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人家

那黑衣人明顯就是欺負老婦人眼睛看不見,不知道他此時帶着面巾。所以老婦人才殷殷慈愛地催促他趕緊吃飯。

木梓衿倒是來了興致,很是想看那黑衣人吃飯的樣子,吃飯一定會摘下面巾的,一定可以看見他的臉了!她頓時雀躍好奇起來,乾脆站在門口不走了,就那麼直勾勾地看着他。

黑衣人似有些不忍那老婦人那麼一直催促他,他慢慢的接過碗,卻只是端着,也不吃,笑着對老婦人說道:“娘,我吃了,您也吃。”

“好好好,一起吃。”老婦人樂開了花。

分明就是欺負老婦人眼睛看不見。木梓衿很想當場拆穿他的謊言,卻不料他突然看着她,眼中露出哀求之色。她明白過來他只是不想讓那老婦人失望傷心,一時心頭一軟,深深地看了那對深情的“母子”一眼,轉身離開,進了寧無憂所在的房間。

寧無憂聽見她進門的聲音,慢慢地撐起身來坐好。幽深的目光掃過她的臉,此時淡淡日光傾瀉,從半舊的窗戶之中透射而來,在房間之中籠罩出一片光暈。她此時站在那片光暈之中,皎皎若蘭,玉立如竹。

“王爺,吃飯。”她將手中的粥遞給他,他卻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的臉。

“他看見你這個樣子了?”他微微蹙眉,深深地凝睇着她,慢慢伸手用手指輕輕地撫過她此時沒有任何黃粉僞裝的臉,細膩的皮膚柔滑細膩,如初初綻放的花蕊。

她微微一愣,連忙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再看了看自己的手,光滑的臉上沒有任何黃粉,這說明她……

她心頭一駭,那個黑衣人,豈不是早就看到她真實的模樣了?頓時覺得得不償失,她還沒有看到他真實的模樣,卻不想自己的僞裝早已經被他看透。

“王爺,怎麼辦?”她不安又倉皇地看着寧無憂。

他慢慢放下手,輕輕地蹙眉,“本王,還真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你這副模樣。”

他語氣變得陰冷沉重,咬牙切齒一般。莫名地在心頭生起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自私。好似她是獨屬於他的一顆懷在心頭的珍寶,只能在他的懷中汲取溫暖安慰,卻不能讓別人看見她的美。

木梓衿心中也是擔憂,“那怎麼辦?如今他是敵是友,都不清楚。”以她多年地對各種案件的判斷經驗來說,被人發現秘密,應該殺人滅口才對。

寧無憂微微沉默,深鐫的眉眼若有所思,他緩緩地勾了勾脣,輕笑道:“不用擔心,有任何麻煩,本王都會爲你處理好。”他淡然的笑依舊蒼白虛弱,卻如江上清風一般,吹散濃厚迷惘的大霧。她心頭的隱憂也隨之慢慢地消弭於無形,仿若水面上的漣漪,漸漸地恢復平靜。

她深吸一口氣,將紅薯粥遞給他,他卻含笑着擡頭看着她,“本王手有傷。”

她會意,立即用勺子舀了一勺粥餵給他,這樣親暱的動作,在她看來,是自己作爲楚王的侍女應該做的,而在寧無憂看來,卻是另一番光景。他慢慢地將那寡淡的粥喝下去,輕輕地回味。

“怎樣?”她無心地一問。

“清淡了點,但風味不錯。”他略帶欣賞地說道,“這菜葉子是什麼,本王倒沒見過。”

“這是田七,”她又舀了一勺給他,順便舀了幾片田七的葉子,“田七有止血強心的作用,有利於傷口癒合。雖然味道苦澀了些,但良藥苦口,比不得王爺平時吃的,就暫時忍忍吧。連外面那個黑衣男人也吃了。”說到這,她突然想到什麼,連忙將自己在灌木叢外看到的兩個黑衣人相搏鬥的情況告訴了他。

“當時我原本以爲自己必死無疑,可是沒想到會有人救我。”她臉上猶帶着餘悸,“殺我的那人,似乎已經開始懷疑我的身份,他還知道我們去過宜水鎮,查看過我父親的墓地,我覺得,他應該與我父親的死有關。”

寧無憂眉色沉凝,“你是說,他們認識?”

“是,從他們之間的對話來看,他們似乎是認識的,所以我才防備着那人。”她往屋外看了看,“若是他與那個人是認識的,那麼也可能與我父親被害有關,就算不是仇人,也是知情人。我必須要知道他的身份!”

寧無憂清淡一笑,“若是真的如此,那麼你父親的案子,本王倒是有幾分眉目了。”

她欣喜地爲他繼續吃飯,一勺粥,裡面加點紅薯和田七葉子,“王爺,你知道那人是誰?”她目光往外看了看。

他微微蹙了蹙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何以見得?”

“因爲王爺看起來很信任他。”她輕輕地咬脣,“從你第一眼看見他開始,就沒有戒備心,甚至提出與他同行,見他受傷,還讓他與你同騎,任由他將我們帶到這個地方。若不是王爺早猜出他是誰,那又爲何救他相信他?”

寧無憂不由得一笑,無奈地搖了搖頭,“本王果然沒看過你。”見她再一次餵了一勺粥過來,他吃下之後搖頭,示意她不用再喂,便慢慢躺下。她坐在牀頭,好奇又期待地看着他,他平緩了呼吸,慢慢說道:“我只是猜到幾分而已,還不敢確定。”

“王爺認爲他是誰?可是我認識的人?”她殷切地追問,又急忙說道:“他應該是個軍人,至少在西北軍與平定雲南王的軍中待過。”

他眉頭微微一挑,有些驚訝地看着她,“你怎麼知道?”

“因爲這老婦人的家是個府兵家,家中還有作戰時的兵器。”

“原來如此。”寧無憂只是輕輕地沉吟了這麼一句,並沒有再多做解釋。

他深深地看着她,晨光熹微之中,眸色沉沉,“你……若是找到殺害你父親的兇手,查明事情的真相之後,打算如何?”

他漫不經心地語氣有些惶恐和探究。

她的心微微一滯,既空茫、又有些迷惘地看着他。自從跟隨在他身邊以來,所有的期待和目標,似乎都是查清案件真相,找出兇手,爲父報仇,爲自己洗清冤屈。但是,若是真的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一切都塵埃落地,她又該如何?

“若是你達成了心願,便從此跟隨在本王身邊吧。”她的沉默讓他的心微微揪了起來,不等她回答,便說道:“本王,會讓你以木梓衿的身份留在本王身邊,而不是一個僞裝的假身份。”他灼熱深切地看着她,目光似是焦灼黏稠,“你願意嗎?”

原本被他這麼一問,心頭頓時迷惘無措,她發覺自己早已將他當成依靠,若是沒有他,她也可能會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但說到底,定是不能再過她想要的生活。

得到他的承諾,她心中鬆了一口氣,連忙狠狠地點頭,又怕他會反悔,趕緊補充道:“我自是跟隨王爺的,王爺忘了?我的賣身契還在你手裡。”

一時間,他臉上的臉色似複雜又似沉寂,竟難以琢磨出喜怒來,悲喜隱憂暗自交集,卻都是因爲她的一句話。

因她承諾跟隨他而喜,也因她只是爲了一份莫須有的契書而憂。

曾幾何時,喜怒不形於色的他,心緒竟會如此的大起大落?

他輕輕地笑着,笑容純澈如江天暮雪,平和卻讓人方覺那是一種美色,寧靜的,美得讓人有些窒息。她被他噙着微笑的雙眼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躲開他的凝睇。

照顧好寧無憂吃食之後,木梓衿便將窗戶打開,讓寧無憂曬曬太陽。這平靜的小村落,陽光清冽乾淨,溫暖舒適,照得一地如灑滿了細碎的金子。雖說寧無憂已經沒了大礙,但身體依舊虛弱,曬太陽也有好處。

兩人的外套已經滿是污泥,她趁着悠閒,將他的衣服拿到院子中,打了井水,簡單地清洗,再晾曬起來。六月末的太陽毒辣熾熱,很快就將衣服曬乾。穿上乾淨的外套,再簡單地擦洗了身體,木梓衿覺得神清氣爽。

收了寧無憂的衣服正打算回房時,見那黑衣人站在那棵梨樹下,慢慢地擦拭着手中的劍。他臉色蒼白,雖然站得筆直挺立,但身形虛浮不穩,尤其是腰腹部,因爲傷口疼痛,而有些睏倦無力。

想到那是爲救她而受的傷,木梓衿心裡有些愧疚,她慢慢走過去,見他放下手中的劍,擡頭看過來,目光就像此時的陽光一般,傾灑在她的身上,將她慢慢地包裹。

“你若是告訴我你是誰,我就爲你看看傷。”她微微擡了擡下巴,“我是個郎中。”

黑衣人慢慢地轉身,背對着她,他將背脊挺得筆直,梨樹繁盛枝葉婆娑,交織的光影在他身上投下陰影,顯得有些僵硬。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輕輕地搖頭,“我說過了,姑娘不必知道我是誰,等你們的人來了,我自會離開。”

木梓衿不甘心地往前走了一步,“可是那人分明就想殺我,而你卻放走了他,就算你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那也能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吧?”

他又搖頭,這回連話都不說了。

木梓衿想要發火,但又顧忌他身上的上,只好將疑惑和憤懣全部先藏在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預警……王爺會幹點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