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寂寂無名的磐沙神宮,得益於舉辦了萬道爭鋒帶來的名望,一時間風頭鼎盛,全面蓋壓漠州其餘門派,長老們一見面就是喜氣洋洋的寒暄,臉上的笑容都能擠出蜜來,弟子們平日行走也是個個昂頭挺胸,意氣風發,見面就大談特談萬道爭鋒上發生的事情,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出自哪門哪派。
磐沙神宮的死對頭天沙幫則是被壓得完全擡不起頭,這半個月來更是約束門下弟子,儘可能不出門,行事之低調,就快讓人忘記世上還有這麼一個門派。而這種示弱的行爲,更是令磐沙神宮上下興奮不已。門人都發現,當代神宮之首歿孤窮最近年輕不少,要知道像他這樣法力通神的人物,早就已經固定相貌,不會改變,能有現在的變化,絕對是精神上得到了極大的愉悅。
此時,在磐沙神宮內部的通天聖壇,歿孤窮一臉驚喜:“你所說可是真的傳說中的九陽珠真的現世了?”
下方的段長老同樣難掩一臉喜色,道:“刀劍山莊是我老家,這是大哥段斌奇親眼所見,之後我亦進行了確認,不會有錯。”
“怎麼會這麼巧?剛好在我們尋找九陰之人陷入困境時出現……”歿孤窮盡力壓下心頭狂喜,不讓欣喜衝昏頭腦,“這其中會不會有陷阱?是否有可能是正道盟的引蛇出洞之計?”
“放心吧歿首,我從沒在江湖上聽過關於那兩名修者的事情,正道盟中更沒有稍稍相似的人,對方身上散發的妖氣絕對不會是假,我亦在門中收藏的典籍中進行過搜查,對方所用的刀法是妖帝絕學妖刀訣無誤,妖神谷的弟子是不可能加入正道盟的。”
歿孤窮喃喃道:“運來天地皆同力,難道真是天助我也這輪迴計劃明明是如同鏡花水月一樣的東西,沒想到在我手中居然能進行得如此順利,天命,天命啊……”
“接下來我們是不是去同那兩妖接洽,商談關於租借九陽珠之事。”
歿孤窮不愧是一派之主,縱然是面對做夢都想不到的好處,依舊冷靜下來,思考其中變數:“等等,等等。越到關鍵時刻,我們越要小心,萬萬不能露出馬腳。沒聽說過不代表不存在,永遠不要小看正道盟的實力,哪怕這兩妖真的不是正道盟的誘餌,少一個人知道輪迴計劃的存在,就少一份危險。如今知道真正計劃內容的,不過我派內部寥寥數人而已,連你大哥也只知道我們在尋找九陰之人,並不清楚其中的意義。”
“這麼說歿首的意思是殺人奪寶,這樣做會不會得罪妖神谷的人?”
“無妨,既然是妖,殺掉後隨便安個吞食人類的罪名便是。只要我們動作夠快,迅速用九陽珠找到九陰之人,一旦儀式成功,毀滅六道,重塑輪迴,而我也將成爲六道輪迴之主,到時候別說已經沒落的妖神谷,就算是其他的武道聖地,也得乖乖向我屈服。”
“歿首說得極是”段長老也被這番話鼓勵得氣血沸騰,豪情壯志無限,“我這就去辦。”
“等一下,爲防萬一,此時我們還是不要出面的好,乾脆委託給殺手組織。”
“歿首顧慮的不錯,我們還是隱藏在幕後比較好,就找江湖上威名最盛的末梟好了。”段長老退下,趕緊去辦事。
在他離開後不久,一名肚子微微隆起的婦人走入通天聖壇,來到歿孤窮背後,此女乃是宮主夫人,相比歿孤窮的容光煥發,她卻是滿面愁容。
“歿郎,最近幾日我總覺得不對勁,這個計劃進行得太順利了,說不定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
對於揭發之妻兼雙修之侶,歿孤窮還是格外憐惜,尤其現在有了自己的骨肉,他握住對方的手道:“放心吧娘子,不會有事的。輪迴計劃乃是我從先人遺留的手記中找尋到的,不可能會有人知道。”
夫人搖頭:“最近我時常覺得頭暈心悶,偶爾占卦得到都是大凶之兆……不如,我們還是住手吧,現在停手還來得及。”
“開弓沒有回頭箭,計劃一旦開始,哪還有收手的道理?”歿孤窮皺起眉頭,“你這是婦人之見,占卦預言難免會出錯,何況你我所行乃是逆天之事,出現凶兆也是情理之中。頭暈心悶是妊娠的正常現象,記得多休息。”
“爲了這個計劃,我們傷害太多無辜,爲了你我的孩子,還是積點善德吧。”
“積善德?哼哼,一旦我成爲了六道輪迴之主,善惡定論由我來主宰。我說讓誰上天堂,誰就上天堂,我說讓誰下地獄,誰就得下地獄。生老病死,除非成就聖人,否則極道強者也難以倖免,可能夠證道成聖的又有多少人,縱觀歷史也是屈指可數。誰人不想來世投個好胎,佛門的行善積德,在輪迴計劃面前又算個什麼東西?到時候,六大武道聖地也要來求我,磐沙神宮成爲天下第一門派指日可待”
“我知道歿郎爲了振興門派付出了許多,可就算不採用輪迴計劃,我們也可以實現。輪迴計劃太危險了,一旦被他人知曉,磐沙神宮就會成爲衆矢之的。”
“你知道什麼?不,你什麼都不知道。磐沙神宮當年的威儀不是你能夠想象的,中古前時期,尚沒有六大武道聖地的說法,神宮威望如日中天,神洲北方莫不是以我派馬首是瞻,那個時候除了玄門正宗,根本沒有門派能與神宮一較高低……後來諸子百家興起,六法定論,神宮漸漸開始走下坡,正邪大戰爆發後,更是將多處基業毀於一旦。到如今,居然成爲了武道聖地眼中名不見經傳的小派。”
歿孤窮來到歷代宮首牌位面前,點香行禮:“師尊將掌門之位傳授於我,我就要擔負這個責任,決不能讓門派在我手中沒落。別看表面上我們舉辦萬道爭鋒很風光,實際上不知爲此付出了多少代價。奈落之城中,歿神刀被九華皇苑搶走,奈落之鐘被盤天宗收走,連先祖的道統歿神大法都被玄虛劍派的小輩得去。損失之大,難以估量,哼哼,這些東西吃下去了,遲早要讓他們加倍吐出來”
他來到祭壇的中心位置,舉手解開封印,便見一道巨大光柱沖天而起,溝通蒼穹與黃泉,而在光柱的四周,飄浮着八顆在鼓動的心臟。
“我本以爲在生平是不可能實現這一願望,哪怕從先祖遺留的手記中得知了輪迴計劃。因爲要成爲六道輪迴之主,必須要獻祭九名擁有六陰體質的女人心臟和一名擁有九陰體質的男性靈肉,以及最關鍵的輪迴之匙。這天下間,最多隻有十名六陰體質的女人,對應神話故事中的十殿閻羅。可茫茫人海如何尋找,本以爲第一步就難以實現,沒想到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就接連找到目標,輕易就集齊了八顆,現在第九顆也有了下落。奈落之城中的寶物雖大多被人奪走,可最重要的輪迴之匙依然還在。最後尋找一名擁有九陰體質的男性的方法,如今也有了着落。沒錯,若是輪迴計劃透露出去,磐沙神宮就會成爲天下各門派的衆矢之的,當年的先祖就是因此被自私的聖皇所殺。但是一旦計劃成功,所有的敵人都會變成忠心討好的奴才,誰人沒有私心,誰敢反抗命運輪迴,這個世界講的就是成王敗寇。”
夫人還想再勸,卻見對方不耐煩揮手,心知勸說無用,嘆了一口氣,離開了祭壇。獨留歿孤窮一人,看着列代掌門的牌位,默然無言……
離開刀劍山莊後,白庸與刀少兩人順原路迴轉。雖然直到最後都沒能弄明白這一趟的用意,但刀少也懶得花心思去思考,一路上他對鬼陽刀愛不釋手,吃飯睡覺都要放在懷中,一有空閒就拿出來演練刀法,連趕路時都要邊走邊練。
白庸這幾天也不知在盤算些什麼,不停的用紙鶴與人聯繫,來來往往,時常會陷入自言自語的狀態,沒有多餘工夫去調笑刀少,刀少也樂得清靜。
兩人一路回到沉舟庵坐落的山峰腳下,在那裡白庸遇見了一名熟人。
“刑無私前輩,沒想到會在此處碰面。唔,這麼說來,難道前輩此行是爲了沉舟師太之事。”
刑無私先是點頭,作爲打招呼,然後惜字如金道:“正是。”
白庸欲言又止,他本想爲沉舟師太說兩句人情,可又覺得這對刑無私而言恐怕沒有用處,而且也不願以個人感情影響前輩的判斷,只能改口道:“之前就聽聞法德院會派人仲裁此事,沒想到居然是前輩你,哈,數日不見,前輩的修爲又精進不少。”
連續不斷進步的情況,一般只會出現在白庸這樣的年輕人身上。似刑無私這樣修行多年的人,一般會出現兩種情況,一是長時間保持修爲不變,二是一旦出現進步,就會在短時間內連續加深,顯然上一次對決後的好處,並不僅僅在於令他踏入第五重境界而已。
刑無私看了一眼刀少就收回目光,然後又在一番打量白庸後,讚許道:“凝練了元神,很好。”
短短几句話,就變得無話可聊,白庸知道刑無私的性格,倒也不會找些沒意義的寒暄,反正對方不會在意。三人一同上山,步行臺階至半山腰,遇見了護法師尼,才分離十多天的光陰,都還認得白庸跟刀少,高興地請三人上山。
行至內廳,遇見等候的沉舟師太,似乎也料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她沒有上次同白庸見面般還沒接近就開口打招呼,而且已經沐浴淨身,靜靜地坐在蒲團上,臉上是難得一見的正經表情,卻沒有凝重之色,彷彿接待的是一般的客人。
刑無私一開口便是直奔主題:“你可是當年魔梟組織麾下,排名第二的殺手,祭天血姬?”
“是的。”
“竹林山莊,青陽道觀以及東海劍宗皆是被你所滅?”
“是的。”
“這個名單上的人,都是被你所殺?”刑無私遞出一本小冊子。
沉舟師太沒有去翻,道:“就算不是也不影響罪名,殺的人太多,我記不得那麼多的人名。不過若沒猜錯,上面肯定還少了一個,上一屆沉舟庵的庵主,也是被我所殺。”
刑無私並無生氣,嚴肅道:“可有辯解之詞。”
“沒有,既然仲裁者是鐵面判官,博人同情的言辭也就不拿出來獻醜了,只是我尚有一個請求。”
“說。”
“在扣押我之前,可否從正道盟中找到一名擅長與人溝通、品性善良的人,來擔任沉舟庵主持一職。”
“可以。”
“如此,我就心滿意足了。”沉舟師太欣然伸出雙手,等待枷鎖釦押,彷彿於她而言,這個是最好的結局。
看到這裡,白庸終究忍不住開口:“前輩,祭天血姬是沉舟師太,可沉舟師太並非祭天血姬。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沉舟師太如今的所作所爲,也都是一種贖罪。對世人而言,一個活的沉舟師太,遠比死的祭天血姬更有意義。”
沉舟師太哈哈笑道:“小夥子,不用幫我說話,我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偉大,整天就是喝酒賞花,一名罪孽深重之人還能生活得如此愉快,對那些僅僅因爲偷東西就刺面的人而言,未免有失公道。能逍遙自在了這麼多年,已經是老天格外開恩,如今也是時候該爲以前犯下的罪行負責。”
“可是……”
白庸仍要再說,刑無私斷言道:“法理無情,很多事並非贖罪就能原諒,既往不咎。罪行分深淺,若開先河,則天下罪者皆以贖罪爲由,行殺人害命之事,贖罪將會成爲犯罪者的護身符。不容人情,是維護法理至高無上的必要犧牲,是令權貴們不能徇私枉法的保證。”
兩道目光對視,久久無言,最終白庸移開目光,滿腔說辭化爲一口長嘆,背過身去。
“小夥子別放心上,這是我自願的。你若有心,每年清明節拿壺美酒過來便是。”沉舟師太想得最開,反過來勸解,“事情就這麼定了,抓我歸案吧。”
出人意料的,刑無私搖頭道:“此案尚未定論,律法規定,自認罪行者必須經由苦主認定,方能斷案。”
沉舟師太皺眉道:“可當年的受害者,我不知道是否還有人倖存至今?”
“無妨,我知道有一人,他是當年竹林山莊的倖存者,請隨我來。”
衆人跟隨刑無私下山,臨行前沉舟師太對滿面愁容的護法師尼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後隨衆人一起施法飛行,向東飛了約莫半個時辰,一起降臨在一間小村莊中。
在村莊門口,有一名臉上帶有疤痕的中年人等候着,他一看見刑無私,連忙過來行禮道:“仙者終於來了。”
“我再問你,你可記得當年屠殺竹林山莊的兇手,祭天血姬的相貌。”
“當然記得我經常做噩夢迴想起當年的慘劇”中年人連連點頭,臉色也變得痛苦起來,雙手緊緊握成拳頭,“那個女人的長相,早就血刻在我的心頭,我無時無刻不期待着,有一天能手刃仇人,她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
聽到這番話,沉舟師太仍是面無表情,白庸卻是又嘆了一口氣。
刑無私道:“很好,如今我問你,眼前此人便是你的仇人嗎?”
中年人順着指示看向沉舟師太,只看了一眼,便回問:“仙者是在說笑吧,她不是沉舟師太嗎?”
“如果我說她就是祭天血姬呢?”
“怎麼可能?絕對不可能肯定哪裡出錯了,那個女人是我最痛恨的人,她作惡多端殺人無數,尤其是那種眼神,是完全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眼神,我至今都還記得很清楚,只要出現在我面前,一眼就能認出來。”
“會不會是你記憶出錯了?”
中年人生氣道:“我不會認錯的我說過,那個女人的長相就算化成灰也認識,她確實跟沉舟師太沒有關係,兩個人完全不像。沉舟師太是個好人,我們村上有位姑娘被附近的山賊搶走,放回來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人人都避之不及。師太路經此地,不但將人收留,還將那窩山賊全部剿滅。仙者,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師太,可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我知道了,你可以離開了。”
中年略帶遺憾的轉身,離開前仍不忘替沉舟師太辯解。
刑無私最後對沉舟師太道:“你可以回去了,既然苦主認爲你不是兇手,此案便與你無關了。”
“這算什麼……”從頭到尾不發一言,也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的沉舟師太突然激動的大喊,“這到底算什麼啊哈哈哈,庵主生平行善積德,救人無數,結果死於非命。我一生罪孽深重,罄竹難書,結果卻無人責難。哈哈哈哈哈哈哈,佛祖啊,你的因果報應到哪裡去了?爲善者短命福淺,爲惡者福壽延年。老天啊,你瞎眼了嗎?你瞎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