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野看着浴室內的景象呼吸停滯了, 他顫抖着將顧繁從浴缸中拖了出來,腦子回想着曾經學過的人工呼吸和心臟復甦嘗試喚醒顧繁,聽見動靜的女傭一臉震驚在林悠野幾近癲狂的吼叫中跌跌撞撞的奔向客廳撥通了急救電話。
顧繁最終還是被救了回來。他醒來的一分鐘後蒼白的臉上就迎接了林悠野用盡全力甩來的一巴掌, 並諷刺的得以恢復了一絲血色。
很疼…他應該還活着, 顧繁想道。
林悠野看着自己動手弄出的紅痕心疼極了但卻並不後悔, 他用自己從未在顧繁面前展現過的強勢逼問着。
“你身上的傷就是這麼來的嗎?!”
“你到底哪裡不正常?”
“什麼時候你纔會停止這種傻逼的行爲?你以爲自己很酷嗎?!傷害愛你的人, 看着他們一個個離你而去你才滿意嗎?”
“你…真的要以此獲得快感嗎?”
顧繁倚在牀頭, 寬鬆的病號服都遮不住他嶙峋的鎖骨,他聽着林悠野的話沒有一句反駁像在等待,又像是麻木。
等林悠野看似發泄完他才輕描淡寫的說道, “或許我只是在測試…測試那些所謂愛我的人是否真的不會離開。但人心是不可測的不是嗎?你也一樣,下一次你就不會留在我身邊了…對嗎?”
林悠野有些心力交瘁, “人是有底線的…我不是你爸, 不是你媽, 也不是你哥…我不可能每次在被你傷害後當做無事發生!我選擇留在你身邊是因爲我愛你!我在乎你!”
哪怕知道顧繁早就知道「他愛他」的事實,可將這件事親口說出來對於林悠野來說還是花費了不少勇氣, 他的心有一瞬的放鬆,他保守多年的辛秘終於被他自己公之於衆,他將那句「我愛你」在認真又憤怒的情緒中重複了一遍。
“顧繁,我愛你!我——林悠野TMD的愛你!愛慘了你...所以...你能不能看我一眼?能不能愛惜一下自己?”
可惜顧繁仍是那副漠然又平靜的模樣,“吳斐也說過跟你說了差不多的話…但他是爲了擺脫我。”說着他笑了一下, “「我愛你」, 「我喜歡你」, 「我在乎你」, 這樣的話除了感動你自己真的毫無意義。”
“在這一點上你跟吳斐很像, 但他是個混蛋,滿嘴謊話, 貪心又自私,你別學他。”
“你也別說你愛我,人是會變的,我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我很久…很久了......”
“如果我下一次成功了,你別動我,打電話給顧宴,讓他來埋我,最好把他看見我屍體那一剎那的照片拍下來燒給我。”
林悠野眼眶中積聚的淚水無意識又不可控,顧繁的言語行爲終於讓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病了」。這或許是華國人的通病,喪和抑鬱成了一種如同感冒一般無關緊要的日常,感冒至少還需要吃藥緩解,而喪和抑鬱在多數人眼裡不過是小題大做的敏感和心態差,就連他這種出國留學多年的人也無法免俗,當他意識到不對的時候,或許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林悠野牽起顧繁垂在牀邊的手,緊緊握住,如同昨天早上,顧繁的手腕彷彿要在他的手心中融化,他此刻帶着奢望的想到如果靈魂真的可以被觸摸到該有多好…
“你…到底發生了什麼?我離開的半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林悠野的情緒在崩潰的邊緣徘徊着,他苦思冥想了許久也弄不明白他不過離開半年光景,顧繁爲什麼就成了這樣?
“你不會明白的。”顧繁說。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會明白!”
顧繁面對強勢的林悠野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這樣的對話他不知道與顧宴經歷了多少次,他已經習慣用沉默迴應。
要怎麼說才能不讓他人覺得自己是個瘋子...
顧繁嘆着氣掙脫林悠野的鉗制將人請了出去。林悠野臨走前用泛着紅的眼睛看了他一陣兒,顧繁卻只能低下頭去迴避這個注視。
徹底靜下來的病房,顧繁平躺在牀上,面對着只有一盞照明燈的白牆,漸漸陷入混亂的回憶中。
他憶起自己尷尬的抱着空了的飯盒對着吳斐一次次的道着謝。吳斐只是擺擺手當着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尼古丁的煙霧隨着吳斐的話一路飄到顧繁臉上,他被嗆的直咳嗽,吳斐見狀吸了最後一口就將煙扔到地面上腳碾了碾。
吳斐看着他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你不抽菸?”
他不是不會抽菸,而是吳斐的煙太過劣質,帶着一股廉價氣息,在他眼裡這甚至算不上煙,但面對救濟自己的人,顧繁的修養不允許這麼回答,他微不可見的小幅度點了點頭。
“這可真少見。”吳斐感嘆道。
“都吃不起飯的人哪裡來的錢抽菸?就算抽也都戒了。”顧繁回道。
吳斐並不認同顧繁的話,“能戒菸成功的人絕對不會成爲流浪漢。”
顧繁這次沒有回話,只是喝着水,吳斐像是不想失去一個可以同他聊天的人,很快就起了另一個話題。
“那句老話是怎麼說來着?相逢就是有緣,我叫吳斐,不過這裡的人都叫我Wu,你吶?”
“Angus。”
“你這兒名字還挺高級的。An...格斯?An格斯!”吳斐唸了兩遍,還是覺得拗口,難道名字越拗口越高級嗎?他放棄掙扎問道,“你就沒有中文名嗎?”
顧繁看着吳斐,半晌沒有說話,吳斐都覺得這可能是他的什麼痛處道歉的話都到嘴邊了,顧繁才怯生生的回道,“顧...顧繁,繁華的繁。”
顧繁這個名字聽着可比Angus好了幾百倍,吳斐又問道,“你是法國籍嗎?”
“不是。”
“巧了,我也不是,但我在努力,只要法國連續15年沒有被發現就可以成爲合法公民了,咱們可以一起搭個夥,你覺得吶?”
顧繁從他話裡聽出了另一層意思,滿臉震驚,吳斐的臉很年輕,充滿着膠原蛋白,讓顧繁一下子就聯想到吳斐可能是勤工儉學的留學生,他沒想過吳斐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他有些磕磕絆絆的問道,“你...你是偷/渡的?”
“算不上,旅遊簽證3個月,我剛到一個月,之後我就沒打算回去了。”吳斐見四下無風另起了一根菸,背對着顧繁抽了起來。他是真的渴望一個朋友,雖然才一個月,但他已經覺得自己無比寂寞。因爲不會法語,他不能去外面交法國朋友,因爲自己的身份,他不能交華人朋友。而燒臘店那些人…根本算不上人。
如果面前這個流浪漢可以成爲他的朋友和家人…那就再好不過了,吳斐想道,畢竟這個人第一眼看去就讓他覺得很親切。
顧繁從告知吳斐他的真名開始就已經算是卸下了所有的防禦,對着這位恩人他有些擔憂,“如果你非法滯留你沒辦法回國,你的家人也會被列入黑名單沒辦法來法國看你。你可以選擇留學,法國大學的學費並不貴。”
“留學是有錢人乾的事,我是來賺錢的。”吳斐不爲所動,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像是說着無關緊要的事情,“我家裡人都死光了,顧好自己就好,離傷心地越遠越好,電影裡的主角不都是這麼幹的?失戀了就什麼都不說拿着行李滿世界的飛,我的經歷還比不過人家失戀嗎?”
顧繁又一次失聲了,他不知道吳斐說的是真是假,但他爲他感到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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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斐不喜歡顧繁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施捨和可憐,雖然事實上顧繁的情況看起來比他更加糟糕,但其實不難看出顧繁曾經是個富裕的人,他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吳斐無異於一種挑釁,帶着階級差距的挑釁。
“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剛成年,父母雙亡,我有資格犯中二病!我很喜歡這樣的生活,比在國內我更有目標和希望!我在嘗試開啓新生活!”吳斐有些懊悔,他可能不應該跟剛認識的陌生人說那麼多,“別總光顧着說我,說說自己。”
“我…”顧繁憋了半天才開口,“我離家出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果不其然迎來一陣笑聲,“你這個年紀還離家出走?”
“我才16!我也有資格離家出走!”顧繁控訴着,“我只是沒有刮鬍子!而且我在變聲!”
吳斐雖然聽過後還是笑着,但其實心裡難受極了,這個人不能成爲他的朋友了...他短時間內還是要一個人。
“爲什麼離家出走?”吳斐壓下自己的不適問道。
“想真正做一次自己。不對...我大概是單純想反抗一下自己父母,讓他們擔心一陣。”顧繁靠着牆坐下也不管地面有多麼髒。
吳斐了悟道,“就是仗着家裡人在乎你,用這種方式懲罰父母。”還真是幼稚又懦弱的行爲。
“不是的。”顧繁反駁道。“你不瞭解我的父母。”
“我父親是個商人,母親曾經是個話劇演員,和我父親結婚後爲了照顧孩子放棄了自己的職業生涯,但其實她愛自己勝過一切。我有個哥哥,他從小被我母親訓練的一門心思想演戲,可我父親希望我哥從商接手他的生意。因爲這事兒他們吵的沒完沒了。
直到後來我出生了,我父親也開始學習我母親那一套,從小給我灌輸商業知識。有時我會覺得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和我哥想到底學什麼,他們這麼做只是把我們當做籌碼在跟彼此置氣。努力的想分出個勝負,但到最後也沒有得出任何結果。
我看着他們帶着各自的情人回家,都這樣了他們爲什麼還不離婚?爲什麼還要折磨我和我哥?”
吳斐覺得面前的小少爺似乎有些無病呻吟,也有可能是他這樣的“貧民窟少年”不懂有錢人的痛苦,所有的感同身受都是騙人的。如果他出身在顧繁這樣的家庭,他願意做一切來討好自己的父母,自己的意願在經濟獨立後再考慮也不晚,但真到了那時候自己或許也會做跟顧繁一樣的選擇,畢竟顧繁的父母聽着很不稱職,但比起他的還差一點。
“至少你父母給了你一切物質享受。”吳斐在顧繁的身邊坐下,“想聽聽我的父母嗎?”
“我媽是被人販子拐賣進鄉下的...老頭子是村裡出了名的老光棍,我媽生我的時候她才17歲,老頭子52了。我小學的我媽帶我逃了出來,一路乞討着回了市裡。
外婆因爲我媽失蹤早些年就去世了,外公連看我一樣都覺得噁心。我明明跟他們留着相似的血,卻從來不能成爲他們的家人。但好在我媽是愛我的。
她經常把我抱在她的膝頭對我說——阿斐,你是我的寶貝。如果沒有你那幾年我不知道該怎麼撐下去。
可惜後來我媽死了,外公就更不想看我,沒過幾年他也死了。”
“我...抱歉。”顧繁又一次爲吳斐的經歷感到抱歉,吳斐則是又一次因爲顧繁的反應感到氣惱。
“我騙你,傻逼。”吳斐笑中帶着一些鄙夷,彷彿這樣能讓他好受些,“我編這個故事是想告訴你,世界上比你慘比你痛苦的人多的是,別哀哀怨怨的跟個弱雞一樣。”
顧繁被他訓的垂着腦袋,但還是倔強的表達着自己的觀點,“這不一樣的。每個人的經歷和痛苦的點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