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欲從來路思去路,晚風勁,紅塵舞。落日蒼涼橫煙霧。遠天遙地,晨鐘暮鼓,哪是皈依處?
幾杯老酒將人渡,渡盡劫波到雙樹。墜入娑婆天地數。少年心志,白頭夢裡,自是今生誤。
且容村夫將閒詞道過,以表修仙之慨嘆,繼續來說托鉢僧當時之事。
話說托鉢僧那時落下塵埃,沿小路前行不遠,就聽得林子那邊,有老鵝鳴叫聲傳來。托鉢僧就知道樹林那邊,必有人家!
於是托鉢僧三步並作兩步,轉過樹林這邊看時,果然是三五戶人家在。
托鉢僧不敢造次,心想,厲道友說過,這邊世界裡,修仙者甚多,我且用我原來模樣,低調行事,只作化緣,就便問路,打聽消息。
托鉢僧想到這裡,當下略整衣裳,左手託鉢,右手拄杖,那杖,自然是所獲之沙虎子的獨角嘍。
托鉢僧收斂了自身靈道氣息,來到這幾戶人家附近,先到一家門口,就誦道:“南無阿彌陀佛!施主可在家中?”
不料一連問了三遍,卻無動靜,於是托鉢僧來到第二家門口,口誦南無,問道家中可有施主在家。
過了半天,纔有一個老者出來,打開院門,向托鉢僧說道:“上師口音不是此地人,老漢料你不知我們這裡的情況,於心不忍,特地提醒你一下!”
托鉢僧聽了,心頭納罕,口中誦曰:“阿彌陀佛!如此,多謝施主了!”
老者道:“我們這裡,家家戶戶,男女老少都信奉明宗。原來明宗與禪宗關係也好,後來不知怎麼地,三四百年前兩宗決裂,禪宗之人,便不到我們這邊來化緣。
上師從樹林那邊過來,莫非是從那萬里沙過來的?若是如此,上師必是大德高僧啊!只可惜小老兒我不能就教——”
說到這裡,老者向左上方虛空施了一個抱拳禮,口中誦一聲:“大道明尊!麼麼大道明宗!”——原來禪宗之人多誦“阿彌陀佛”,明宗之人則頌曰“大道明尊”。
老者頌過“大道明尊”之後,這才又說道:“上師,不如你就此往東,一百里外,便有城池,叫做臨沙城。
臨沙城雖是明宗勢力所在,但是城中也有禪宗分院,專門接待流落到這邊,卻又不知此地情況的禪宗弟子。”
托鉢僧聽了,心說,原來這邊也不是什麼世外桃源,不知修仙者之間,那關係又會如何呢?
想到這裡,托鉢僧謝過老者,往東行去,到了無人之處,就要御風而行。正在此時,就聽一陣嗡嗡聲,擡頭看時,卻見那高空之中,一艘追風靈船飛行過來。
這嗡嗡聲裡,有人做歌,嗓音是十分婉轉動聽,歌詞有淒涼之意。只聽她唱道是:“……心悅君兮……”
歌尚未唱完,有一個少年男子的聲音將之打斷,說道:
“二妹子歌兒唱得好,情卻是對誰抒?我大哥其實只一心修煉,從來就不曾掛念過你。依我說,二妹子,找一個你愛的人,不如嫁一個愛你的人。我高老二,小生這廂有禮了!”
“一邊兒去吧,高二哥,你若是不這麼油嘴滑舌地,我倒還能正眼看你一眼,你這麼着啊……”
突然間,一陣子鬨笑,笑中似有嘲諷之意。
托鉢僧本來也沒在意,心說,且待你過去,老衲我再御風而去。不料,耳中卻是分明聽得嘲笑之聲,就嘲笑聲裡,有個聲音說道:
“瞧,下邊那個傢伙,一看就是個禪宗窮鬼,連個靈船也沒有,還在那兒撒丫子趕路呢!”
一語未畢,就聽得又是滿船笑聲,分明都是嘲笑窮鬼一個托鉢僧!笑聲裡,又一個聲音說道:“這是從哪裡逃難過來的野和尚呀?”
托鉢僧雖是當年貧窮,走投無路而出家,其實他哪裡是個甘受人欺的傢伙?
托鉢僧當時就怒了,心中暗道:憑你是誰,你就是天王老子,今天也別想好過!
只見托鉢僧將手中鉢往上空一擲,就見那鉢迎風而長,在那滿船人的驚叫聲中,將那追風靈船收了。
托鉢僧叫一聲“鉢來!”
就見那鉢飛回,如前大小,落在托鉢僧掌中。
托鉢僧自鉢中取出靈般,自然是收進了自己的行囊,卻將船上之人都趕了下來,喝道:
“喲,瞧你們幾個,也不過就是區區真道二三階修爲罷了,竟敢如此張狂!
你們嘲笑老衲,給老衲我造成了精神損失!老衲這就收了你們的飛船,來補償我的精神損失——你們都給老衲滾蛋吧!”
這邊船上之人,共有四個,是二男二女,年紀都不大,都是十八九歲到二十一二歲的樣子,分明都是富家子弟。
說起來,這二男本姓高,是爲高家三兄弟中的老二與老三,分別叫做高福酷、高福帥,他們還有個哥哥叫做高福俊,修爲怪高,頗有些厲害;二女呢,則是白家小姐,一個叫白復美,一個叫白復麗。
高家與白家,都是臨沙城中有名的大家族。這高家兄弟與白家小姐,原是乘了追風靈船,前去萬里沙大沙漠中歷練去的。不過說實話,歷練也是假,培養感情纔是高家這兩兄弟的真正目的。
二男二女返回時,遇上了托鉢僧,現在被收了追風靈船,心頭都是大恨。高家兩兄弟都覺得在美女面前丟了面子,卻也無可奈何——不是人家托鉢僧的對手呀。
當時這二男二女按托鉢僧的要求,自行滾蛋,然而滾蛋之後,見托鉢僧御風而去,已經入了臨沙城中,就由對托鉢僧的腹誹變成了破口大罵:
“這窮和尚,竟敢搶老子的追風靈船,等我們回到城中,上報家主,非殺了他出這口惡氣不可!”
白家大小姐也道:“對!殺了他!他竟敢害得姑奶奶徒步跑回城去,丟死人了!”
白家二小姐卻是沒說什麼,只說道:“姐姐,走吧。”
這二男二女,徒步往臨沙城中趕來,一路上是憤恨不已,咒罵不停。
且說托鉢僧御風而入臨沙城中,憑高視下,看過一圈子,就發現這臨沙城中心有個大廣場,廣場北面,那高大建築,不用說就是城主府了。
在城主府右邊,隔着街道,有一處建築,正對着廣場西北角,這建築中心,是一個大殿。托鉢僧看得分明,這大殿正是禪林中之大雄寶殿者也。
於是托鉢僧降落身形,來到廣場之上,就往臨沙城這寺中來。來到大門前時,只見門前額書曰:臨沙禪院。
托鉢僧就入了臨沙寺,來求見寺中主持。
才入寺門,就有兩個小禪宗問道:“阿彌陀佛!這位老師兄面生得很呀,從哪裡來的?”
托鉢僧聽他兩個呼自己爲“老師兄”,倒也不甚在意,只說道:“阿彌陀佛!老衲從該來的地方來!”
兩個小禪宗聽了,相視一眼,又問道:“來做什麼?”
托鉢僧道:“來尋去路。”
兩個小禪宗道:“何爲去路?”
托鉢僧道:“阿彌陀佛!身在紅塵心未迷,還從心上覓玄機。腳下萬里天涯路,拄杖託鉢參空寂。空復空,寂未寂。空空寂寂何處去?心不迷茫便自渡,來有來路去有地。”
兩個小禪宗聽了,若有所思,似解非解,就說道:“這位老師兄,請隨我們過來。”
原來,這兩個小禪宗,都是先天境界修爲,而托鉢僧來時,卻是壓制自身的氣息,一丁點兒也不外泄,看上去,就如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年僧人,凡人一個——故而,兩個小禪宗不願意尊稱托鉢僧。
兩個小禪宗領着托鉢僧進入了知客僧房間,說道:“清遠師叔,這邊有位老師兄。”
那清遠和尚就站了起來,向托鉢僧打了個問訊,問道:“阿彌陀佛!這位師兄,我們臨沙寺這邊,其實是個接待站,師兄怎麼會流落到了這邊了呢?”
托鉢僧道:“阿彌陀佛!”
清遠和尚看了一眼托鉢僧,見他是個沒修爲的後天凡僧,就說道:“阿彌陀佛!我禪宗之人,流落到此,都是送到淨空山淨空寺去,請教師兄法號?”
托鉢僧道:“老衲法號明塵。”
於是那清遠和尚就取出一塊玉石,不知是怎麼做成的,就像是一塊方方正正的骨牌,清遠和尚擡起手來,中指點點劃劃一番,就交給托鉢僧道:“師兄,帶上這塊玉簡,隨了因了果兩個去吧。”
於是先前那兩個小禪宗就領了托鉢僧出來,就要登上一艘追風靈船。
托鉢僧問道:“阿彌陀佛!這是要去哪裡呀?”
兩個小禪宗道:“阿彌陀佛!老師兄既是我禪宗弟子,豈能沒有修爲而行走紅塵?我禪宗弟子,若是沒有修爲,便當送上淨空山淨空寺去培養一番,學點兒法術本事,免得被其他宗派之人欺負。
老師兄可能不知,自我禪宗與他明宗決裂三四百年以來,常有宗門弟子偶遇互毆之事,老師兄這一大把年紀,若是遇上了明宗弟子,只怕是要被他打壞嘍!”
托鉢僧聽了,心中暗思:我原以爲這邊世界,既是多有修仙者,當是世外桃源一般,誰知也是這般無趣,也是到處都有爭竟打鬥!阿彌陀佛!
原來托鉢僧壓制了自己的氣息,在修爲境界上,乍看如同普通人,這了因與了果兩個小禪宗並那知客僧清遠都以爲他是個凡人老僧,這纔要送他去那淨空山淨空寺。
托鉢僧呢,此時聽明白了兩個小禪宗的話,心中又想,原來,到那邊可以學些本事,我正愁對這邊世界一無所知,又不知他這邊世界都有哪些高深修行法門,去了也正好!
淨空山淨空寺,離這臨沙城,實有三千里距離,但有追風靈船,也不過是數分鐘就到了。
托鉢僧隨兩個小禪宗到了之後,兩個小禪宗領了托鉢僧,來到禪院門口,向門口的守護武僧道:“兩位師兄,這位是我們臨沙城中收留的明塵老師兄,他沒有修爲,特地送來宗門。”
那兩個守護武僧聽了,都道:“好說!你們在臨沙城那邊,辛苦了!”
於是兩個小禪宗告辭,駕了追風靈船回去了。兩個守護武僧中的一個,就向托鉢僧道:“請明塵老師兄隨貧僧來。”
於是托鉢僧就隨了這人,進了淨空寺禪院。不多時,二人來到寺中大雄寶殿之中,就見一個老僧,正自坐在一邊,持誦金經。
那守護武僧恭恭敬敬地說道:“住持師祖,臨沙城送來一位凡人老僧,法號明塵。”
那住持老僧頭也不擡,只說道:“既是凡人老僧,就送他到東高峰那邊去見你們清玄師叔去吧。”
於是就有小禪宗領了托鉢僧出了淨空寺,往東高峰來。東高峰下,有一處小鎮,倒也是人煙繁盛。自小鎮北頭上山,便是東高峰,來到半山腰上,就見禪院建築羣落,其正門上書曰:“淨空禪院分院”。
托鉢僧隨這小禪宗進了院,來見這分院主持清玄。清玄也沒說什麼,只是略略地看了玉簡,說道:“你叫明塵?”
托鉢僧道了一聲“是”。此時那小禪宗退下。清玄道:“明塵,你去東跨院裡找了凡,讓他給你分配禪房。”
於是托鉢僧就自己來東跨院裡找到了凡,了凡就給托鉢僧分了房間,又說道:
“明塵,你作爲一個凡人老僧,在這裡,平時無非就是掃掃地,念念經。每十天裡一次,清玄主持就會教你些修煉知識,你可要好好學習學習。如今我們禪宗,不修仙都不好意思出門呀。”
托鉢僧道:“爲何不好意思?”
了凡道:“明塵,我們與明宗鬧翻了,明宗全是修仙之人,而我們禪宗凡人,沒有修煉過的,一遇上明宗之人,就要被他們羞辱。這就是貧僧所說的‘不好意思出門’啦。
還有啊,像你我這麼大的年紀,在淨空禪院這邊,本寺那些年輕的修仙僧人,都戲稱我們叫‘癡呆組’,你以後若是聽到了,不要嗔怒。”
托鉢僧道:“阿彌陀佛!老衲自然不會嗔怒。只是,本宗年輕修仙僧人爲何叫我們是‘癡呆組’呢?”
了凡道:“阿彌陀佛!我們作爲凡人老僧,年紀大了,雖然要在本寺修煉,卻也難有所成,想進入先天境界,那是今生極難達到的境界。這淨空寺中,收留了不少凡僧,依年紀分爲老年組,中年組和少年組。
那少年組的,不知始於何時,就戲稱老年組爲癡呆組,大約是說我們這邊是老年癡呆吧?西高峰那邊的中年組,被戲稱‘落後組’呢,意思是說他們修煉,是中年落後。”
托鉢僧聽了,哈哈大笑,說道:“阿彌陀佛!這倒也有趣。我知道了,多謝了凡師兄指點!”
於是,了凡自去做自己的事,托鉢僧明塵就在自己的房間裡準備靜坐修煉。
第二日天剛放亮,托鉢僧悠然醒來,正要起身時,托鉢僧就覺得自己與鉢的聯繫乍然減弱到了最小,再也感覺不到自己的鉢對自己反哺了!
托鉢僧心中暗自大驚,卻是此時,托鉢僧得了鉢中信息,卻是厲文山向托鉢僧道:
“明塵道友,在你這鉢中修煉,效果奇佳!我這十數年來修爲大進,速度特快!”
托鉢僧聽了,大爲奇怪:“厲道友,你說什麼‘十數年來’?自我們的坐船海上被那魚妖吞了,到現在不過十三四天工夫,哪裡會有什麼十數年?”
就在此時,那鉢中連連傳出數道信息,分別是劉小棒兒夫婦與翠姑的。原來這三位,也如一夢之間,十數年過去,此時醒來,都與托鉢僧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