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長

木梓衿將手中的枯枝扔進火中,輕輕地撥了撥火苗,火焰搖曳明滅,火內柴火蹦出“蓽撥”之聲,表面卻平靜。

木梓衿拉了拉半乾的衣襟,轉頭看着亭外潺潺的雨,一時沉默不語。

選妃嗎?

突然有一星點火星蹦到手背上,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她微微顫了顫。

身旁的人還在談論着京城之中皇室權貴之中的軼事,頗有幾分津津樂道。“我聽聞,楚王殿下,原本是與一位千金有婚約的,但不知爲何,婚約又解除了。”

“是嗎?”有人立刻好奇地接口,“想來那位解除了婚約的女子,如今怕是後悔了吧。楚王殿下那樣丰神俊朗仙才卓犖的人,想攀都攀不上,爲何還要解除婚約?真是想不通。”

木梓衿蹙眉,呆呆地看着那堆熊熊燃燒的火,突然有些混沌迷茫。她不由得想起那張杏紅色的薛濤箋,還有那薛濤箋上斷斷續續地字跡。還有……寧無憂曾經與太后謝明妍之間的婚約……

她擡手摸了摸手背上被燙傷的小傷口,頓覺尖銳刺痛。

“若是這次是楚王殿下選妃,也不知什麼樣的女子才能入得了王爺殿下的眼。”那青年男子說道。

“我們只需要進京好好考試就好,想那麼多幹什麼?”有人揮了揮手,“若是考不上,又得再等三年,那些榮華富貴,都是虛妄。還哪有心思去想哪個王爺娶了哪家的千金做王妃啊。”

“也是。”

一時亭子之中又安靜下來,斜風細雨,草木蓊蓊。幾個人圍着火堆,各自神思,有人甚至拿着一本書籍看着,正是每年秋闈必考的科目。

木梓衿忽然心頭一動,“在下書讀的少,偶爾聽過幾句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想請教請教各位兄臺。”

“小兄弟但說無妨。”

木梓衿咬了咬脣,微微思索着那張薛濤箋上的內容,“似乎是什麼金風、相逢、久長時……朝朝暮暮……什麼的。”

那幾人微微一愣,隨即有人輕笑,“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對,就是這句!”另外一個年輕男人說道。

木梓衿見那人輕輕鬆鬆地就背了出來,微微一笑,“不知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短暫的相會就如一場美好的夢一樣,若是兩情至死不渝,又何必在乎柔情蜜意短暫的朝歡暮樂呢?”那解釋的人又一笑,“小兄弟,這難道是你的小情人給你的情詩?想不到你小小年紀,還挺風流的啊。”

木梓衿立刻搖頭,“不是!”她驀地倉皇地緊緊地握住手,那手背上的疼痛牽扯得手微微的顫抖。

她臉色微微泛白,眼神不由得黯淡下去。她慢慢地鬆了鬆緊貼在身上半溼的衣服,希望快些將衣服烤乾,然後快些趕路。

此時此刻,蘇州王府之中的人,怕是已經知道她離開了吧?若是不想被抓回去,就得馬上趕路才行。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之中青梅的餘味,清淡微弱,帶着些許酸澀清冷。幾個人圍着火吃了些乾糧,她猛灌了自己幾口水,看見那匹從馬市上買來的馬,在亭子地房檐下吃草。她眯了眯眼睛,將口中乾澀的食物嚥下去。似要將心頭莫名膨脹起來的落寞和空茫壓下去。

雨淅淅瀝瀝下了將近半個時辰,草木溼潤,將亭子周圍氤氳得雲蒸霧繞般。雨過之後,平緩連綿起伏的道路之上又起了濛濛白霧,飄繆霧水如仙境雲霧般,在身旁繚繞。

木梓衿上了馬,與幾個上京趕考的人告別。

“小兄弟,你不和我們一道了啊?”那青年男子一邊收拾自己的木笈,一邊問道。

“我急着趕路,便不與兄臺一路了,若是有緣在京中相見,在下一定請各位吃飯喝酒,聊表謝意。”木梓衿很是客氣地說道。

幾個男子謙和有禮地寒暄着與她告別,木梓衿這才辭去一路北上。

這一路而去,一整天都沒再下去,由於比較趕,在路上沒有休息,可以說風餐露宿了一天。傍晚路過一處村落時,見到那村落果林之中果實累累,滿院飄香,一時沒忍住,便進去採了一袋子果子,放在馬上帶走了。

她慶幸自己沒被發現,又慶幸此時寧無憂沒在自己身邊,若是讓他看見自己這副模樣,一定是呀嘲笑她,不問自取是爲竊。她突然記起,他似乎說過這樣的話,就在回蘇州的路上,她探出馬車之外,去摘人家的果子時。

也不知自己此時是怎麼想的,寧無憂清淡的話語怎麼都揮之不去,她抱着半袋子的果子,終究嘆口氣,從衣袖中拿出十幾文錢,估摸着買這些果子已經綽綽有餘了,便重新上了馬背,繼續趕路。

伸手將一個果子餵給馬吃,那馬只是嗅了嗅,隨後十分嫌棄地別開臉。她悻悻地,自己擦乾淨一個果子,塞進嘴裡,可還未仔細咀嚼,酸澀刺激的滋味瞬間讓她扭曲了臉。

她“呸”幾聲,將果子全都吐出去,拍了拍馬脖子,“難怪你也不吃啊。”

她嘆口氣,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悲催,爲什麼會被寧無憂丟下呢?若是他沒有丟下自己,而是帶她一起回京,那麼此時,她應該坐在馬車裡,喝着他親手倒的熱茶,吃着可口的點心,還有溫軟的牀被……

“是不是他要娶王妃了,所以才把我留在蘇州?”她喃喃自語,儘量讓自己顯得風輕雲淡,可是依舊有說不出的失落。

好在她不止摘了一種果子,江南梅雨時節,梅子是成熟的,她一路吃着梅子,直到牙齒被酸得連豆腐都咬不動的時候,纔到一處小鎮。

到了小鎮之後,一打聽之下,才知道自己已經過了陳郡。

如此一來,最多再過四五天就能到京城了,若是趕得快,還能悄悄回宜水鎮。

這些天進京趕考的人多起來,不大的小鎮之上頗爲熱鬧,連客棧和酒肆都差不多住滿了人。好容易找到一家大一些的客棧,花了不少的錢住進了天字房,她總算在一路奔波之後安定下來。

小二將她的馬牽到馬廄,她餵了些馬草和水,才上樓休息。衣服是早就髒了的,身上也髒亂不堪,那日從下水道之中跑出來,在路上隨便清洗了幾下,便一直在趕路,難得有客棧,她立即洗了個熱水澡,只是衣服不能及時換了。

洗澡洗頭之後,一身的舒爽,便到樓下吃東西。

隨意坐下之後,熱鬧的客棧忽然變得有些騷動起來。她一擡頭,這才發現人們紛紛看向客棧門口,門外走進一行人,那行人簇擁着一對女子,那兩個女人像是母女,長相相似。兩人一身華貴,煙羅綢緞,青絲珠翠,周身優雅貴氣,與這小鎮之上普通百姓形成較大的差別,難怪一時引得人羣注目。

在京中看慣了各種鮮衣怒馬、芝蘭玉樹的木梓衿倒沒有多大的在意,繼續吃飯。見那小二熱情的接待了那行人之後,歡笑着送那對母女上了上房。

木梓衿聽那小二報了房號,這才知道那對母女住隔壁。而那對母女所帶的幾個丫鬟小廝,則被安排到了其他的稍差一些的房間之中。

木梓衿一時無趣,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間之中,剛進門,就聽那母女的丫鬟對小二說道:“你可仔細些,不得有任何差錯,咱們小姐……”她從袖中拿出一塊碎銀子,“那將來是要做鳳凰的人,伺候仔細了少不了給你好處!”

那小二自然是滿口的奉承,連連應好之後,火速地按照那丫鬟的吩咐去辦事。

這普天之下,能以鳳凰自稱的人,除了皇后還能有誰?木梓衿不由得好奇往那隔壁的房門上多看了幾眼,到引得那丫鬟一記白眼。

“走開啦,土包子,一身的髒臭!”那丫鬟捂住鼻子,嫌惡地看着她。

木梓衿一挑眉,怒氣一上來想要罵人,那丫鬟已經“砰”一聲把門給關了。

一肚子的怒火沒處發,木梓衿死死地咬牙,恨恨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之中。對着鏡子照了照,臉上的黃粉不太均勻,身上的衣服也髒亂皺巴巴的,果然很是狼狽,風塵僕僕。

她輕嘆一聲,只覺得周身的疲憊,也暫時不管這些,反正她對自己的外貌也不怎麼在乎,捱到天黑,拿出手札簡單梳理了一遍,便滅了燈沉沉的睡去。

夜半,小窗疏落,窗外細雨如針,落地無聲。溼潤了空氣,夜有些涼。小鎮之上,更鼓敲打的聲音格外清晰,遼遠的從接到之上傳入客房之中。

木梓衿在這一聲又一聲的更鼓之中迷迷糊糊的醒過來,惺忪的睡意如窗外迷濛盪漾的幽光,若隱若現,隱隱約約。

她微微縮了縮身體,將被子拉高了些,輕輕一嘆。

“哎……”

幽暗之中傳來一聲嘆息……

她悚然一驚,頭皮發麻,頭髮險些豎起來,她一下子鑽進被子裡,耳朵豎起來!

她記得剛纔自己根本就沒有發出聲音,爲什麼會有人嘆氣?難道是隔壁的人嘆氣?可隔壁住的是一對母女,嘆氣的聲音怎麼那麼低沉渾厚呢?而且還近在咫尺的感覺……

難道是房間裡有人!?

今日下午吃飯時,她就已經敏感的察覺出這客棧之中的人不對,直覺上,有種被窺探的微妙感。

她的心緊緊地繃着,額頭上也滲出冷汗。她聽見身後有輕柔的衣袂輕浮窸窣聲,以及微微沉穩的呼吸聲。

果然有人在她房間裡!

作者有話要說:  鬱悶啊,爲什麼要去做版權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