去,到隔壁那個偏廳考驗傷去吧。”
照例肯定是要把屍身上所有的傷都報上一遍全記下的,但看着她那一袋子傢伙什兒,這要堅持讓她驗下去還不知道能搞成啥模樣呢!
“謝謝二位大人!”
楚楚掀起那厚布仔細把屍體重新蓋好,然後麻利兒地把布包手套都收起來,接過她的木牌牌,背起花包袱跑到驗屍房後門口,拿瓢在門邊兒木桶裡舀了一瓢醋,往門檻外面擺着的炭火盆裡一澆,趁着煙氣蒸騰的當兒跨過去,又跨過來,又跨過去,然後蹦蹦跳跳跑走了。
看着她蒸醋除味兒的仔細勁兒,屋裡的倆人一陣面面相覷。
還真以爲這小姑娘就喜歡那味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