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之談

“王爺?”木梓衿見他臉色不對,連忙丟下手中的木柴起身,走到他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柔軟溫暖的觸覺覆在額頭上,好像是有人忽然輕柔地拂過他的心。他不由得微微一滯,輕輕地搖頭。

“沒有發燒,毒也快清了。若是納蘭先生他們能早日找到我們,王爺就不必在這裡吃苦了。”她漫然一笑,“王爺回房休息吧。”她轉身,繼續燒水。

他想說自己並不覺得是在吃苦,反而覺得此時的生活靜好安然,可擡眼看見她的背影,終究欲言又止。

他慢慢的轉身離開廚房,卻沒有回屋,而是去了院子中。

正在清掃整理庭院的黑衣人見他出來,微微一怔,驚愕又無措地看了他一眼。

寧無憂別有深意地乜了黑衣人一眼,兩人終究只是沉默相視,這一眼,似已經道盡所有的話語,心照不宣,又似乎,只是簡單的一眼,沒有任何交流。

木梓衿打理好兩隻野雞,打算去庭院之中打些井水進來,剛一出院子,便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她聞聲看去,見梨樹之下一陣黑煙滾滾,煙霧之中,一襲白衣的寧無憂坐在木椅上,撫着胸口咳嗽,怕咳嗽牽扯到胸口的上,他拼命壓抑,可越壓抑,咳嗽就越是劇烈。

他微微彎着腰,臉色蒼白,脣色發紫。

“王爺!”木梓衿趕緊放下手中的水盆,快速走過去。她伸手一把將寧無憂從那濃煙滾滾之中拉開,他依舊輕輕地咳嗽,俊朗的臉上沾了黑炭,雪白的衣袍之被炭火燻黑。

他手中拿着火鉗,被她扶起來之後,他趕緊放下。

“王爺,你在做什麼?”她擔憂又不解地看着他,拉着他往沒有濃煙的地方走。

“我……”寧無憂輕輕咳嗽幾聲,擡手捂住胸口,神色窘迫不安,欲言又止。

黑衣人走過來,輕嘆一聲,對木梓衿說道:“他剛纔在燒火,似是在烤梨。”

“烤梨?”木梓衿大爲不解,“王爺不是不想吃烤梨嗎?”剛纔給他吃他也不屑看一眼。

寧無憂臉色發白,咬了咬牙,微微偏開臉,壓抑住咳嗽。他緩緩擡頭看了看滿樹的梨,又看了看自己連火鉗都使不好的手,有些挫敗。可心底之中那份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和尊嚴不允許他在任何人的面前露出挫敗之色,尤其是在這個黑衣男人面前。

就在剛纔,他不過是想試着烤梨。這平常巷陌,百姓人家的吃食他的確很少吃,但他卻很想親自烤一次,他確信自己不會烤得比這個黑衣男人差。可卻不想,好不容易點燃了火,那木柴不聽他使喚,冒出許多煙來,他越是想要將火燒旺,煙就越是濃密。他摘下的兩顆梨,扔進火裡,也怎麼都看不見了。

想他堂堂一個親王,人人敬仰的楚王殿下,如今竟然敗在一顆烤梨上。

他真是無顏面對木梓衿。

木梓衿也看不出寧無憂心頭的古怪,那火堆煙霧瀰漫,木梓衿將寧無憂扶開之後,連忙將那堆冒煙的木柴撲滅。撲滅之後,纔在那堆火裡找到了兩顆烤梨。

說實話那是烤梨,木梓衿都不信。只是兩個烤得焦黑如石頭模樣的東西罷了。

“王爺,你還是回屋歇息吧。”她將那兩隻烤梨扔到梨樹根下,又起身去扶寧無憂。

寧無憂看着那兩顆黑炭一樣的東西,臉色發白。

他深吸一口氣,避開木梓衿伸過來的手,慢慢地轉身,一步一步緩緩地進了房間。

不知爲何,木梓衿突然覺得他的背影,似乎不再芝蘭玉樹、挺拔玉立,而是十分的落寞和寂寥。

她的心微微一抽,輕輕地咬了咬脣,心想,或許是他受了傷精神不好的緣故。等過幾日,納蘭賀他們找過來了,他依舊是那個風光霽月高貴尊雅的楚王殿下。

晚飯很是豐盛,一大盤雞,幾道小菜,同樣的粥。那老婦人吃得津津有味,其餘兩個男人,一人慢悠悠地動着筷子,一人坐着,招呼着老婦人吃飯,爲她夾菜。

月上青山,月色籠罩這小村,月光勾描着連綿起伏的山巒,圍繞着這小小的村落。

深巷巷陌,庭院之中,茂盛梨樹之上,高懸明月,清風婆娑,樹葉低語。

樹下,一襲白衣玉立,清風滿袖。寧無憂擡頭看着枝頭一輪圓月,目光遼遠深邃。

身後黑衣男人坐在木椅上,手中拿着火鉗,熟練利索地烤梨。深巷之中,偶爾傳來狗吠雞鳴,寂靜祥和。庭院之外,家家戶戶燈火漸消,月色清輝,素光千里。

“爲什麼不願意讓她知道你是誰?”許久之後,寧無憂慢慢轉過身來,沉沉的看着黑衣人的背影。

黑衣人全身一僵,火鉗上的烤梨險些落在火中。黑色布巾遮蔽之下,那雙沉毅剛硬的眸微微一閃,眼眸黝黑。

他輕嘆一口氣,知道在寧無憂身前根本就不能掩飾什麼,慢慢地擡手將黑色的布巾摘下,緩了口氣之後,他輕聲道:“你怎麼知道是我?”低沉醇厚的聲音分明就不是與木梓衿說話時的音色。

寧無憂冷冷一笑,似是譏誚又似是輕嘆,“你我師出同門,你的武功路數我再熟悉不過,我當時雖說是在灌木叢裡,但是也看到你拔劍了。你的劍一出鞘,我就知道你是誰了。何況,這戶人家,是府兵之家,我猜想,這老婦人的兒子,怕是你戰死犧牲的部下吧?你之所以能夠知道這裡,恐怕是早就以人家戰死兒子的身份來救濟人家,如今才能順利地假裝成人家的兒子,還沒被人家發現。”他居高臨下地睥着他。

“這麼說來,還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寧無憂慢慢走到他身前,深冷的眸透出幾分冷意,“你爲什麼要來救我?既然明知道一來就會暴露身份,爲什麼還要來?你可知道,你一出現,我就算不查,也能將那些刺客殺手的身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黑衣人神色凝重,他垂下頭,微微的搖頭,“我不僅是在救你,也是在救……”他欲言又止,未說出口的話讓人好奇不已。

“救誰?”寧無憂冷厲地蹙眉。

黑衣人將梨翻了一面,那梨烤得焦黃,香甜的果汁被火烤出來,慢慢浸潤,焦黃的皮兒潤澤發亮。

寧無憂認真地看着他烤梨,目光探究。

“你此番如何打算?”他問道。

“我不知道。”黑衣人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的苦惱,“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不想讓他們一錯再錯,可又無法阻止一切發生。”

“你還真是矛盾的人。”寧無憂走到梨樹下,藉着月光,找到一顆大而新鮮的梨,擡手摘了下來,拿起地上的兩根竹棍夾好了,慢慢放到火上去烤。

原來烤梨是這樣烤的,而不是直接扔進火裡燒的。烤的時候,還要隨時注意時間和與火的距離,否則就會烤焦。那燃燒的火是怎麼燒起來的,燒得很旺盛,幾乎沒有什麼煙霧。一根根木柴架起來,木柴中央空着,火反而更加旺盛。

“揹負太多,總會很累。”寧無憂全神貫注地烤梨,漫不經心地冒出這麼一句。

黑衣人怔怔的,一言不發,許久之後,他將烤好的梨放在木桌上,起身說道:“或許明日你的人就找過來了……”話音未落,兩個人同時變色,倏然轉頭警惕地看向院外!

院外傳來雜沓凌亂的腳步聲,甚至有什麼東西輕輕地敲打着門!

寧無憂立刻撿起放在地上的柴刀,黑衣人立刻蒙上臉,提劍與他慢慢地靠近遠門。

遠門外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急切,似乎下一刻就要破門而入!

寧無憂對黑衣人打了個手勢,黑衣人立刻無聲靠近門,擡手去撥門栓。

兩人眼神在空中交匯,當黑衣人將門打開的一瞬,寧無憂手中的柴刀如離弦的利箭一般刺了出去。

門口瞬間傳來什麼東西倒下的聲音。

兩人出門看去,黑衣人低着頭,看着地上的屍體,笑了笑,“王爺雖說身受重傷,可武功不減當年,這一刺,穩準狠,直刺這東西的咽喉,竟然連慘叫都來不及,就倒地了。”他用腳踢了踢地上的屍體。

寧無憂面無表情地看着地上的野豬屍體,柴刀深深刺入野豬的咽喉,割斷它的脖頸,這一招致命,根本就由不得它痛呼慘叫。溫熱的血慢慢流淌而出,寧無憂很是嫌惡地看了一眼,後退一步,“也好,明日可以讓紅線爲我加餐。”

這夜深人靜,往往會有深山裡的野獸跑到村落之中找吃的。這野豬命不好,偏偏跑到了這個院子中,打斷了寧無憂的談話。

黑衣人將野豬拖到院子中,“明日將這豬醃製好,做成風臘肉,應該夠吃半年。”

他是在爲這老婦人的生計做打算。

寧無憂不置可否,自顧自地進了房,關上了門。

明月小軒窗,屋內滿青霜,月華皎皎,纖塵不染,一室寧靜溫暖。

室內微微平緩的呼吸聲均勻起伏,他慢慢朝着牀榻走去,月色輕紗之中,木梓衿安靜地睡在上面,微微蜷縮着身體,淡淡的眉,輕輕地蹙着。

作者有話要說:  高能預警!

下一章對於這個故事的感情走向來說,的確需要預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