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戰結束, 卻留下一片破敗的大地,原本翠綠幽深的西南深山之處,如今卻破敗的令人甚至都難以生存下去。
這處地方, 四處靈氣乾涸, 煞氣與森森的鬼氣四處涌動着。填滿着溝溝壑壑的地方, 光是那些戰死的屍體, 無數人處理了幾天幾夜, 熊熊的火堆一堆又一堆的燃起,焚燒那些戰死的戰士,無論來自三都的哪裡, 到此時都變成一樣的灰燼。
煙霧瀰漫在天空之中,雖然勝了, 可是這麼久都聽不到任何歡慶的笑聲, 這些年死去的人太多, 多到人都開始麻木。
降下的聖殿將此處狂暴的混沌之力盡數鎮壓,這場持續曠日之久的大戰, 戰況傳到外界,被更多人所知。
人們對於巫族的恐懼更加的深了,整個天下,幾乎都被捲入了這場戰火之中,遙遙萬里之外的冰雪城都有奇峰坍塌, 氣象渾濁。
可是畢竟這一切都過去了。
巫帝被封印了, 消息極快的速度傳遍了天下。
三都帝君聯手, 四位天命之女出手, 媧皇降臨等等神蹟, 被傳的更是神乎其神。
而此時當事者,卻無心離開這座聖殿。
聖殿深處, 一片愁雲慘淡,還有幾人低聲壓抑的抽泣聲。
“嗷。”一聲,一聲,嚎叫,從另外一處傳來過來,白淵等不下去了,他眼睛已經開始紅腫起來。
“我陪你去看看無兒。”殷商低沉的聲音想起,在寂靜的大殿之中,顯得格外清晰,轉而他將目光落在皺着眉頭的花疏影身上。
花疏影點了點頭,目光卻是一厲,“如果你們看不好白無,本宮就只有殺了他,斷不可能讓他在這個時候,噬主。”
白淵知道這種關鍵時刻,他只能好好看看,漸漸陷入癲狂的白無。
“走吧。”殷商拉起他的手,往截然相反的地方走去。
諾大庭院之中,雖然景色秀麗,卻無人有心欣賞,只有被結界困住的白無,雙目血紅,被嬰兒手臂粗細的鏈子拴住,一頭一頭的撞着結界。
金色的麒麟,頭上已經佈滿了傷口。
白淵靠在殷商身邊,無能爲力,只剩下掉淚。
“無兒,你的主人不是普通人,他是大聖子,剛剛救了這天下,便是他真隕落了,他們也不會允許你遵守血契,讓你吞噬肉身的。”白淵手放在結界之上,試圖讓白無冷靜下來。
“我當初就該知道,當初那個少年就不是普通人,他誤闖而來,就是命。”白淵道。
“哎,有些東西改變不了,西林與花王殿下,定會有辦法,將巫祝救回來的,你還是去別處休息下吧。”殷商道“這裡有我看着無兒。”
“怎麼休息的下啊。”白淵緊緊回扣住殷商的手。“我們一家人能在這裡重逢,卻都是巫祝的大恩,如今他生死未知。我們又怎麼能?”
“哎,本以爲天地以萬物爲芻狗,可是現在你就這麼在我身邊,卻讓我覺得天地仍舊是憐憫衆生。”
“這話從魔修嘴裡說出來,卻之不恭。”一個彷彿少年般清朗聲音響起。白淵一回頭,就要行禮,卻被太一聖尊一把攔住。
幽羅冥王靜立於他身後,像個沉默的侍衛一般。
“巫祝人如何了,還是老樣子嗎?”白淵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軒轅煌已經遣人,去將兩個孩子帶過來了。”太一這話說的極爲晦澀。但是廣目天王與白淵已經明白他話中之意。
白淵有些難以置信,雖然明白,但是,這對於白無來說會是過於殘酷之事。
結界之內,白無突然眼神有了一絲清明:“爹••••,讓我••••讓我••見他一面•••••一定要。便是••••我吃了自己••••也不會,也絕不會傷害他分••••豪。”
“絕不行。”太一態度極爲堅決,“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發起狂來,我第一個就會讓你爹殺了你。”
金色的麒麟極爲痛苦,他又聽到太一聖尊的話,先是長嚎了一聲,大聲吼道,血紅眼中似有淚水滾落:“我不會,我不會,你們又知道什麼,爹跟父王不在的時候,是寒池將我養大的,從我懂事起,他就在我身邊,他雖非我生身之人,卻有着養育之恩,如果我拔去獠牙,撕去利爪呢,是不是就可以去見他了。”
金色的麒麟張開利齒,就開始撕咬自己的利爪,地面上血琳琳的一片。金色的利爪,掉在了地上,斷口參差不齊。
“無兒。”白淵是怎麼喚他,他都不聽,先是撕咬着利爪,然後大大的金色腦袋開始往結界上衝撞,他非要將自己的角撞斷了不可。
“好了。”太一聖尊,終於是有幾分不忍,“我讓你去見他,若是你噬主,便休怪我無情。”他說完,手一揮,結界消失。“可是這鏈子卻不能去掉。”
白無哪裡顧得了那麼多,他急忙就尋着莫寒池的氣息,往內殿奔去。內心瘋狂的嗜血之意,被滿身的傷口壓制着.
用痛換回片刻理智,要見他,一定要見他,自己絕不可以喪失神智。
金色的麒麟,一路狂奔,腳下留下一道有一道血印子,額頭尖角斷裂,利爪不在。
可就在他馬上就要見到掛念不已的人時,卻突然被花疏影攔住,冰冷的目光看着他,殺氣肆意。
下一刻,一道遁光急忙閃現,太一聖尊追來,他說道:“放他進去,見巫祝一面吧,他拔了自己的利爪,若是他還傷害巫祝,那就殺了他。”
殺意一下子退去,花疏影轉身又看了那重紗幔帳之內雙目緊閉的之人。
“去吧。”他輕聲說道。
金色的麒麟,一頭衝了進去。
內殿極大,只有一層又一層的垂地的紗帳,山澗清風從石柱之間吹拂進來,攪動了輕紗,輕輕飄動。
內殿極靜,只有一個輕微呼吸聲,四周一片安然。
白無努力壓制那份狂躁,他緩緩的邁動碩大的身軀。
突然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緩緩掀開了最裡面一層的紗帳,暮然出現在了白無面前。
花王蓮霄,一臉疲憊之色,眼神也是片刻的恍惚,低聲道:“去吧,去看看他。”
白無慢慢走了進去。
三年未見的容顏,此時正安靜的沉睡。
莫寒池全身銀甲已換,一身白衣素裹,手安靜的垂在身側。
軒轅煌正坐在他身畔,爲徒弟整理衣衫。
“他•••••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這樣。”白無忍不住大聲吼道。
軒轅煌臉色平靜,淡淡的回答。“他不想失去記憶,散去了修爲,卻忘記了,服下九轉歸元丹之前,他仙骨已斷,這副肉身已經是在強撐。如今這修爲散去了,無非是更差點罷了。”
“不會的,我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白無碩大的頭蹭了上去。
“是我徒弟太傻,怪不得別人。有人用一條命,贖清了自己犯下的所有罪孽,一死了之,卻換把我這個徒弟魂魄都牢牢拴住了,寒池輸了,把什麼都賠上了。他這輩子,都栽在那個叫洛溪的混賬手裡,再也不會把他忘記了。”
白無看着一動不動,躺在那裡的人,龐大的身軀,卻再也無法上前。
全身都抖成了一團,一陣一陣就是失去理智的強烈本能,就要奪取他的神智。
“別放棄啊,寒池。”他忍不住道,“如今,你要的一切就在眼前了,你睜開眼睛看看。”
白無雙目越加的通紅,軒轅煌再也不敢讓這渾身是傷的麒麟,留在他身邊。只能趁他尚有一絲神智之間,想要將他勸走。
豈料白無,將拴住自己的鐵鏈,咬住,遞到了軒轅煌面前。
“拴住我,我就守在旁邊,直到他醒來。”
軒轅煌點了下頭,無奈嘆氣,屈指一彈,那些鎖鏈猶如活了一般,緊緊的纏繞在內殿巨大的石柱內。
金色的麒麟,又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人,緩緩趴了下去,將受傷的四肢,藏在了肚腹之下。
如此幾日,每每有人進入,白無便終日以麒麟之態牢牢盯着來人,若是他不認識之人,他便會怒吼不止。
若無人之時,麒麟安安靜靜,彷彿不存在一般,而他四周石柱之上,卻不知是何時何地,落下了斑斑血跡。
終於有一日,昏睡許久之人,緩緩張開了眼睛。
沒有預想之中混沌,或者悲傷,卻是一如往常般的靈臺清明。
一連幾日,晴空萬里,早春的微風吹了進來,安靜的浮動着重紗幔帳。
那場聖戰竟彷彿遙遠的恍如隔世。
模模糊糊又一人守在一側的桌邊似睡非睡,手臂支撐着搖搖欲墜的頭。
細長的羽睫,微微的眯着,眼角低垂,烏髮垂落到桌面。
“洛••••••••••”
那人陡然站了起來。
莫寒池啞然失笑,不是他,不是他。
可笑,又怎麼可能會是他。
都過去幾十年了,他不再是那個爲大師兄護法的十幾歲的孩子了。
那年,可不正是他自昏迷之中醒來,錯將洛溪當成仙女姐姐,兩人大大出手嗎。
過的好快,這時間,竟是一點都不給他留戀的機會。
“大巫祝,您總算醒過來了,這幾天,我們都快要嚇死了。”巫子激動的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
“我要快些把消息告訴其他大人們。”說着巫子就要走。
“巫子等等,今日卿兒他們就要到了吧。”莫寒池道。
“恩,兩位小殿下已經連夜從冰雪城趕來了。”巫子回稟道。
“替我````````”,莫寒池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完,忽的就聽到,吧嗒吧嗒,小孩那種特有的跑動的聲音。
接着便是清脆的童聲歡快的問道:“煌爺爺,你說卿兒乖不乖,卿兒穿好不好看。”
卻聽到軒轅煌儘可能的掐着嗓子扮可愛道:“卿兒乖,卿兒最好看了。”
“那我和弟弟呢?你說爹爹最喜歡們倆那個。”卿兒一問,到是爲難了軒轅煌。
莫寒池卻忍不住都跟巫子靜下來,偷聽他們說話。
“你爹爹肯定最喜歡卿兒了。”誰知道他這話一出口,接着卻是一變:“哎呀,莫憂小祖宗哎,你就別爲難你煌爺爺了。”
誰知道他這邊剛說卿兒的好話,以爲抱着的這個聽不懂,誰知當下這個聽不懂的就送了軒轅煌一泡童子尿。
巫子終究是破涕爲笑。
“好了你還是去吧憂兒帶過來吧。”莫寒池終於發話。
軒轅煌知道這隻隔了一道簾幕,自己徒弟定然是聽到剛纔一番話。
卿兒自是聽到爹爹的聲音,一把甩開軒轅煌的手,衝進簾幕內。
看見自家爹爹還坐在牀上,一雙短胳膊短腿拼命往牀上爬去。
“爹爹,你怎麼了,煌爺爺說你病了。”卿兒雙手撐着半個身子都已經爬上來了,終於是被一把抱了上來。
軒轅煌看見已經醒過來的徒弟,終於有了點精神,才緩緩舒了一口氣。
可是他沒有想到,這個時候莫寒池擡起頭,卻道“煌師傅,剛纔爲了逗徒弟開心,也是下了血本了,謝謝您,不要在爲徒兒費心了。”
他伸手,一把攬住才三歲的洛雲卿,摸了摸小孩烏黑的發頂。
“你知道便好。”軒轅煌說道,還尷尬的輕咳了一聲。
“師傅,可是我明白可能陪不了他們太長時間。”
他剛說完,卻沒想到軒轅煌突然之間大怒:“其他的念頭,你不要有,只要我還在這裡一天,就會想盡辦法救你。”
莫憂落在巫子手裡,瞪着大眼睛看,看了許久,也是伸着一雙手,非要抱抱。
莫寒池看着軒轅煌,心中雖暖,卻覺得軒轅煌爲自己付出太多,到了現在,自己還是在一直拖累軒轅煌。
便是親生父親在世,也不過如此了。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師傅之恩,這輩子都難以償還了。憂兒跟卿兒卻再也不應該累及師傅了。”
軒轅煌聲若洪鐘怒道:“從我把你帶回來第一天,就從來沒想過要你報答什麼,寒池,只要你能好,便是對爲師最好的報償了,你以爲飛昇羽化就那麼吸引人,爲師偏偏就是不稀罕,如果要爲師這一身修爲,去將我過世的妻兒換回來,我早就那麼做了。”
“師傅。”莫寒池聽了軒轅煌肺腑之言,低頭看了一眼使勁往他懷裡拱的卿兒,半響卻終於喚了一聲“父親。”
軒轅煌怔住,雙目不受控制的溢出熱淚來。他擦了擦眼睛,卻撇開頭去。
“爲師,要趕緊去把衣服換下來。”說完,卻走了出去。
幾重紗帳之後,站着一道人影,見是軒轅煌走了過來。
便將手中的一隻酒盞遞了出去,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
“你這個師傅,做的確實有些憋屈。”蓮霄低吟淺笑,眉梢眼角,端的是傾城風華。
軒轅煌一把搶過酒盞,一口將辛辣嚥了下去,看着蓮霄卻悶聲不語。
半響才問道:“司空元風,那老鳥呢?”
“他正跟我生悶氣。”蓮霄笑語回答。
“如今,你還能笑的出來,是啊,你一家都團圓了,太一,阿蘭,司空元風都回到你身邊了,你花王什麼都有了,你自然開心。”他又把蓮霄拿着的酒壺整個都奪了過來,仰頭就灌下去。
“是啊,如今,我還有什麼不高興的,太一總算是肯原諒我了,也肯叫我一聲父王了,我們一家終究是團圓了。”他對着軒轅煌慢慢說道。
“蓮霄,你這個時候說這個,豈不是太沒人性,多少人失去了親人,你還不是沾了我的徒弟的光。”軒轅煌罵罵咧咧開來。
蓮霄淡笑不語,任由軒轅煌發泄自己的不滿。
“你從來都是個無情的人,無論什麼時候見你,你都能這般平靜,無論走到哪裡都這麼一副顛倒世人,高高在上的無情模樣。除了太一出事的那一次啊。只有你的家人你才重視嗎。”軒轅煌道。
“我本就不是人,而是一株蓮妖,你忘了嗎軒轅煌。”蓮霄緩緩說道。
“我要去找司空老鳥,找他解解悶,簡直要被你氣死,早晚有一天司空元風要被你氣走。”軒轅煌此時已經醉的有些迷糊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搖搖晃晃的離開。卻沒有看到他身後的蓮霄逐漸隱去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