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剛纔一口氣得了周楠至少五六錢碎銀子,收如不錯,心情好,就道:“誰說是內宅了,你又不是相府的親戚,如何進得去。沒聽明白嗎,是別院。阿九現在就在那裡,你去了就知道了。”
說罷,就領着周楠圍得徐府那長得厲害的紅牆饒了大約一里地,就看到一條衚衕,旁邊都是破爛的小四合院兒。
門房道:“周大人,這裡就是相府的別院,你自己尋人吧!”說罷就揚長而去。
看到這邊的情形,周楠吃了一驚,還真夠髒的。
卻見衚衕裡到處都是半人高的小丘,一羣烏鴉兩隻狗子在裡面刨食。翻開蓋在上面的積雪,露出下面的生活垃圾,有菜葉子也有煤灰。
這地方,簡直就是貧民區啊!
周楠心中有點明白,這道街區應該都是徐階的產業。住在這裡面的人都是徐家的用人、奴僕。說好聽點是別院,說難聽就是徐家的棚戶,原來九公子就住在這裡。
這地方就是個開放的社區,來去自如。早知道我直接來這裡找人就是了,平白叫那門房詐去了幾錢銀子。
正氣惱着,突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記:“啊哈,周兄今日怎麼到這裡來了,可巧。”
回頭一看,卻是九公子。
今日的阿九依舊做男人打扮,她一身短衫,頭戴棉帽,肩上搭着一條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羊肚毛巾,手中提着一把鋤頭,看起來就好象是一個正在地裡勞作的農夫。
只是同周圍那些滿面困苦的徐家用人不同,九公子一臉燦爛的笑容,雪白的牙齒很好看。
“世界上哪裡有這麼巧的事。”周楠沒想到往日打扮得英俊瀟灑的九公子今日如此潦倒,吃了一驚,道:“我有事找你幫忙。”
“幫忙,好啊!”九公子眼睛一亮,知道賺錢的機會到了。她看了看四周:“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你我進我屋說去。”
於是,二人就進了衚衕旁邊一座小院中。
這院子應該住好幾戶人,各家都在屋檐下壘了竈臺,幾個小屁孩在院中追逐,有點吵。阿九將鋤頭放在屋檐下,和周楠進了屋中。
和外面的雜亂不同,屋中卻很乾淨。共分裡外兩間,外面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正端着簸箕在剝豆子。這人穿得破舊,面上都是皺紋,瘦瘦小小。
阿九介紹說,這婦人是她的娘。
周楠忙上前施禮:“後輩周楠見過夫人。”
阿九的娘伸出手在前面摸索:“周楠,這名字以前沒聽說過,是不是剛進府的。”
周楠這才發現那婦人眼神空洞,卻是個瞎子。忙將臉朝前湊了湊,感覺到她的手很溫暖,卻異常粗礪。
阿九不樂意了:“娘,周大人可不是咱們府裡的人,他可是有官位在身的,今日來尋女兒是有事相商量。”
婦人吃了一驚,周楠忙說:“什麼官不官,我就是個不入流的,在衙門裡混口飯吃,夫人你就叫我名字吧,實在不行叫子木也可以。”
阿九的娘畢竟出身相府,以前什麼樣的官兒沒見過,就笑道:“子木,你吃了沒,我給你找些點心。”
說罷就放下手中簸箕站起來,打開身邊的碗櫃,尋了一包點心塞在周楠的中。
阿九:“娘,這點心我買回來都一個多月了,你怎麼還沒吃,擱日子長了會壞掉的。還有,我給你買的衣裳、首飾你怎麼不穿戴?”
阿九母親慈祥地笑着:“我年紀大了,吃什麼都是浪費。阿九你正在長身體,得給你留着。再說了,我現在就是個老媽子,穿那麼好做什麼給誰看呀?”
九公子眉毛一揚,正要發怒。周楠忙道:“九公子,我走了老遠的路渴得緊,能否討碗茶喝?”
阿九這才和周楠一起走進裡屋,二人盤膝坐在火炕上。
裡屋佈置得很清雅,有一架子書,長案上還擺着一盆盛開的水仙花。
茶不錯,上好的龍井。
喝了一口茶,吃了兩塊已經過期甜得膩人的點心。
九公子唰一身打開摺扇,搖了搖:“說吧,你找我辦什麼事?”
周楠:“據我看來,鄒應龍和九公子私交不錯,我想拜訪鄒大人,你能不能幫引見一下?”
外屋,九公子的母親插嘴:“子木說的是鄒應龍大人啊,以前阿九小的時候,他可喜歡了,經常抱着玩兒,還說將來要讓咱們的阿九給他做乾女兒。”
阿九不滿地說:“娘,我們在說正事呢,你別打岔好不好。”
“什麼正事呀,你着孩子。”瞎眼婦人又開始剝豆子,嘆息道:“阿九,你成天都說想要賺錢,賺那麼多錢做什麼,咱們在相府裡有不短吃不短穿的。”
阿九正處於叛逆期,喝道:“娘,什麼不短吃不斷穿,你看看你現在吃的是什麼穿的是什麼,跟僕人一樣,當年好歹也是做過姨娘的,你現在混比丫鬟都不如,早就被剝了名分了。我現在多賺點,將來在外面買了宅子買了地,然後再叫舅舅把你給接出去。放心好了,我會讓你過上比以前做姨娘時還好上百倍的日子。沒錢,成嗎?有錢,也不用吃這受氣飯。”
婦女微笑道:“傻孩子,我一個瞎眼老太太,怎麼過不是過,只要你將來嫁出去,能時不時回來看看我,讓我聽聽你的聲音就好。”
“真是羅嗦。”阿九心中氣惱,跳下炕,砰一聲將門關上,對周楠道:“你當我不知道,鄒應龍現在正在行人司主持考成。你如果有話同他講,爲什麼要尋到我頭上來。必然是你被鄒大人給整治了,想託我說情。二百兩,二百兩我就讓你見着他。”
“什麼?”周楠大爲光火,這小丫頭片子純粹就是掉進錢眼子裡去了,一點人情也不講。
正要發作,可轉念一想,阿九對母親倒是孝順。
就按捺住心中的怒氣,道:“是的,我上次壞了鄒應龍大人的差事,這次落到他手裡須有麻煩,如果徑直找上門去,只怕人家也不肯見我,想請你幫忙說項免得吃了閉門羹。九公子,做人得將道義啊!你和嚴家的婚事可是我的想的轍,你投桃報李幫我一次又如何?”
阿九想了想,點頭:“也對,生意場上往來,確實要講道理,就幫你一次。不過……”說到這裡,她一臉的懊惱:“昨天府裡又提起我和嚴家那什麼灰孫子的婚事,我一時忍不了氣,就跑去找祖父鬧,結果被人使了壞。爹爹要用家法治我,那啥狗屁母親就把我打發到這裡裡做苦工,不許我出門。”
她口中的狗屁母親說得應該是她父親的正妻:“今天若是隨你去找鄒應龍,回來之後,怕是又是一樁風波。府中盡是趨炎附勢的小人,難保不會來來尋我晦氣。本公子倒是不怕,卻叫娘操心。”
“九公子放心好了,這次你若帶我去見鄒應龍,不但不會受家法,說不好會是大功一件。”
阿九:“真的?”
周楠:“你不信就算了。”
“你這人有些鬼門道,我相信你。”九公子靈活地跳下炕去,笑道:“快去,快去,我在這別院裡可憋壞了。”
說着就拉着周楠跑出屋去。
剛出門,就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下人氣勢洶洶地跑來,喝道:“阿九,你這個懶骨頭,活兒都沒用幹完,糞車已經到了,卻見不到你,難不成叫大夥兒等你。”
說罷,就將那把鋤頭扔給九公子,督促道:“快去,快去。”
“掏糞……”周楠瞠目結舌,然後又撲哧一聲笑起來。
古代的北京城可沒有完善的排污系統,家中糞便都堆在化糞池裡,積到一定量就賣給糞行拉出城去當成地裡的肥料。
想這九公子往日何等飛揚跋扈的人兒,如今因爲惡了她祖父和爹爹,竟被下面的人打發過來做掏糞男孩。正是落毛孔雀不如雞,王孫公子慘如狗。
在徐府這種大家族裡,得不到主人歡心的庶出子女,連狗都不如。
聽到周楠的低笑,九公子什麼時候在外人面前這麼丟過人,嘴脣微微顫動,眼眶裡竟含着一泡清淚。
周楠看到她傷心成這樣,心中突然一痛,繼而深深自責。猛地伸出手“啪”一聲就抽到那下人的臉上,冷冷道:“滾!”
那下人被這一巴掌抽蒙了,口也歪了,鼻血直流。捂着臉叫道:“你什麼人,怎麼打人,相府可不是隨便撒野的地方。”
“某乃是行人司行人周楠,有公務找貴府女公子,再廢話,打斷你的狗腿。”周楠解下腰牌扔過去:“睜開你的狗眼看看。”
那下人看了腰牌,頓時嚇了一跳。相府家人七品官,他多少也是有些見識的,知道行人司的行人都是進士老爺,可惹不起。
但是,口頭卻是不服:“這是咱們相府的家事,夫人說了,叫阿九將糞坑掏了,還輪不到大人來管。”
周楠:“你家老爺是徐璠吧,九公子是他親生女兒吧?放任妻子殘害妾生子女,他又是如何治家的?本大人倒想親自問一問他,有事你自己去回徐璠,滾!”
說着話,揚起巴掌作勢再打。
“是是是,我這就去回夫人。”那人恨恨地看了阿九一眼,抱頭鼠躥而去。
看到他狼狽模樣,阿九咯咯地笑起來:“痛快,痛快。”
周楠見她嬌笑模樣,突然發現這小丫頭其實挺可愛的,幾乎忍不住要伸手來個摸頭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