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盡薄霧的大商清晨, 靜的如同一片死城,城外是一大片平原,平原上只有詭異半裸露的紅土地, 野草稀稀拉拉覆蓋着這片紅土地。
沒有任何人到來的痕跡, 就連飛禽走獸不知爲何, 都不願靠近這裡。四周都凝結着一種沉悶的氣息, 似乎隨時這裡都能爆發一場曠古絕世的戰爭。
然而, 依然還是什麼都沒有,風靜靜吹過,野草微微的動了動。
唯一突兀的卻是高高的城門前, 不是何時,被何人掛起了一具血屍。
那具血屍似乎沒有死絕, 胸口還有微微起伏, 但是也離死已經不遠了。
聲帶被人切去, 雙目被人挖去,全身皮都剝了下來, 身體不正常的被拉長,被三隻長矛刺穿肩膀,跟肚子。血沿着長矛流下,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已經紅的發黑了。
風颳過, 血屍軟軟垂下的手, 也同那風中的小草一樣, 來回輕微晃動了幾下。
魔尊命魔將埋伏在大商城內已經整整兩天了, 從他接到消息開始, 就秘密佈局,可是已經兩天過去, 還是不見敵人。
洛溪隱藏在虛空之中,也已經是急不可耐了。他們又是等了將近一天的時間,可是突然不好預感來襲。
“ 來人,去查探下是怎麼回事。”魔尊話還未說完,緊接着外面來有人來報。
“報········”那聲音拖得很長,一直來到他的腳邊。
“怎麼回事?”魔尊語氣低沉陰寒,透着幾分壓抑。
魔將打了一個寒顫,開口道:“後宇,後宇全國覆滅。”
“什麼。”魔尊暴怒,一腳將面前來報之人踢翻,然後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麼一般。:“快開城門。”
大商城門大開,幾隻騎着黑色怪獸魔將奔出。最後一道黑色遁光停在了血屍之前,魔尊雙目隱隱泛紅,身後魔氣陡然四散,地面一震震顫,四處突然毫無徵兆的爆發炸裂。
他盯着面前被刺穿的血屍,嘴中又是念出了一個名字,可是如今這名字卻讓他恨之入骨,恨不能將其扒皮去骨以祭他兄長冤魂,後宇千萬百姓亡靈。恨自己又一次有眼無珠,竟不能早一步發現,他居心居然如此險惡,走到自己身邊竟然是爲了探查出魔都一切。
“你··你就這麼恨····修魔者嗎?甚至不惜····違背自己道義,也要毀掉魔都嗎?莫寒池,你到底受到什麼蠱惑,竟然變成如今這種是非不分,黑白顛倒的樣子,難道就因爲你是巫帝的天命之女嗎?”魔尊雙目通紅,兩道血淚從眼底涌出,他再不會相信莫寒池一點。
往日所有溫情,都已經支離破碎,第一次給了他命,第二次挖給他心臟,洛溪自問除了那兩個孩子,令自己也無限遺憾之外,他再不曾欠莫寒池什麼,即使被金剛伏魔陣困住之時,他心底還是留了一絲希冀。
可如今這絲絲希冀也沒了,莫寒池殺了他的兄長,毀了他所守護的一切,一直一直,扛着壓力,沒有與持國天王成婚,爲的不就是他,他洛溪從未將莫寒池當做女人,只想與他長相廝守下去。
少時的所有溫情,難道都是假的。所有的記憶,彷彿開閘的洪水一般充斥着腦海,往日令他珍惜不已的溫情,現在回想起來都好像是對自己深深的嘲諷一般,如今都變成一張嘲笑自己癡傻的嘴臉。一邊是甜言蜜語,一邊卻又是割斷自己兄長頭顱的殘忍大笑的兇手。魔尊眼前血紅一片,漸漸覆蓋了那些美好的珍藏的回憶。
因爲摯愛,所以摯恨。
“我真後悔,真後悔,沒有在寶華秘境之中殺了你,恨自己下不去手。”魔尊喃喃自語,雙目血流如溪,止不住。
受到魔氣引動,層層烏雲壓了過來,狂風肆虐而來,大雨傾盆而下。
“爲何,爲何,你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嗎?所有的承諾,都是謊言,莫寒池,你究竟要我怎樣待你,才能滿意?你要至高地位,你要金錢權勢,我全都可以給你,可你全都不要,如今這又算什麼?”恨止不住的恨意,比上次更甚。恨他竟然狠心對着自己身邊的人動手,這種痛比在自己身上動刀子更甚。至親之人慘死在他手中,而自己竟然還深深愛着他,放不開手。已經不是痛的感覺了,從心底深處蔓延上一份寒意,也不是憤怒,而是想毀滅。
親手毀掉那個還愛着他的自己,毀掉他,將一切重歸於零。
不是痛恨,不是仇恨,更不是憤怒。
所有的感情到了一種極致,反而冷靜下來,毀掉他,毀掉他們之間的一切,所有,所有,就當一起都沒有發生過。
“我洛溪以洛家子子孫孫,魔都千秋萬代基業立血誓,爲證。”洛溪咬破舌尖引動心頭之血,立下血咒。“罪人莫寒池害我魔都萬千子民,請降魔罰,讓此人嚐盡人世八苦,受盡凡人之痛,懂得悔恨,方可解得此咒。”
“尊上。”旁邊有魔將心中隱隱發顫,若是魔尊立下血咒,必會應驗。被詛咒之人,會歷經血咒之勢後,才能得以解脫,而尊上也會付出極大的代價,究竟是什麼人,能讓尊上痛恨如此,不惜代價都要詛咒此人。
灰濛濛的天地,大雨傾盆,卻沖刷不掉魔尊臉上的血淚。魔氣充斥在天地之間,魔尊的血咒引動天目大開,一道血光破開層層烏雲,直達天際,與混沌之中的魔氣相互纏繞,混沌之氣也染上了些許血色,冥冥之中漸漸融進天道法則之中,上天不知爲何,竟然劈下一道血紅色的電蛇,直達地面。
莫寒池突然之間睜開眼睛,看到遠處那條血紅色的電蛇,眼皮跳個不停,心中一陣極度的不安,與往常都極度的不同。就連肚子都跟着疼了一下,他手一抖,手中的杯子掉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莫寒池起身去撿,手指卻不小心的被割破。
莫寒池看着被割破的手指,心中的不安擴大,他一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低低說道:“沒事,沒事,你不要怕。”
他又一次去將地上摔碎的茶杯撿起來,可是手指剛剛拾起碎片的時候,又是一抖,他內心的不安,讓他連只茶杯的碎片都握不住了。
莫寒池靜靜盯着地面一攤碎瓷片,凝神了許久,越是想要撿起來,手越是用不上力氣。而莫寒池也不知爲何就這樣跟自己較上勁來了。
巫羅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莫寒池一手血,望着那一攤摔得細碎的茶杯瓷片出神。
“大巫祝。”巫羅躬身叫了一聲。
莫寒池此時纔回過神來,他急忙收起自己臉上不安的情緒,整理了下頭髮,吩咐道:“讓人進來,將這裡收拾下。”
巫羅不知爲何,裂開嘴,似笑非笑的看着莫寒池,然後按照莫寒池吩咐叫來了兩個小侍女,打掃那些帶着點血跡的碎片。
因着巫羅進來,莫寒池那種不安的感覺突然消失不見,這種摸不着抓不着的感覺,頓時讓他覺得心煩不已,也不想在繼續睡了,站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此時此地,正是後宇國境之內,一處擁有陰氣之地。
莫寒池出了一處臨時洞府,面前是一處頗高的斷崖,從斷崖上放眼望去,整個後宇滿目蒼夷,遠處烽火狼煙。
乾燥的風颳來,夾着血腥味。
這是那個人土地,那個他深愛着的人所守護的土地,可是現在他卻只能等着,看着那個人心疼,看着他的子民被吞噬,被毀滅。
“我該怎麼幫你,洛溪。”莫寒池自言自語道。他一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又道:“怎麼能放心把你留在這樣的世界之中。”
衣服被風吹的獵獵作響,髮絲輕輕浮動。
巫咸剛剛出來,卻覺得那道背影說不出的寂寥。
孤崖之上,風聲獵獵,只有一道挺拔的背影,繃得死緊,彷彿一隻張滿的弓鉉,隨時發出致命的一擊,唯一的一擊,傾盡全力,用盡一生的一擊。
一旦這隻箭射出,便會弓折絃斷。
巫咸想要止步,他不想要將這個消息帶給莫寒池,只是現在。這隻弓崩的太緊,在經不得一點壓力。
“巫咸,你有什麼事直接說吧。這麼不甘不脆實在是不像你。”莫寒池轉過頭來。
巫咸閃過一絲錯覺,似乎眼前之人隨時都能乘風歸去一般。
“魔尊將於三日之後,迎娶魔後。”巫咸道。
“是嗎?”莫寒池沒有露出巫咸預料的傷心表情,可是卻也沒有遺落那一絲倦意與疲憊。
莫寒池來回走了幾步,說道。
“明日開赴嘉原,讓巫羅做先鋒。這次恐怕沒後宇這般好運了,魔尊娶了持國天王之後,便意味着修羅與夜叉一族加入戰局,南燕與後宇不過都是僥倖而已,且不曾遇到魔都精銳。而嘉原恐怕將有一場惡戰。只怕魔尊與持國天王會親赴戰場。”
巫咸道:“你有幾分把握對付他們。”
莫寒池搖搖頭:“不知道。我從未真正與魔尊較量過。”
“不過,陛下已經有令傳來,此戰結束之後,後面他將另派兩名大巫過來,而大巫祝當回到巫帝陛下身邊。”巫咸說完,莫寒池卻露出一個讓人摸不着笑容。
這可真算是至今爲止唯一的好消息了,去天都,去巫帝的老巢,到他身邊去,他的計劃終於又進了一步。沒想到這麼快,他還以爲要等魔都完全淪陷之後才行。
莫寒池又轉頭去看滿目蒼夷的大地,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洛溪會娶持國天王,會讓持國天王生下洛家的繼承人,可是一旦真聽到了,窒息一般的感覺又堵在了心肺之間。
巫咸傳達完巫帝的意思之後,便悄悄退了下去,有些假裝的鎮定,反而更讓人心疼。
莫寒池一拳一拳砸在石壁上,他緊緊咬着下脣,手背上已經全是傷痕。
他的一生都載在那個人身上了,明明是洛溪先出的手,在他還什麼都分辨不出的時候,將他全部身心都佔據了,他在這裡心驚膽戰,一步一步謀劃,步步爲營,想方設法救他魔都之人,可是他卻要違背當初的誓言。
明明知道,洛溪一定會誤會的,可是莫寒池也知道這傷,可是卻沒有想到卻傷的這麼難受。
他貼着石壁,雙手支撐在石壁上,頭埋進了雙臂之間,身子慢慢滑倒。一直以來支撐自己的信念,在慢慢坍塌。
“到最後,你仍然不是我的,有緣無分,有緣無分啊。”莫寒池敲打着石壁
即使只有一個半月的小東西,也好似感覺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痛苦。讓帶着他的莫寒池感到了,難以言喻的絞痛。
這種隱隱下墜的疼,讓莫寒池感覺到心驚,他不是不熟悉這種感覺,難道又要離開他,莫寒池開始感到害怕,他跌跌撞撞跑回了洞府之內,從儲物袋之中,翻出一堆蓮霄給他的藥丸,不管不顧的去吞了一堆。
然後將自己的身體整個縮成了一團了,躲在軟榻之內。
黑暗的房間內,只有一張孤零零的軟榻,榻上只有一個孤零零的人縮成了一團,全身禁不住的顫抖着,額頭是因爲疼痛佈滿細密的汗珠。
終於疼到了半夜,丹藥起了作用,不在那麼疼的時候,莫寒池卻感覺一陣一陣的發冷,榻上沒有被子,他只感到一陣一陣沁入身體的寒意,而四下靜悄悄的只有他一個人。
也許是燒迷糊了,
莫寒池緊緊抱着軟榻上的枕頭,
喊了一聲。“娘。”
這聲音又細,又輕,好像夢中囈語,如同一隻被遺棄的幼貓伴隨着輕聲的嗚咽,埋葬在清冷,靜藹的黑暗房間之中。
而萬里之外的酆都,淵寧殿內,八十一道簾幕後,正是春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