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陪吃

看着顧明朗尷尬緊張的模樣,木梓衿實在不好意思拆穿他的笨拙,於是裝作沒有聽懂小二話,依舊默默地低頭喝湯。

顧明朗看和桌上那幾顆碩大的梨,頓時覺得刺眼無比,恨不得立刻就讓那梨消失!

兩人一時尷尬,都沒有說話,直到烤梨的香味傳來,兩人聞到了清香馥郁的甘甜,纔將剛纔的尷尬淡忘去。

小二將烤好的梨用盤子裝好,又細心的切好,冒着熱氣端上來,放在桌上。還沒有靠近,那股梨的清香便鑽入鼻息之中。

“嚐嚐看吧。”顧明朗有些呆滯地說道,說着,自己也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梨。

她也夾了梨放嘴裡。其實很是懷念烤梨的滋味,大成國的人都愛吃烤梨,父母在世時,也經常烤梨吃。烤梨的滋味可以說與她的過往密切相關。甜糯軟嫩,帶着溫香的梨肉在口中慢慢地融化開去,滲入每一個味蕾之中,勾起她無數的回憶。

到後來,顧明朗都沒怎麼動筷子,而是她不停的吃烤梨。

看着她吃得很香,顧明朗提起來的心慢慢地放下。

“若是查辦案子時需要幫忙儘管說,御林軍的房營你也可以自由出入。”他放下筷子,對她說道。

“好。”她點點頭,想要說什麼,欲言又止。

顧允琛之死與宋奎英之死之間的關聯,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她一時有些猶豫不決。腦海之中轉了幾個彎之後,便決定還是先回去問問寧無憂。

夜幕徹底降下來,渭河之畔燈火連綿,渭河河水蜿蜒而去,圍繞偌大的京城,倒映着京城旖旎綺麗的繁華夜景。

兩人吃過湯餅和烤梨,木梓衿覺得天色不早,便要告辭離去。

上了自己的小紅馬,她詫異地看着顧明朗,“將軍沒有騎馬來嗎?”

他臉色微微黯然下去,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我的馬老了,我怕再騎它,它也馱不動我了。”他頓了頓,又說道:“再說,這裡是京城。它已經習慣了在西北撒野一樣四處奔跑。京城人太多,它跑不開腿的。”

她突然覺得有些不是滋味,輕輕地夾了夾馬腹,說道:“顧將軍,我先回府了,告辭。”

木梓衿策馬離去,臨到街角轉彎時,下意識回頭看了看。京城夜色繁華繽紛,人潮涌動熙熙攘攘,那處柳樹之下的小攤販只是一個模糊綽約的影子,川流不息的車馬人流將那影子遮蔽掩映,根本看不清楚了。

只是一瞬間,她回頭,未來得及看清楚,小紅馬已經帶着她往楚王府的方向而去了。

回到楚王府,王府之中的燈火零星散落,疏影清淺的照着夜色之中的庭院。她小心翼翼地回到馬棚之中,將小紅馬拴好,又給它餵了些水和草,摸了摸它漂亮的皮毛,再把放在它背上的梨拿下來,這纔出馬棚。

“木姑娘。”

剛出馬棚,便聽到黑暗之中驀地傳來這麼一聲。

她嚇得腳步一頓,立刻聞聲看去。晦明晦暗的小道之上,樹蔭陰影之中,納蘭賀靜靜地站立着,面色一如往常一般謙和有禮,嘴角似乎還帶着笑容。

她鬆了口氣,連忙走過去,“納蘭先生,你怎麼會在這兒?”

“王爺請您回來之後,到懿德堂去一趟。”納蘭賀恭敬平和地說道。

她聞了聞自己身上的臭汗,“現在嗎?”

“是。”納蘭賀點頭,“王爺已經讓我在這裡等候木姑娘多時了。”

“難道是有什麼急事?”她疑惑地蹙眉,也沒再多問,腳步一轉,就往懿德堂的方向而去。

一路走着,一路聞着身上的氣息,楚王府空氣清雅淡然,沒有絲毫渾濁的氣息,故而她此時身上湯餅的味道和烤梨的味道顯得有些濃烈。若是到了懿德堂,還不知會不會被寧無憂聞到嫌棄。

夏日的炎熱在夜風之中漸漸地消散了些,懿德堂的燈火明亮通透,透過雕花鏤刻的紗窗過濾出來,照得庭院之外疏影斑駁闌珊。走入懿德堂,房間之內涼爽透氣,甚至飄散着些許淡淡的瓜果香。

寧無憂端坐在燈下,錦色中衣在瑩潤燈火的照耀下泛着淡淡流光,柔軟潔白,如山嵐之下聖潔的白雪,肩上披着一件墨色大氅,大氅並不厚重,大成國最好的月錦華緞製成,其上流光暗紋若隱若現,似月色錦華般,奢貴高雅。大氅領口袖口皆是當下最盛行的寬口剪裁,行動飄逸帶風,清俊優雅。

他懸腕握筆,輕寫着什麼,見她進來,身影微微拉長到案几之上,堪堪擋住一盞燈火的光,蹙了蹙眉。沒有思索,將筆放下,擡頭看了看她。

“回來了?”他語氣之中不含喜怒,淡淡地說道:“渭河,本王倒是還沒有帶你去看過。那裡重樓畫舫,市井風情,倒是京城一別,今晚去看過之後,感覺如何?”

她眨了眨眼睛,含糊地說道:“還不錯。”又咬了咬脣,問道:“王爺讓我來,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他擡手指了指他案几對面的席居,讓她坐下,又轉頭喊了一身:“紅袖。”

紅袖立刻斷了一盤水果進來,那水果色澤剔透晶瑩,用冰鎮過,涼爽甘甜。紅袖將水果放在案几上,退了出去。

“這是新進貢的御蟬香,宮裡也就這麼幾個,特意等你回來讓你嚐嚐鮮。”他將筷子遞給她,說道。

木梓衿謝過,用筷子夾了一瓣。這御蟬香她是聽說過的,很是珍貴,也很難保存,必須快馬加鞭從極南之地用冰護着運送到京城,才能保存其鮮美。而且離開了冰,就要立刻食用,否則會變味。

若是換了平常,她一定大吃特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可是如今,她肚子裡已經裝了一大碗湯餅,還有一大個烤梨,實在是裝不下這御蟬香了。

“怎麼?”他見她只勉強吃了一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難道本王這御蟬香,千金難買的,都比不上渭河之畔的湯餅和烤梨?”

他的目光壓迫十足,她一時間倍感壓力,連忙笑道:“不是,我是覺得,這麼好的東西,王爺才應該多吃一些。”

“本王年年都吃,早就吃膩了。”他將筷子往桌上一放,冷哼一聲,神色陰冷暗沉,十分不悅。

她不明所以,立刻轉了話題,“王爺可知,顧將軍向皇上提議,讓我來查辦宋統領的案子?”

他正色端坐,嘴角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眼眸深邃鋒利如刀,“本王與顧明朗相處過幾年,對於他的性子也是瞭解的。”他端起一旁清香的茶,放在鼻尖輕輕地嗅了嗅,淡然說道:“雖然他看似簡單,其實有時心思也是極其細膩的。何況,他身後是顧家,他如今在京城,也必須步步小心,步步謹慎。”

他放下茶盞,將桌上幾本奏書遞給她。她接過來,一一細看,不禁有些百感交集。

這奏書之上寫的,都是如何將與宋奎英之死牽扯起來,並且將顧明朗的嫌疑最大化的方法。看來,楚王黨的人,的確是想將顧家人一網打盡,第一個是顧名城,接下來便是顧明朗。

若不是顧明朗有先見,主動向皇上請命讓她來查辦此案,他現在,怕是已經被推到風口浪尖上,有關於他殺害宋奎英的事情,早就被有心的人渲渲染染,傳得滿城風雨了吧?

“這些,都是王爺的人?”她將那些奏書放下,問道。

他不置可否,而是將那幾摺奏書放到燭火之下,燭火火舌舔過紙張,很快將白紙黑字點燃,紙張很快化爲灰燼。

“你還是專心查案吧。”他將點燃的紙張扔進火盆之中,依舊氣定神閒,“宋奎英,畢竟也是跟隨過本王的人,本王也想早日查清真相,給他一個公道。”

“是。”她恭敬得體地說道。想了想,又問道:“那日,與顧允琛在一起的秦淮樓的那個女人,是否還在刑部?”

他搖頭,“沒有,刑部的人就算扣押了那女人,但是若沒有查出嫌疑或者證據,那就得放人。”他指了指盤中的御蟬香,示意她吃,又說道:“那女人,你若是想要找她,我可以讓戶部的人調卷宗過來。”

“好。”她咬了咬脣,“明日,怕是還得去回春堂一趟。”

“回春堂背後有顧家的勢力,顧名城之妻劉蕖與回春堂有關。”他蹙了蹙眉,說道:“若是不想驚動顧家,那你自己小心行事,量力而行。”

她突然想起顧明朗對她的承若,覺得若是有危險,顧明朗也會護着她,何況,她是楚王府的人,回春堂就算權勢再大,也不會拿她怎麼樣。當下只是淡淡的對寧無憂點頭。

“本王將這御蟬香賜給你,你拿回去吃掉,不準剩,不準浪費!”他端起御蟬香的盤子,放在她眼前。

她頓時覺得自己的胃撐得慌,沉了一口氣之後,雙手捧着盤子,說道:“多謝王爺,不如,我陪王爺一起吃?”

他微微一愣,平靜的眸之中似乎泛起淡淡微光暖意,竟點了點頭,“如此也好。”

當下,兩人拿起銀筷,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御蟬香。木梓衿吃到最後,感覺胃中的東西都撐到了嗓子眼,連腰都直不起來了。使勁兒地咬着牙關,生怕一個沒憋住便吐了出來。

寧無憂卻興致頗好,吃相優雅好看,還不時與她閒聊幾句。等整盤御蟬香都吃完,她扶着案几起身告退,寧無憂還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以後別什麼亂七八糟的人請的東西都吃,小心撐着。”

她壓住嗓子,狠狠地點頭。

當夜,木梓衿在牀上翻騰了一個晚上,感覺胃裡的東西無法消化,強撐着直到半夜才勉強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