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王城,觀星樓。
天創天子行至樓頂,見一人雙手負於背後,倚着欄杆仰望星空。
“雙星滑落於西北,帝星周圍光芒削弱一分,若是推測無誤,經氏兄弟不但任務失手,連性命也搭上去了。咳咳……”
“太傅,夜涼風寒,請注意身體。”天創天子將身上的麾袍取下,套在那人身上,“經氏兄弟不過是兩個不成器的臣子,本領普通,又泛忠心,能臣與忠臣二不佔一,就算不出事,遲早有一日會被朕除去,如今失之亦不可惜,太傅不必爲這等人而傷身體。”
“非也,陛下的御下之法謬矣,豈不聞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帝師一陣運氣調息,止住咳嗽,勸說道,“將來陛下登高一揮,必有無數人前來投奔,其中有賢者也有庸人,有忠心者也有投機之輩,陛下提拔可用之人,對餘者也不用太過苛責,大可以懷柔之法海納百川。世上終歸是能者少而庸者多,君子少而小人多。投奔者未必皆是忠心耿耿,認同陛下的理念,可就算是趨炎附勢之徒,只要吾等屹立不倒,不給予機會,他們便不會升起背叛的心思。小人,永遠是最容易控制的。”
天創天子點點頭,感慨道:“受教了,這番話也只有太傅肯對朕直言。如今隨着朕的勢力越來越強,肯對朕說真話的人也越來越少,太傅可千萬不要學那幫無膽之輩,讓朕成爲孤家寡人,私下裡就不必在意在乎稱呼了。”
“咳咳,懼怕上意,正是象徵陛下的威儀越來越強盛。請陛下放心,只要陛下不嫌棄我,我便不會背離陛下。”
“威儀越來越強盛?朕卻覺得手下人越來越靠不住,真是敗事之秋沉舟庵收集神痕一事也是徹底失敗,秦天柱真是廢物一個,枉費朕將一道神痕打在他身上,居然贏不了避世多年的尼姑。”天創天子越說越氣,散發的怒意令整幢觀星樓都開始微微搖晃。
帝師勸道:“陛下不必動怒,此事結果倒是在我預料之中,於一名殺手而言,最佳的修煉方法不是殺人,而是靜心,對方的實力會強過秦天柱乃是理所當然。此番派人,目的並非在於奪取神痕,而是試探,只有確認對方的實力後才能謀劃最好的佈局。就此目的而言,這一次是成功了。”
“太傅倒是好脾氣,不知對於對方帶來的威脅之語,又是如何看待?”
“創神計劃究其本質不過是一種修煉法門,也不似邪道那般傷天害理,固然有不妥之處,卻也沒有兇惡到會引來天下人的怨懟,頂多是對那些揹負神痕之人起到警告。何況創神計劃向來隱秘,真實內容唯有陛下與臣清楚,沒有泄密可能,那人恐怕也僅僅是根據自身的狀況,所推論出來的一種可能。真正的步驟如何,肯定不清楚。”
天創天子眉毛一挑:“留着她終究是個禍害,如鯁在喉,朕不吐不快,果然還是該再譴派高手過去,一勞永逸,用處後患。”
“陛下,你過於執着獲取力量了咳咳咳……請暫緩焦急的心情,此女實力不凡,若要強取,恐怕要不得不拿出我方底牌,到時候難免要留下馬腳,被正道盟發覺。如此於大局不利,現今的局勢,還不是我方勢力上臺的時機,還要再等等。”
爲緩下咳嗽,帝師拿出一旁石桌上的茶壺,往杯子裡注入白開水,輕啜一口,緩緩道:“茶也好,酒也罷,皆是有味之物,反倒不如這白開水,平凡無奇,卻是生命本源。殺人不一定就要動武,現在我就給陛下上一課軍謀之道。兵書言,不戰而屈人之兵方是兵法上乘,此言最妙,一舉道破智與武的關係。絕對的智謀操控絕對的武力,縱然擁有天下無雙的修爲,若是連戰鬥的機會都沒有,也只能徒然嘆一聲英雄無用武之地,甚至還會反過來被敵人利用。”
他拿出文房四寶,以沉穩的兵法在紙上謄寫,完畢後將紙折起,放入一張信封中。
“借力使力,即便無法將敵人之力化爲己用,也可暗中導引,在本人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成爲我方謀局中的一粒棋子。將此信於兩個月後,交予那人,既有借刀殺人之效,也可促進大局的前進。我方需要做的,僅僅是穩坐釣魚臺,耐心等候天時。”
天創天子笑道:“太傅的智慧,朕自然萬分放心。這軍謀之道,有太傅爲朕籌謀即可,朕還是全力學習用人之道。對了,關於這磐沙神宮之事,不知太傅有何見解。”
帝師又倒了一杯水,看着杯中水盪開一圈圈的漣漪,冷漠道:“所謂的輪迴計劃,我只有兩字評價:幼稚。”
“哦,沒想到太傅的眼界如此之高,朕雖覺得此計劃略顯荒誕,可也要讚一聲膽大包天,能想常人之不敢想。以當年歿神的神通,說不定真能顛覆六道,只可惜欠缺了一些運氣。”
天創天子也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只覺平淡無味,雖不至於難以下嚥,可怎麼也喝不出太傅那樣的品味。
“我所言幼稚,並非指計劃本身,而是在於計劃的執行以及執行的人選。當年歿神爲何會失敗?並不僅僅是因爲欠缺了一絲運氣,而是從一開始就註定不可能成功,即便他暫時性成功,當上了輪迴之主,最終也要被人生生拉下神壇。原因在於他漏算了人性,人性的自私,人性的懷疑,都註定他這個人不可能成功。至於計劃本身倒無過錯,試想一下,當初執行這個計劃的並非歿神,而是當時的聖皇,會有什麼結果?”
天創天子露出恍然之色:“上古聖皇時代,萬民歸心,人人相信聖皇的品德,所以若由聖皇成爲輪迴之主,裁定一個人的功過是非,自然是沒有異議。可歿神不行,人們不相信他,這跟修爲本領無關,僅僅是因爲他沒有令人臣服的品德和名望。”
“正解,陛下看得很透徹。能夠執行計劃的人選從一開始就被限制了,並非人人可行。試想假如一名乞丐成爲了輪迴之主,那些達官貴人一想到死後要受這種自己看不起的人的擺佈,又如何忍得下屈辱。當年的歿神如此,如今的磐沙神宮也是一樣,他們沒有能令人信服的品德和名望,就算一朝得逞,也會再次被人毀滅六道,重塑輪迴。”
“爲什麼神話中會由十殿閻羅王來裁決人的功過,因爲在普通人眼裡,閻羅王就是公平的象徵,無私的代表,所以能放心交給他們評判。”天創天子邊點頭邊嘆息,“可歿神算什麼,磐沙神宮又算哪根蔥,哪怕朕要成爲輪迴之主,天下人恐怕也不會信服,就算是那些支持朕的九華皇苑中人也要跳出來反對。人心總有偏頗,對親者恩,對仇者疏,又非太上忘情,如何能做到公正公平?只怕就是那磐沙神宮的掌門,也是打着以權謀私的想法,衆人自然不肯答應。”
帝師苦笑道:“然而我等爲難之處在於,就算他們的計劃幼稚可笑,我們也不得不借助他們的力量來吸引正道盟的目光,並削弱正道盟的實力。所以我們不但不能揭穿他,反而要幫忙,明知是阿斗還要拼命去扶持。”
天創天子凜然道:“這世上只能有一個領袖,雖然這三百年來正道盟做得馬馬虎虎,還算盡心盡責,可既然朕要成爲救世主,就容不得他們來分擔英雄的光輝。”
“就如今的情報來看,這磐沙神宮已經是完全中了正道盟的算計,那兩名妖帝傳人根本是引他們上當的誘餌,居然在重要的時刻高調登場,就算我不曾探查他倆的底細,也知道其中必有陰謀。怕只怕他們被一路下來的順利假象給迷惑了,一旦勝利成果近在眼前,人的目光就會變得短淺。如此下去,別說是削弱正道盟的實力,就連牽制都做不到,這可就與我們的謀算背道而馳,看來我們也不得不放出消息提醒他一下,”
“爛泥扶不上牆一直以來咱們都只能在幕後暗暗推動,這種不能親自動手,只能依靠他人的感覺真不痛快。不知道什麼時候,朕才能登上這世界的舞臺,朕的耐心,快要被消磨光了。”
帝師仰頭觀看夜空星象,喃喃道:“快了,快了,屬於神洲的災劫馬上就要來臨,那將是空前巨大,遠超近古正邪大戰的規模,意義堪比中古諸子百家爭鳴,上古聖皇教化育人,能作爲劃爲時代標誌的災劫。到那時候,再強大的個人都會變得微不足道,極道強者也只是匆匆過客,被牽涉進去的不僅僅是神洲人類,來自三界六境的異族都要進入局中。”
天創天子意氣風發道:“亂世出英雄,正是有這樣波瀾壯闊的舞臺,才能襯托出朕的不凡,皇權的興盛將從朕的這一代開始,重現上古聖皇的威嚴和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