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起剛纔阿九所說的見一次徐階就得二百兩銀子的門包,周楠不禁搖頭,這也太貴了,十多萬塊錢人命幣,就爲看一個糟老頭?
這錢如果在現代社會,足夠請一個三四線影視明星參加企業年會。
不過……還真值得起。人家老徐可是內閣次輔,大明朝的的核心決策人之一。
在大明朝的權力結構中,嘉靖當仁不讓排在第一位,接下來就應該是首輔嚴嵩。再下面是司禮監掌印黃錦、內閣次輔徐階、吏部尚書、司禮監首席秉筆提督東廠事陳洪。
徐老爺可是擠進前五的大姥,他在入閣之前做過一任吏部左侍郎,一任禮部尚書,掌握着天下官員的官帽,現在在大明朝人事系統也有一定影響力。
一般官員若能見到這麼一個大人物,說上幾句話,別說二百兩,二千兩也願意。要知道,地方巡撫、布政使每年進京和閣老們見面,進、奉上炭敬三千兩,也不過給上半柱香說話時間。
可惜,這麼個討好朝中大員的幾乎對周楠來說毫無用處。
將片子收入袖中,正要走,馮川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出來。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小心地望了望遠處,長鬆一口氣:“九公子這個煞星總算是走了,還好小的剛纔跑得快,否則還真要吃她一頓打。”
周楠好奇地問:“馮川我問你,那阿九是徐府什麼人,女公子嗎,你爲什麼怕成這樣?”
“怎麼可能是徐閣老家的女公子,聽人說次輔都六十多快七十的人了,就算有女公子,估計也是五十來歲。再說,如果是徐府貴人,怎麼可能整日在外拋頭露面。”
“那她是……”
馮川道:“聽說是一個家生奴的女兒,徐家是松江大戶。蘇、鬆那邊不是有倭患嗎,徐家人前幾年都都京城投靠。這個九公子仗着徐家的勢,手頭養了許多訟棍,整日在大理寺、刑部轉悠,想吃替人打官司的錢。”
周楠好奇地問:“徐家這麼富貴,九公子還能缺錢?”
馮川:“一個家生奴的女兒,就算在相府當差,每月能有幾個錢,二三兩銀子罷了。接上一樁小案子,也就是遞一張徐閣老的片子,就幾十兩入帳,惠而不費,何樂而不爲?”
周楠點頭:“也是,不過,這九公子也太霸道了些。”
“是啊,忒霸道了。這阿九在相府應該是說得上話的,她以前剛來這邊攬活兒的時候,因爲不守規矩,咱們還想去尋她麻煩。卻不想,人家直接調了府中的家丁過來,把咱們一通打。哎喲,打得那叫一個狠啊,大夥兒都怕了。所以,三法司但凡有生髮,卻先要緊着人家。惹不起,惹不起!”
周楠心中更奇:“一個小小的家生子,就能辦案摟錢?”
馮川:“宰相家人七品官,但凡遇到小案子,官府都會給些面子的。”
說完話,他就訕笑着問周楠:“周大人今天來大理寺想必是有事要辦,如果九公子出馬,只要事情不大,當是不難,你卻該如何感謝我?按照行規,我得抽頭。”
周楠爲他的無恥徹底震驚了,大怒:“你這小子好生可惡,打不死你!”剛纔他被阿九形同搶劫地搜光身上的金銀,滿腔怒火正沒處發泄,提起拳頭就要打。
“哎喲,周大人,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呀!”
“呸,真是鑽進錢眼子裡去了,都跟你說了,本大人可沒有事要走徐閣老的門路……絲……”周楠的拳頭停在半空,心中突然泛起一個古怪的念頭。
趙經歷的死表面上看來是因爲去清丈李偉家的侵吞的皇產,然後被李國丈一拳打死,這只是一樁意外,一件普通的過失殺人案。
趙經歷家人不服,把李偉告到順天府和都察院。
在萬惡的舊社會,叫李偉以命償命那是不可能的,甚至連徒刑都不可能有。最後的結果是,各法司衙門拖延上一段時間,然後叫李家賠錢了事。
可是,換個思路,如果昨天捱打的是他周楠。然後,第二天自己因爲傷重一命嗚呼,事情只怕是另外一種模樣。
一個言官清流,因爲得罪了外戚被毆打致死,那就是對明朝文官系統、知識分子和政治正確的挑戰。到最後,就不是陪錢就能夠解決的,事情的性質也從刑事案件上升爲政治事件。
對於政治事件,你就不能只看表面,要透過現象看本質。
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想通過這件案子搞事。
問題來了,誰得利,誰倒黴。
不用問,得利的一方就是幕後黑手。
先說誰倒黴,如果死的是科道言官,倒黴的自然是李偉。李偉之所以如此囂張跋扈,那是因爲他背後是裕王府,是依附於王府的相關勢力。如此一來,裕王和府中的官員們都要跟着被麻煩找上身來。
所以,這事顯然是有人劍指王府。
那麼,誰得利呢?
按照歷史穿越小說的套路,搞裕王這個未來儲君的必然是另外一個有資格繼位的皇子。可裕王是嘉靖唯一的兒子,根本就沒有競爭者。
所以,奪嫡之爭就可以先排除,剩下的就是朝中官員的傾軋。
王府現在集中了大明朝一大批精英,高拱、李春芳、張居正,這三人未來都可是做了內閣首輔的。對了,裕王的兒子,皇孫朱翊鈞也就是後來的萬曆皇帝的大伴馮保在萬曆年間也做了司禮監掌印。
一朝天子一朝臣,未來裕王登基,自然要重用自己的潛邸班底,現在朝堂中的袞袞諸公自然要被拍死在沙灘上。
做爲舊浪,自然要將危險的苗頭掐死在襁褓中。
會是誰幹的?
嚴嵩、嚴世藩,有嫌疑,內閣其他三個輔臣甚至吏部天官都有可能。將來裕王登基,他們肯定是要被換下去的。
嘉靖四十年的內閣有四人,分別是首輔嚴嵩、次輔徐階、閣臣呂本和閣臣袁煒。
這四人中,若說誰最沒有嫌疑,估計就是徐階了。
據周楠這個穿越者所知,徐老頭這人非常隱忍。當時嚴嵩專權,徐階起初不肯依附嚴嵩。於是嚴嵩經常在皇帝面前說他的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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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的處境一度十分危險,這使他認識到不能以卵擊石,於是他改變策略,事事順着嚴嵩,從不與他爭執。爲了得到他的信任,還把自己的孫女嫁給嚴嵩的孫子,表面上十分恭順。嚴嵩的兒子嚴世蕃十分霸道,多次對他無禮,他也忍氣吞聲。
這老頭簡直就是日本戰國時老烏龜德川家康的翻版,靠着一手受氣小媳婦模樣,活生生熬到嚴嵩被罷相,終於做了內閣首輔,成爲大明朝政壇第一人。
就徐階一生看來,他出生豪門,富可敵國,又位極人臣,老年退休之後也平安着陸,得享天年,簡直就是成功人士的樣板。
所以,內閣四大臣中,徐老頭是最沒有嫌疑的。
這案子實在詭異,最後誰倒黴,誰得利,周楠也懶得再想,權力鬥爭也不是他這麼一個小人物所能參與的,爲今之急是如何自保。
其實,也簡單,找個大靠山。只要有個靠山,其他勢力要想動他就得掂量一下是否划算。
本來,因爲和詹通的淵源,裕王府是個好去處。可這是明擺着有人要針對王府一系,而且裕王又是個膽小懦弱的性子,去他那裡肯定會吃閉門羹。
想來想去,或許去見徐階會有一線曙光。作爲當事人,又敏銳地覺察到這案子後面的貓膩,周楠感覺自己還是有些價值的,徐老頭應該會有興趣。再說,他和徐階還有心學門人那層關係,並非毫無淵源。
大丈夫,豈能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怎麼也得賭一把。
想到這裡,周楠心中稍微安穩些,問馮川:“可知道徐閣老相府。”
“知道。”
“煩勞帶個路。”
“好說,周大人,咱倆誰跟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