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嬋娟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中秋佳節,大成從北至南貫穿連綿的運河之上,畫舫重樓如宮闕玉宇。迤邐燈光、燈火闌珊,在水面之上搖曳盪漾。

人月團圓,蘇州城內萬家燈火,彩燈浩淼如星。明淨的夜空之中,千萬盞孔明燈隨風而起,大街小巷人潮歡騰鼎沸。

城內一家最繁華的酒樓內,一對孩童端正地坐在雅間之內,靜靜地看着樓下戲臺之上的說書人說書。

那說書人正說到精彩絕倫之處,滿面紅光,語氣抑揚頓挫,引得臺下的人目不轉睛,聽得津津有味。

醒木一拍,花鼓鼓點一打,竹板鼓錘敲出明快輕諧的節奏。

“大成國,有皇城,皇城中坐着個帝君王,君王之下有親王,親王各個盡風流,風流當屬楚王爺,楚王寧溢寧無憂!”

話音一落,雅間之中的孩童對視一笑,其中一七八歲的孩童,身着蘇雪色錦衣,轉眼看着桌上的宮燈,宮燈映襯粉嫩的小臉,眉眼如畫。

“又是楚王的故事,”他百無聊賴的伸手撥了撥宮燈,“難道楚王的故事就永遠說不完嗎?”

“反正我們都聽過多次了,今晚城裡熱鬧,不如我們到街上去玩兒吧。”身旁的小女孩兒輕輕地理了理嶄新輕柔的襦裙裙襬,又悄悄地擡眼看了看門外,“爹爹去接孃親了,我想吃街對面那個大娘做的月餅,哥哥,你帶我去吃吧。”

“不行,”男孩兒正色地搖頭,“爹爹說了,那些東西不乾淨,你還小,不能隨便亂吃。”

“那……”小女孩兒失落地趴着窗戶看了看,街面上的繁華喧囂,似有巨大的魔力,她抿脣,轉身回來拉住男孩兒的衣袖,輕輕晃了晃,“只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不會被爹爹發現。”

“不行,”男孩兒正色蹙眉,一臉肅然,疏離的目光似自帶威儀,小女孩兒一愣,“哼!”一聲,甩開他的衣袖,自己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樓下賓客滿座,衆人正聚精會神地聽着。

“當時,全京城上上下下,都說楚王謀逆,甚至已早出楚王私自擴張兵力、勾結各節度使的證據。”說書人眉飛色舞,滔滔頓挫地說道,“皇帝褫奪楚王親王之位,將其召入宮中問罪,楚王神勇無敵,入宮之後,御林軍上千人,竟奈他不得……”

“皇帝果然是要殺楚王,難道楚王真的謀逆?”有人問。

“這說來,可是一波三折抵擋起伏啊!”說書人故弄玄虛,“話說楚王被召入宮,就要將楚王拿下問罪斬首,親自斟了酒要賜予楚王,千鈞一髮之刻,被楚王妃識破攔下。”

“楚王妃?”臺下衆人詫異,“這楚王妃說來是個神秘的人物,你倒是說說,她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幫助楚王識破這天大的陰謀?”

衆人立即興致勃勃的起鬨,長年以來,衆人聽了不少楚王的故事,可他背後的楚王妃,似乎是個謎團。她似乎掩映在重重的迷霧之下,坊間之中,對她隻言片語的評價和流言,越發加深了世人對她的興趣,也讓這個楚王妃更加的神秘。

坊間中不少關於王妃的猜測和流言,對她身份的猜測,都離不開千金名門閨秀,或者風花雪月才子佳人的綺麗幻想。

一片起伏騷動的議論猜測聲之中,說書人輕快地敲了鼓點,引得衆人注意,他雙眉一挑,笑道:“欲知王妃的身份,還得從在下說與各位。在下行走江湖、輾轉各地,尋得幾分線索,終究打探到這王妃的身份。”

“王妃何許人也?”有人問。

“據說,這王妃,並非宗親貴族,也並非名門閨秀,她竟只是楚王身邊的一個侍女。”說書人神神秘秘的說道。

“侍女?”衆人疑惑。

“正是!”說書人緩緩地點頭,“這侍女,與王爺走南闖北,患難與共,甚至在楚王生死一線的關頭也不離不棄。據說,她學得刑獄驗屍之道,有斷案推理之才。京中無數大案懸案,也是她一人所破。若是沒有王妃,這世間天理,恐怕就難以昭彰……”

衆人感嘆唏噓,百感交集。

樓上雅間,一身錦衣輕緞的男孩兒趴在窗戶口,很是老成地輕聲一嘆:“這些故事,爹爹每晚都將給我們聽,都聽膩了,是吧小喬?”

他側首,並沒有聽到迴應,眉頭一挑,環顧雅間,空無一人!

雙腿一蹬,輕捷地從凳子上跳下來,他立刻出了門,見門口一侍衛垂頭站立着。

雙眉一挑,沉聲問道:“小喬呢?”

“剛剛出去了。”侍衛說道,頓了頓,“郡主說,不必通知您……”

“出了事父王饒不了你!”男孩兒飛快地乜了他一眼,匆忙下了樓。

中秋,一輪皓月,皎皎素輝,映照蘇州縱橫街道,繁盛陸離如畫。街道上人潮涌動、川流不息。

男孩兒上了街,小小的身量不到人的腰腹,放眼看去,只見行人步履穿梭,搖曳璀璨五光十色的燈籠迷離瑰色。

“把我抱起來。”他對身後的侍衛說道。

侍衛將他放在了肩膀上,他終於可放眼看清這整條街道之上的人頭攢動,環顧一圈,很快就看見小喬坐在侍衛的肩膀上,一手提着一盞宮燈,一手拿着月餅,一邊吃着,一邊指揮着那侍衛帶着她進了一家教坊。

“去教坊,”小男孩兒也對侍衛說道。

進了教坊,很快在人羣中發現了小喬,她正坐在臨戲臺較近的地方,小小柔軟的身體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學着其他客人的模樣點茶叫吃喝。

小男孩兒走進去,店中小二見他衣着不凡氣質不同,立刻應了上來,他不理不睬,直接走過去,與小喬坐在一起。

“哥哥,你也出來啦?”小喬稚嫩卻精細的眉眼一亮,“你也愛看那些美人跳舞?”

戲臺上,身着胡服羽衣的女人,正翩翩起舞,舞藝精湛絕倫,贏得不少喝彩。應了中秋的景,舞女皆做嫦娥模樣打扮,臺上紗幕做成圓形,嫦娥舞女在月中起舞,美不勝收。

“有什麼好看?一點新意都沒有。這種舞,早幾年京中已經流行過了。”小男孩兒說道。

“可今日是中秋,跳月中舞正好應景啊。”小喬不以爲意,依舊看得津津有味,順便往嘴裡塞了幾塊月餅。

“你少吃些,孃親說顧伯父從西北帶來了沙棗,你最愛吃的,待會兒吃多了就吃不下了。”他爲她倒了一杯水。

小喬果然不再亂吃,留着肚子吃沙棗。

歌舞昇平,絲竹管絃繞樑而起。戲臺之後琴聲跳躍靈動,似泉水琮琮,似珠落玉盤,間或又如流雲輕煙,飄繆依稀。衆人聽得如癡如醉。

小男孩兒冷哼一聲:“這彈琴之人技藝也不好,有一根弦的音不準。”

“是啊,我也聽出來了。”小喬點頭,“父王比他彈得好。”她擡起小臉,滿眼的崇敬驕傲。

“散了散了,趕緊離開趕緊離開,官府的人來了……”

衆人正看得如癡如醉,突然間聽到有人厲聲輕喝,轉頭見原本整齊沉醉地坐着看舞的人紛紛起身,匆匆忙忙地離開教坊。更有捕快腰間配着刀劍,魚貫而入,將教坊內部的人全都控制起來。

騷亂聲、埋怨聲、驚慌的叫聲不絕於耳,起伏而來。

侍衛將這對孩童護住,不被人羣擠壓踩踏。小喬扒着小男孩兒的肩膀往外看,“哥哥,這是出人命了呢,你看,還帶了仵作。”

“嗯。”小男孩兒點頭,“這教坊之中死人了。”他蹙眉,若有所思,伸手將小喬往後推了推。

小喬抿脣一笑,小小的手一拍,“正好,或許孃親喜歡這個地方,那麼我們就不走了,孃親和爹爹很快就能找過來的。”她悄聲在男孩兒耳邊說道:“我也去看看案發現場。”

男孩兒蹙着眉,眼珠子微微轉了轉,最終還是抵擋不住好奇和誘惑,點了點頭,“一起去。”

有捕快快速走了過來,正要將這侍衛兩人孩童兩人給“請”出去,誰知那男孩兒走了出來,從懷中拿出一塊牌子,有識貨的人立刻不敢做聲,恭敬地退了開去。男孩兒與小喬對視一眼,跟着官差進了教坊的院落之中。

教坊中的姑姑雙眼通紅,一邊引路一邊說道:“方纔正要去叫兮娘準備上臺,可誰知,她竟……竟然就死在房間裡了。”

“房間中可有人進去過?”小男孩兒開口問。

那姑姑一愣,低頭看了他一眼,有些詫異,見幾個捕快沒說什麼,便老老實實地說道:“沒有,只看了一眼,發現不對就出來了。”她哽咽了一聲,“兮娘……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呢?”

“先去兮孃的房間看看。”捕頭說道。

男孩兒眯了眯眼,拉着小喬的手跟上。

一行人進入院內,宅院女牆花木掩映,雅緻清靜,依稀可聽見熱鬧街道之上傳來的鼎沸喧囂聲。中秋之夜,院內燈火明亮如晝,映照之下,地面人影模糊。

“你們先去院中查看,我們進去看屍體。”

男孩兒與小喬跟進房中,推開房門,就見一個雪白色的人影懸掛在房樑之上,僵硬的身軀似悠悠晃盪,房內燈光晦明晦暗,那慘白的身影如鬼魅般,很是瘮人。

懸掛的屍體之下,有一方倒下的凳子。

“看樣子,是兮娘自己想不開,踩着凳子將自己掛在懸樑上自盡了。”捕頭說道。

看了看房間四周之後,命人將屍體放下來。

官差看了一眼,讓仵作來驗屍。

仵作是個中年男子,看見被放在地上的屍體,立即過來察驗,略微看了一眼後,說道:“頸部有縊痕,縊痕粗細的確與懸樑用的腰帶相吻合,初步判定是自縊而死的。”

小喬站在一旁,微微蹙眉,“可是她身上的衣服很亂,”她抿脣,乜了一眼那仵作,“你就這樣驗屍,連摸都沒有摸一下,只是看了一眼,就這樣判定是自殺?”

仵作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輕聲一笑,說道:“老夫我做仵作多年了,看過不少的屍體,有經驗,這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我一看就知道了。”他用手指着屍體的脖子,“你看,這縊痕與她腰帶的粗細相同,而且從頸部下頜到耳後,並沒有交叉……”說着,他的聲音一頓。

小喬走上前,在屍體前蹲下,用手指了指那屍體的頭髮,“這女子的頭髮很亂,而且她頭髮上的釵環都歪歪斜斜的,像是被人胡亂的抓過。若是她想要自殺,爲什麼要在死前將自己弄成這樣?不但把頭髮弄亂,還把自己的衣服也脫得只剩中衣?”

“那你說,爲什麼?”仵作有些敷衍地看着她,並不理會她,直接拿了屍單寫好,“你個小孩兒家家的,回家去吧,不要添亂。”

“女子愛惜自己的容貌,就要要去死,也大多會將自己裝扮得好看一些。”一旁的男孩兒開口道,他與小喬對視一眼,“我想,她之所以沒有穿外衣,可能是因爲外衣上留有兇手的痕跡,所以被兇手拿走了。”

仵作記錄的筆一頓,淡淡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轉頭看向一旁查看現場痕跡的官差,“大人,這……”

男孩兒順着他仵作的目光看去,見那官差的領頭走過來。他蹙眉,見那官差一副嚴謹小心的模樣,應該很是謹慎,再看他的衣着,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個什麼官。大約是個捕頭。

捕頭過來,問道:“如何?”

“應是自殺。”仵作說道。

捕頭蹙眉,半信半疑,想要問,可又摸不着頭腦。

小喬走到那張被踢到的凳子前,說:“這凳子很乾淨,而那女子鞋底有灰塵,就算她踩着上去懸樑,也不會不留下腳印吧?”

捕頭聞言,立刻去查看,果真如此。

“而且,這女子頸部的勒痕並不是只有腰帶的勒痕,還有一圈很細很深的勒痕,”男孩兒走到屍體之前,用手撥開女子耳後的頭髮,“深而細的勒痕從頸部之下繞到耳後交叉,這說明是有人用什麼很細很堅韌的東西繞到她頸部,將她勒死之後,懸掛在房樑之上,僞裝成她懸樑自盡的模樣。”他站起身,□□歲的身量筆挺如玉,神色嚴謹認真,環顧四周,略思索片刻,說道:“看樣子,兇手或許是臨時起意將她殺死,然後簡單的僞裝了一番逃走的。”

捕頭點點頭,很是讚賞的看着他,“你這個小孩兒倒是聰明,腦袋瓜是怎麼長的?”他擡手摸了摸下巴,“剛纔我也查看過了,的確如你所說。”他嘖嘖兩聲,“是說的有理,那麼既然如此,兇手是誰?”

“看那女子的死亡時間不就好了?”小喬說道,“嗯……誰在她死前見過她?”

“是我,”一旁安靜的姑姑說道:“昨夜凌晨,我便讓所有人開始準備中秋的表演,兮娘是管樂器的,所有的樂器都教給她保管,我讓她開了樂器房,給人分了樂器,讓人好好練習,可她說,她身體不舒服,不與人一同練習了,就帶了自己的琴回房自己練。”她頓了頓,“我看她臉色的確不好,便讓她回房休息了。”

“自那之後,她就沒出來過嗎?”小喬問。

“是。”姑姑點頭。

“那她的琴呢?”男孩兒問,“這房間之中並沒有琴……”

“琴?”姑姑一怔,“她……明明把琴帶回來了啊。”

捕頭蹲在屍體之前,拿着一盞燈小心翼翼地查看屍體頸部的勒痕,“這細而深的勒痕,或許是琴絃勒出來的,既然這房間之內沒有兮孃的琴,那麼便有可能是被兇手帶走了。”

他起身,又看向仵作,問道:“能判斷出兮孃的死亡時間嗎?”

仵作連連點頭,“可以。”他又俯下身去查看屍體。

“從屍體的僵硬程度,和屍體身上的屍斑來看,這兮娘或許已經去世五六個時辰了。”小喬一邊將一塊月餅放進布囊之中收好,一邊走過來,“再看看眼睛的渾濁程度和對光的反應度,便可再精確時間。”

捕頭一怔,伸手將她抱開,“你小姑娘家家的,別礙事。”

小喬趴在他肩膀上,冷哼一聲,“我會驗屍……我知道這兮孃的死亡時間是昨日凌晨子時到寅時之間。”

捕頭頓了頓,疑惑地看向仵作,仵作點頭,“差不多便是昨日子時到寅時。”

“凌晨啊?”捕頭將小喬放下,男孩兒立刻將小喬拉到一旁,警惕憤怒地瞪着他。

捕頭摸了摸下巴,轉頭問教坊的姑姑,“你剛纔說,爲了準備中秋宴,你讓所有人半夜就開始準備排練,所以,昨夜凌晨時,教坊裡有不少的人吧?”

“是……”姑姑點頭,若有所思,“可大家都在一起準備,並沒有人離開過……”

“將所有的問一遍不就好了?”捕頭一拍手,“你讓昨夜來教坊準備的人到前廳來,我讓人審問審問。”

立即有捕快去前廳問話,這房間也被人看守起來。捕頭蹙眉打量了男孩兒與小喬一眼,修長英氣的眉宇頗有幾分興趣。

男孩兒將小喬擋在身後,不悅地看着他。

捕頭挑眉輕笑,與幾個捕快去了前廳。

“小喬,我們走吧,”男孩兒拉着小喬的手,“待會兒爹爹和孃親來了找不到我們。”

“那又如何?”小喬玩心很大,“爹孃又捨不得罰我們,”她伸手從布囊裡拿出月餅吃,“況且那個捕頭或許知道我們的身份了,又有侍衛在,不會出事的。”

說完,見幾個捕快還在院中查找現場痕跡,她有些無聊,嗅了嗅院中的桂香,見一株臨牆而開的桂樹滿樹金花,暗香襲人,樹下一圈薄薄金黃的落蕊,在夜色燈火闌珊中很是迷人,便跑過去看。

男孩兒只好跟上去。

“這麼多桂花,摘些回去送給孃親。”小喬在地上撿了幾朵花嗅了嗅,忽然盯住一處“咦”了一聲。

“怎麼了?”男孩兒問。

“這裡好多螞蟻,”小喬指着地上,一行密密的螞蟻爬行着往一處集聚,又接着爬上了女牆。

男孩兒立刻用手捂住鼻息,臉色青白,“有臊氣……”

“是啊,”小喬點頭,“有人在這裡灑了一泡尿,”她回頭看着男孩兒,“哥哥,這院子裡住的都是女孩兒,女孩兒不會這麼粗魯地在這裡撒尿吧?”

“我也不會!”男孩兒說道。

小喬又擡頭,“這女牆上有腳印,似乎是有人從這裡爬過去了,還在這裡撒了一泡尿。”

“而且這人還有消渴之症,”男孩兒嫌惡地拉着小喬離遠了一些,“孃親教我們醫理的時候說過,患有消渴之症的人,尿中有糖,所以那螞蟻才喜歡。”

“是呢,”小喬乜了那些還在院子中查看的捕快一眼,“看來那些人沒有注意到這牆邊的螞蟻。”她從另外一個布囊裡拿出幾個核兒,一一擺在地上,放一個,說道:“有男人來過這個院子,不是走的正門,而是翻牆,翻牆的時候,內急,在這裡撒了尿……”

她再放一個核兒,“這個人或許是兇手,他用兮孃的琴絃將兮娘勒死,然後僞裝成兮娘自殺的模樣,順便將兇器帶走了。”

“嗯……”男孩兒點頭。

正說着,那捕頭帶着一個男人走了進來。那男人二十歲左右,長相端正清朗,一身長衫乾淨雅緻,懷中抱着一把琴。

小喬與男孩兒對視一眼,趕緊過去。

“這個叫周懷竹,他手中的琴就是兮孃的琴。”捕頭說着,將周懷竹手中的琴拿過來,翻到背面,背面鐫刻着兮孃的名字。

“這就是兮孃的琴,”教坊姑姑一眼就認了出來,“兮娘平時就喜歡用這臺琴,昨天她回房時,也將這琴帶回房練習了,不知爲何,會在周懷竹那裡。”

周懷竹一臉的鐵青和悲痛,“我……我知道這是兮孃的琴,可我真的是在樂器房中拿的……我,我並沒有殺兮娘。”他聲音哽咽凝噎,雙眼通紅地看着兮孃的房間。

“胡說,兮娘分明就將琴帶回去了,你怎麼還會在樂器房中拿到這臺琴?”姑姑咬牙切齒,悲痛地說道:“再說,樂器房中這麼多琴,爲何你不選你自己平時用的那臺,偏偏要選兮娘這臺?”

周懷竹眼中泛着淚,卻隱忍着沒有落下,“那是因爲……我想讓兮娘來找我。”

衆人不解,身旁的捕頭微微眯了眯眼。

“我、我一直愛慕兮娘,多次向她表明過心意,可兮娘,兮娘她並不喜歡我。”周懷竹垂下頭,落寞又傷心,“昨天,我悄悄來找她,問她願不願意跟我走,我……我存夠了錢,可以娶她。她看起來有幾分動搖,卻讓我再等等,我一心想着讓她早點回應我,可卻又不想唐突地去找她讓她爲難,所以……去樂器房選樂器時,就有心選了她的琴,這樣,或許她就會來找我……可是我沒想到,兮娘她……”

捕頭嘖嘖兩聲,勾起脣角,精細雪白的牙齒似在夜色之中微微一閃,“這麼說,你或許是因爲追求兮娘不得,而懷恨在心,所以心生怨恨,殺了她……”

“不!”周懷竹悲憤地搖頭,“我喜歡她還來不及的,我怎麼會殺了她……”他一把搶過捕頭手中的琴,緊緊地抱在懷中,因太過用力,琴絃發出錚然凌亂的聲響。

男孩兒眉頭輕輕一動,盯着那臺琴。

“這臺琴就是兮娘昨夜帶回房的琴嗎?”男孩兒問。

“是,”姑姑點頭,“我絕對不會看錯。”

男孩兒走到周懷竹身前,“你剛纔便是彈的這臺琴?”

周懷竹遲鈍木訥地看了他一眼,點頭,“是。”

“你可精通琴?”

“我和兮娘都是彈琴的,”周懷竹雙脣蒼白顫抖,頹軟地靠在牆上,“我和她都是彈琴的……”

“既然你精通琴,可發現這臺琴有一根弦的音不準?”男孩兒伸手,輕輕地撥了撥那臺琴的第四根弦。

周懷竹一怔,“我發現了,方纔彈琴的時候,我知道音不準的,可……”

話音未落,捕頭已經飛快地將那臺琴搶了過去,翻來覆去地查看那根琴絃,“小孩兒,你還真聰明,這琴絃似乎是被人擰過,有些歪歪曲曲的,”他蹙眉,眉頭一挑,說道:“這麼說,可以推測,這臺琴原本是被兮娘帶回房間的,或許兇手,用這臺琴的琴絃勒死兮娘之後,又把琴絃裝了回去,還把琴絃放回了樂器房之中。”

“嗯,”男孩兒若有所思,“這是掩人耳目的手法。一來,或許讓人查不到兇器,二來,就算查到了,也會將嫌疑重點放在彈琴人的身上。”

“這麼說,這周懷竹或許還真的不是兇手。”捕頭很是苦惱地抓了抓頭髮,“哎呀,煩死了,繞來繞去還是沒有線索……”他氣悶地看了周懷竹一眼,“算了,還是先帶回去,審問審問吧……”

“誰說沒有線索了?”男孩兒乜了捕頭一眼,神色有幾分輕蔑和譏誚,“這院子中,還有人來過。”

“嗯?”捕頭不解,看向教坊姑姑。

教坊的姑姑也是一片茫然,“我並不知誰來過啊。”

“並不是從正門進來的,而是翻牆進來的。”小喬指着桂花樹旁的女牆,“有人從那裡翻了進來,還在那裡灑了一泡尿。那人患有消渴之症,尿還吸引螞蟻。”

捕頭雙眼一亮,立刻走過去查看,“果然如此!”他轉頭,又問姑姑,“你可知誰還與兮娘秘密往來的?”

“我知道,”周懷竹立刻瞪大了雙眼,“我知道是誰!就是那個員外家的王公子,他經常來教坊中,還時不時騷擾兮娘。我一直在想,兮娘不願意接受我的原因,或許就是那王公子從中作梗!”

“那麼,只需要去查看一下那王公子是否患有消渴之症就行了?”男孩兒神色淡淡的,拉住小喬的手,“這個案子已經結了,沒趣,我們走吧。”

小喬還有些茫然和困惑,可已經被侍衛帶着往外走。那捕頭由有些遺憾似的看了他們一眼,說道:“哎,小孩兒,說不定我還會去找你的哦……”

男孩兒蹙眉,嫌惡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跑過去擡頭看着那捕頭,說道:“你女扮男裝假扮捕頭,就不怕被人揭穿?”

捕頭一怔,驚愕地看着他,“這你都能看出來?”她抱住胸,退後幾步,警惕地看着他。

男孩兒抿脣,“因爲你裝得太不像了,我孃親纔是女扮男裝的高手。”

捕頭一怔,還想說什麼,那男孩兒已經轉身離去,她追了幾步,“你,小鬼!名字!”

“我姓寧!”男孩兒傲然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捕頭一怔,似乎想起每年有一段時間,京城的哪個掌管天下刑獄的王爺會帶着妻兒回來……

也姓寧啊……

夜色闌珊,燈火繁盛旖旎,皓月當空,素輝千里,蘇州城錦繡繁榮。

男孩兒拉着小喬出了教坊,便見父母靜靜地並立在夜色之中,光彩陸離的燈火溫馨沉醉,彷彿都是他們的背景。父親手中提着一盞宮燈,宮燈之上流嵐仙雲,山嵐之上重樓瑤臺,有仙人野鶴在期間穿梭飛舞。

那是一盞老舊的宮燈,可父親依舊喜歡,總愛提着它爲母親照亮。

“孃親,剛纔我和哥哥破了一個案子,一個案子哦……”小喬奔跑着,向母親撲過去。

母親將她抱起來,捏了捏她的小臉,“我聽說了,等那王公子找到了,就可以結案了。”

“那王員外的公子,或許是半夜跑去找兮娘,兩人起了爭執,他用兮孃的琴絃將兮娘殺死,然後僞裝成兮娘自殺的模樣。還用兮娘手中的樂器房鑰匙將琴放回了樂器房中。”男孩兒一一解釋道,“怪只怪,他在翻牆的時候內急了。”

父親沉眉看了他一眼,“以後不許再帶着妹妹到處亂跑。”

男孩兒抿脣,輕嘆一口氣。又想到什麼,說道:“剛纔那個捕頭,與孃親一樣,女扮男裝呢。”

父親微笑,“是嗎?那她可厲害?”

“不厲害,”男孩兒輕蔑地一笑,“她可笨,要不是我和小喬在旁邊提醒她,她根本就沒有辦法這麼快破案。”

幾人談話間,幾個捕頭已經抓着王員外家的公子進入教坊,看來是抓到兇手,帶來現場指認了。

街道之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人月團圓的中秋,其樂融融。

“看來你最厲害了,”父親輕笑着,“你孃親十幾歲的時候就幫着她孃親破案,你才九歲,比她厲害。”

“我呢……”小喬鑽進母親的懷中,“我七歲,我也厲害。”

母親無聲而笑,父親握住她的手,以免被來來往往的人羣擁擠。

“栩兒,我和你爹爹做了月餅,你顧伯父從西北讓人帶了沙棗來,回去吧。”母親說道。

“好,”男孩兒很是自豪,“我將來會成爲很厲害的人,讓顧伯父親自從西北迴來看我。”

“你已經很厲害了,寧栩,”父親蹙眉看他一眼,“你顧伯父在西北鎮守邊疆,哪兒那麼容易回來?”

寧栩喃喃地自言自語,嘟囔了幾句。

“西北的月亮今夜也一樣的圓吧?”小喬說道。

“是啊,”母親深深地看了父親一眼,“人月團圓,千里共嬋娟”

那一年,他信誓旦旦地承若她,會與她一同過中秋,可惜當年意外兩人並沒有一同度過。時隔將近十年,十年裡,他年年如此,從未失信。她相信,這一生,她都會與他一同走下去,人生百年,但願長久與他攜手走過……

作者有話要說:  狗尾巴狗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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