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煙雨

大成國,京城,當今世界最繁榮昌盛的城市。政治的發達,經濟的繁榮,民風的開化,文化的繁盛,都在大成開國近百年內,繁榮到了巔峰。

四海來朝,旖旎金粉,抽鞭斷流,高樓林立,都成爲這京中的盛景。

自前朝起,便有各國派遣使臣來朝,京城之中的盛況更形成前所有爲的奇觀。

今日晨起時,寧無憂便交代了她,去了太極宮,在建福門等到下朝,便可自行離去,不必等他。他會同皇帝一起迎接剛剛來朝的西域各國使臣。

等待下朝之後,木梓衿獨自回楚王府,京城縱橫阡陌的街道之上,人潮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西域人前來,更是讓原本就生活在京城之中的西域人興奮起來。大街小巷之上,盡是歡迎西域來使的西域人。

繁華喧囂,可天色的沉鬱悶熱,彷彿醞釀着一場大雨。

木梓衿找了個小攤,要了杯飲子解渴,一邊從旁邊的樹上摘了張葉子扇風。

遠遠地便看見刑部張貼的欄子,上頭張貼的海捕畫像早就模糊褪色,可那依稀可見的字跡依舊落入她的眼中。

她喝了一口飲子,涼爽舒暢的感覺滑入腹中,讓她感覺心頭的沉鬱消淡了許多。不由得想起初逃到京城時,那刑部的欄子張貼着她的海捕畫像,那時大街上的人都圍過去看新鮮看熱鬧。人們指着那畫像上的人,指指點點,評頭論足。

而如今,那海捕的畫像經歷多月的風吹雨打,已經變得破爛模糊,似乎也沒再有人過問。

她突然覺得寧無憂說得對,世人健忘,無論曾經多麼轟動的事情,都會在世人的心中化作一個模糊的影子,或者是徹底消失。

“喲,下雨了。”

一顆顆碩大雨滴從天而降,不期然便傾盆而下,京城瞬間變得模糊一片。街道上看熱鬧熙熙攘攘的人,煞那間個個抱頭鼠竄,驚慌地跑回家,或者找地方躲雨。

飲子攤主立刻將自己的攤子推到一家酒樓門前避雨,順便也對木梓衿說道:“客官,到裡面避避雨吧,免得淋壞了。”

雨下得不小,木梓衿捉摸着回王府也沒有什麼急事,便進了酒樓,找了個位置坐下。要了兩杯熱茶,自己一杯,那賣飲子的攤主一杯。

“謝謝客官。”飲子攤主感激的接過熱茶,笑了笑,“老朽賣冷飲,客官送我喝熱茶。”

“下雨了,難免會冷些。”木梓衿說道,“這京城之中,倒是多了不少西域胡人,熱鬧起來了。”

“這還不算熱鬧。”那攤主說道,“最熱鬧的啊,是安仁坊的薦福寺,老朽大多都是在那裡擺攤賣飲子。”

“今日怎麼沒去?”木梓衿也知道那安仁坊的薦福寺。歷朝有幾位帝王曾在那裡潛龍過,寺內自然亭臺樓閣名花華宇,亭臺戲院應有盡有。

而寺內還住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高僧,經常爲京城中的人講經頌佛,故而百姓最是喜歡去那裡。若是有外國番邦使臣來大成國傳教,那也必須先到薦福寺,看看大成國的宗教的繁華昌榮。

“今日那薦福寺有西域來使去了,皇帝和王爺們都在那裡呢,御林軍和神策軍將寺廟戒嚴了,我們小老百姓啊,進不去了。”攤主呷了口熱茶說道。

“原來如此。”木梓衿點點頭,看來寧無憂此時也是在薦福寺內的。她擡頭,朝着南邊望去,突然覺得一團陰影籠罩下來,如沉沉的雲一般,遮擋了光線。

她一怔,眨眨眼定睛一看,竟是一個高大健碩的男人站在了身前不遠處。那男人目光似劍,濃眉如羽,迫人的氣勢讓人生畏。他一路走過來,與他擦身的人都有意無意地避開她。

而木梓衿卻一眼就將他認出來了——顧明朗!

自顧明朗大哥顧名城出事之後,顧家人便淡出了朝堂,開始變得低調起來。連這個西北軍的主帥,也不再被派遣出西北。

如今各國局勢和平,就連西域各國番邦都派遣使臣前來,那西北邊疆想來也不如以往那般形勢嚴峻。

顧家人之所以敢貪污贍軍銀兩,也正是明白西北戰事根本不吃緊,就算貪污一些,也不會影響戰局。那些西北的邊陲小國,不過就是小打小鬧而已。不能影響大局。

顧明朗帶着一身雨水進來,用手抖了抖肩上的雨,環顧四周,酒樓之內因爲避雨而坐滿了人,他的視線最後落在木梓衿的桌位上。他走過來,木梓衿立刻起身,“顧將軍。”

顧明朗輕聲一笑,也不客套,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過不了多久,我便會調往御林軍,還是別叫我將軍了。”

木梓衿愣了愣,突然想起寧無憂對她說過,有人上奏,御林軍大將軍如今還有一個位置空懸着,建議讓顧明朗擔任這一職。皇帝問了寧無憂的建議之後,便同意了。

她讓小二又上了杯茶,爲他斟了一盞,說道:“那我也沒叫錯,西北軍大將軍和御林軍大將軍,都是大將軍。”只不過,官降二品,其實是被貶了。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朗笑道:“也對。”

“御林軍,也算是皇家的軍隊,職責重大。”木梓衿再奉承了一句。

顧明朗意味深遠地看了看她,沉默不語。他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對面端坐的女人,雖然端坐着,可姿態隨意,並不拘束,沒有世家千金該有的刻板,也沒有一個受訓練過的女官應有的呆滯與順從。

她用手支着下巴,又一下沒一下的喝着茶,偶爾還看看門外,想來應該是看雨是否小了些。這酒樓之中,高低起伏的說書聲和唱戲聲她似乎沒什麼興趣。

她長得並不出衆,平凡無奇的臉,就算是看一眼也會被遺忘。可不知爲何,那晚亂葬崗之後,這張黃臉便時不時地浮現在腦海之中,她解剖屍體的樣子,他也不覺得詭異恐怖,反而時常回憶起她在屍體上下刀時,那遊刃有餘從容不迫的模樣來。

黃黃的臉,倒八字的眉,那雙眼眸卻如此清澈,清澈純碎,卻又帶着睿智和靈敏。讓人覺得,她小小年紀,卻又有着常人無法體會的內斂成熟。

他又眯了眯眼,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那隻撐着下巴的手,纖細白皙,指尖也是尖尖的細細的。可那膚色如雪一般,雖然有些許淡然的傷痕不甚美觀,但是那膚色與臉上的膚色茶杯太大。

這兩相一對比,就會讓人覺得——她的臉實在是太黃了!

他心頭不由得有些疑惑,目光又微微遊弋,朝着那女官府交疊如荷葉般的領口之下看去。那隱在衣服內的膚色,一定纔是最真實的。

微微看了看,卻什麼都沒看到。她支撐下巴的手臂,剛好將那纖細的脖子擋住了。等他再想換個位置和角度繼續看時,她已經轉過頭來了。

“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呢。”她說道。

“嗯?……嗯。”他似乎沒聽清楚她說了什麼,微微頓了頓才反應過來。

“紅線姑娘,我心裡有個疑問,不知道當講不當講。”他蹙了蹙眉,說道。

“直接叫我紅線就可以了。”她笑道,“將軍有什麼疑問,不妨直說。”

“那晚,你對我說你的那些工具,都是祖上所傳,可是真的?”他問道,又微微垂眸,端起茶輕輕地喝了一口。

“當然。”她不假思索,“只不過家傳的只是製造的技藝和方法,並不是那些東西。若那些工具都是祖傳的,可早就生鏽不能用了。”她又想了想,說道:“只是後來,我母……後來,我覺得有些工具用起來還是不方便,所以又改動了不少。畫了圖紙,特意讓鐵匠打造的。”

他點點頭,“原來如此。”他深深地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說道:“爲安全起見,還是奉勸你一句,那些東西還是不要讓人看見爲好。”

她一愣,立刻點點頭。那些工具,大部分還是後來懇求了寧無憂找人打造的。她原本的,早就留在宜水鎮了。如今宜水鎮的家已經被查封,就算想拿也拿不到了。

何況,她曾以宦官的身份出現在京城時,那些工具被寧濤和寧浚見過。她當然不會將這些表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拿出來。

只不過,顧明朗提醒自己這些是什麼意思?難道他……

她立刻警惕又不安地看着她。

“你不要多心。”他笑了笑,“大成國刑律之中雖然命令,若是經得刑部和戶部的同意,倒是可以解剖屍體的,但是,你上一次這樣做的時候,可沒有經得同意。你這樣招搖的將那些東西拿出來,怕是會惹是非。”

原來如此,她蹙眉微微舒展,輕輕笑了笑,“是,多謝將軍提醒。只是,那晚的事情,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會知道呢?”

他大笑了幾聲,“看來,你若是出了事,還是我的不對了。”他放下茶盞,又爲自己添了些熱茶,正色道:“你放心,我還是個講信用的人。”

她點點頭,在顧明朗身上,她看到的,是一個剛硬的男人應該有的氣魄和正值。他的氣質,他的一切,似乎都與這京城格格不入,京城之中的人,都在朝堂的風雲詭譎之中浸潤過,有着身在朝堂之上的精明和深沉,而他沒有。

他彷彿十分的簡單。簡單得一眼就能夠看透似的。

但是木梓衿也不是這麼膚淺的人,在京城之中呆久了,也知道看到的是一回事,實則又是一回事。

就比如寧無憂。

“你怎麼回事!”突然門外傳來一聲大喝,“怎麼這麼晚纔來?”

這一聲憤怒的斥責讓酒樓之中的人都紛紛看了過去,只見對面一家藥鋪之外,一人推着一個板車,停在門口,此時正冒着雨快速地將一袋一袋的藥材往藥鋪之中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