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見過孃親。”九公子微微一福,她看着自己名義上的母親,這一聲喊起來卻分外的彆扭。
阿九剛纔正在別院勸自己的生母離開徐家。
又告訴她自己最近賺了一大筆錢,足夠老人家未來幾十年的開銷,生活上的問題不用操心。本打算給老人家買座宅子和一些田地的,無奈最近京城地價漲得厲害,等過一陣子再說。
反正無論如何,定然會安排得妥帖。
阿九自然不會同她說塗家小姐的事情,也免得她擔心。
從內心中來說,九公子不覺得這事有什麼了不起,人是病死的,同自己也沒有一文錢關係,道理站在自己一方。再說了,堂堂閣老相府,還怕這種事?
爲了增加說服力,她還掏出一錠五十兩的官錠塞在母親的手裡。
看到孃親一臉的笑容,九公子不覺有種小孩子在父母面前炫耀的感覺。
可惜,她母親還是有些顧慮。
九公子就急了,說娘你還在等什麼,難不成還想等着父親大人回心轉意,只怕在他心中早已經將你給忘記了。人傢什麼人呀,府中有的是美貌妻妾丫鬟。
這話說得難聽,但道理卻對。母親的眼睛裡就沁出淚水來,伸出手在她面上摸了半天,道:“九兒,乖女兒。娘吃了一輩子苦,老天爺給了我你這麼一個女兒,算是對我的垂憐。你說得對,你爹爹只怕已經忘記我了,他又如何想得起我這個滿面皺紋的瞎老太婆?一切都由你來安排吧,什麼時候都能走。”
阿九的娘在徐府中的身份比較尷尬,說她是姨娘吧,卻沒有這個名分。說是奴僕吧,早在生九公子的時候府中就將身契還給了她,如今就是個自由之身。她要去哪裡,是死是活也沒有人關心。真要走,府中每月還能少給一份月錢,何樂而不爲?
九公子見說服母親,心中正快活,突然府中大奶奶就派人傳她過去。
卻見,屋中立滿了粗使丫鬟,一個個都面無表情,案桌上還供着家法。
阿九心中一個咯噔,感覺到大地不妙。
徐蕃的大妻厲聲喝道:“你別喊我娘,你娘在別院,我可沒有你這麼個乖女兒!看看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好好的相府千金,整日穿着男裝,不陰不陽,咱們徐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阿九忍住氣,低眉順眼:“娘說得是,女兒錯了,這就去改回女裝。”
“你以爲我今天找你就爲說這事?”徐大奶奶滿面嫌惡,抓起桌上的一本書就扔在她面前:“小賤人,這書是你寫的嗎?”
看到書皮上《飲水集》三個字,阿九心中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靴子終落地了。
這書最近賣得極好,她也斬貨了兩百兩銀子,這簡直就是意外之喜啊!想不到寫書這麼賺錢,周楠的點子真不錯,以後還可以幹上兩票。
她正考慮這麼將這個消息不着痕跡地傳到家裡人耳朵裡,如此倒不用費心了。
阿九低頭道:“回孃的話,正是女兒所作。”
“好,好,好,好得很。”徐大奶奶咯咯地笑起來:“看看你寫的什麼,淫詞浪曲,咱們徐家的門風都被你敗壞盡了。小賤人,你這麼幹,誰人還敢娶你?小小年紀就懂得自污,心計何其之深,跪下!”
阿九跪了下去,又緩緩地擡起頭:“母親,怎麼說來,女兒和嚴家的親事怕是不成了?”
徐大奶奶:“小賤人,小畜生,你還想着嫁去嚴家嗎?人家嚴府也是要臉的,納了你丟不起這個人!你這門親事,太老爺替你退了。來人,家法侍侯,給我着實打。”
一聲令下,幾個粗使丫鬟一涌而上,提起家法就朝九公子背上狠狠抽下去。
徐家的家法是一捆細竹篾,用油浸過,異常堅韌,只幾記,阿九背上的襖子就被抽得棉絮紛飛。
只聽得空氣中全是竹篾那令人牙酸的聲音,漸漸地那紛飛的棉絮竟變成了紅色。
尋常人若被這一頓打,早就慘叫連天。
阿九卻是一聲不吭,只擡頭看着徐大奶奶,嘴角竟帶着詭異的笑紋。
她那雙眼睛竟如古井般深邃得看不到底,被她盯着看得久了,感覺魂魄都被攝了進去。
這目光徐大奶奶實在太熟悉了,這是徐家大人物特有的表情。她以前在老爺那裡看到過,在太老爺那裡也看到過。恍惚中,自己面對的是一個立於朝堂之上,響噹噹的大人物,一個指點江山的天之驕子。
所有一切,都彷彿被她看穿了。
這目光中只是鄙夷和憐憫,就好象是在端詳着一個無關緊要可憐的小人物。
徐大奶奶徹底被阿九激怒了,衝上前去,搶過家法用盡全身力氣抽下去。
襖子徹底地破了,顯出裡面模糊的血肉。
她不知道疼嗎?
她還在笑?
小賤人,真是一個小賤人,今天非取了她性命不可!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婆子帶這幾個丫鬟衝進來,大聲叫:“大奶奶快住手,老爺有命,不可對九小姐用家法。快快快,扶小姐下去好生醫治。”
幾個丫鬟一涌而上,就要將阿九扶走。
九公子一把推開她們,笑了笑:“死不了!”然後又對徐大奶奶一福:“女兒知錯了,多謝母親教導。”
血一滴滴落到地磚上,如此醒目。
徐大奶奶突然懼了,雙手不可遏制地顫動。
……
“老爺,妾身正在管教女兒,怎麼能饒過那傷風敗俗的小賤人。”見到徐蕃,徐大奶奶一臉的氣惱。
徐蕃皺起眉頭,道:“夫人你也是太沖動了,卻將阿九給打壞了,她現在這個樣子如何進得了嚴家的門?看來,這門婚事得朝後拖一拖,等過完年再說。”
徐大奶奶一呆,驚問:“依舊將那小賤人給嚴家做妾?這麼說來,咱們小六不用嫁過去受這種屈辱了?”
徐蕃點點頭:“就在剛纔,嚴家派人給小賤人送過來許多東西,說是她的詩詞寫得不錯,首輔和小閣老很喜歡。”
徐大奶奶:“如此說來……”
徐蕃:“如此說來,嚴家並不把這事放在心上,阿九還是可以嫁過去的。”說到這裡,他再也繃不住,面上露出笑容。
“這嚴家是瘋了嗎,要納這麼個敗壞名聲的賤人?”
“首輔家的心思外人如何知道?”徐蕃皺起眉頭:“不過小賤人被你打成這樣,須有麻煩,好好醫治,不要出了差遲。”
“是,謹遵老爺之命。”徐大奶奶咯咯地笑起來,對着外面喊道:“小六,我的乖女兒,你不用給人做妾了。放心好了,娘會幫你說門好親事,一定把你風風光光嫁出去。”
徐蕃笑了半天,心中奇怪:這嚴家怎麼回事,看不明白,看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