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梅家問完案子出來之後,周楠看了看身邊的李畫師,忍不住問:“李畫師,可好些了?哈哈,畫師給衙門效力,這輩子什麼沒見過,今日緣何畏懼成這樣?”
畫師在古代可是技術工種,可惜地位不是太高。衙門裡但凡有海捕公文,需要畫圖緝拿罪犯,都會讓李畫師來畫像。另外,若是出了人命案子,也需要他去畫死人。所以,他平日裡膽子也是不小的。
“我我我……我……”李畫師腳有點發軟,索性一屁股坐在河岸邊的石欄杆上,不住地搖頭:“周代班頭,你還真是心大,這梅員外早年還是敢殺人的。今天你我若是真被人家給做了,喊冤枉都沒處喊去。”
“別怕了,等下我請你吃酒壓驚。”
“別別別,哪裡還有胃口,改天吧。”李畫師蒼白着臉搖頭:“真沒想到今日碰到這麼個兇險的差事,直他娘,歸縣丞這個龜兒子要害周小哥,怎麼扯到老子頭上,還有沒有道理了?”
“歸縣丞要害我?”周楠心中一驚,禁不住問。
李畫師氣道:“小哥你果然什麼都不知道,歸縣丞雖然是外鄉人,來我縣也沒兩年,可和地方上的人也熟。前一陣子衙門裡的差役出缺,要補人進去。畢竟這也是每月二三兩銀子的活兒,幾年下來,積下上百兩身家不在話下。這個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就有人去縣丞那裡走動。你走了縣尊的門子,壞了人家的好事自然要整你。否則,歸縣城明明知道你和梅家有血仇,怎麼別人不派反叫你負責梅家寡婦失蹤案?”
原來如此,周楠皺起了眉頭。這麼一說,事情就完全清楚了。
他心中感慨,這世道真他妹黑啊!爲了一個卑賤的衙役身份,歸縣丞竟然下這種狠手,至於嗎?
不過轉念一想,也對啊!對他這個現代人來說,衙役身份低微在大明朝就是二等公民。可是每月卻有二三兩白銀的工食。再加上灰色收入,五六兩也是有的。在滿目都是貧民的古代,這可是一筆不菲的固定收入,鐵飯碗,還不搶得打破頭?
想來,歸縣丞尚不至於要害我周楠性命。他只是想叫我在這案子上碰得頭破血流,然後打一頓趕出縣衙了事。
打一頓……一口冷氣從周楠心中生起。是的,歸縣丞可是下了死命令限期三日破案,今天可是第三天了。
當下,周楠也不耽擱。和李畫師分手之後,拿了剛纔從梅家問到的口供和畫的圖形匆匆趕回縣衙,坐在刑房裡仔細地看起來。
這一看,就是半天,也沒有絲毫的頭緒。
梅家媳婦素姐十四歲那年被梅大公子贖身,嫁入梅家,到今年二十五歲。自從丈夫死後,就獨自居住在梅家後院的一座小樓裡,身邊就一個婆子服侍,平日裡也不出門。
據那個婆子的口供說,素姐失蹤那天是去後門小碼頭洗衣服。本來,身爲梅家大婦,這種家務活自然有婆子代勞的。但那天素姐洗的是小衣,自然不方便交給別人。
這一洗就是一個時辰,婆子發現不對,去碼頭尋,才發現人不見了。本以爲是失足落水溺亡,家裡人打撈了半天也沒撈到。而且,這一段的河流的流水也緩,屍體不可能衝得太遠。
問到這裡的時候,周楠又問那個婆子,素姐屋中的財物可少了。回答說,無論是衣物還是首飾細軟一件都沒有少。
聽到這裡,周楠就打消了素姐和人私奔的推斷。若她真和人私奔,怎麼可能不帶錢,她的情郎又圖個甚?
美貌嗎,好象談不上,至少和美女挨不着邊。
周楠拿出李畫師畫的素姐的畫像看了看,也就是一個普通婦人。小鼻子小眼睛,真要打分,勉強可以打個五十,屬於丟在人堆裡立即就會消失的那種。
那麼,綁票呢?
也不對,安東縣是繁華地區,淮安府的核心統治地區,治安挺好的。而且,又有哪個綁匪不開眼敢去綁梅員外家的人,這不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
那麼,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這事周楠琢磨到下午也沒琢磨出過頭緒,他心中喪氣,現在只能求諸天神佛保佑,保佑素姐因爲沒有路引走到半路上被各地的鄉勇給逮住解送回安東了。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喊:“周代班頭,周代班頭。”聲音裡帶着嘲諷,打斷了周楠的沉思。
周楠:“原來是老林,敢問何事?”整個衙門的人都知道周楠惡了縣丞要被人整,這幾日也沒有人同他說話,搞得周代班頭很是無趣。今天突然被人叫,還真有點回不過神來。
老林:“縣丞傳代班頭過去問話,估計關於梅家案子的事情,你還是快些去吧!”
聽到這話,想起三日期限,周楠心中不安,暗自警戒。
縣丞是佐二官,相當於後世的常務副縣長,副處級幹部。按說,也算是縣中的二號首長。不過,明朝的縣丞地位比較尷尬,不是進士出身,只一個舉人功名,從七品,並不是朝廷命官。所以,大堂是不能使用的。
因此,周楠就在判事廳見到了欲要趕自己出衙門爲後快的歸元歸大人。
判事廳不大,和這個時代的房屋一樣光線暗淡。裡面擺了一張桌子,桌後坐着一個四十來歲的官員,頭帶烏紗帽,身上穿着草綠色的官服。因爲實在太暗,也看不清楚他胸口的補子上繡的是什麼飛禽。
這人方面大耳,眼皮浮腫,一副慾求不滿的油膩中年人模樣。
在桌子旁邊立着兩個手提水火棍的衙役。
周楠無奈,只得跪下地去,磕了個頭:“見過歸老爺。”穿越到明朝,別的都好,就是這見官就跪這一點叫人不爽。沒辦法,入鄉隨俗吧!
“啪!”歸元狠狠地一拍驚堂木:“周楠,梅家大婦失蹤一案你可查得水落石出了?”
“迴歸老爺的話,有些眉目了。”看到他兇狠霸道,一副拿他是問的模樣,周楠心中惱怒,口中淡淡地回答。又將自己先前去梅府的經過大概地說了一遍,最後道:“歸老爺,據小人看來。此事既不是素姐離家出走,也不是被人綁架,其中疑點甚多,一時間也查不出來。不過,素姐沒有路引,應該走不遠,說不定過得兩日就有消息。”
“住口!”歸元又狠狠地拍了一下驚堂木,戟指周楠,厲聲大喝:“什麼過得兩日就有消息,難不成咱們就在這裡乾等着什麼都不做。兩日,別說兩日,梅家一日都等不了。此事可是關係到一個婦人的貞節,豈能視之如兒戲。分明是你這無恥胥吏虛應事務,偷懶耍滑。來人,給我打!”
聽到一個打字,周楠大驚。自己一個現代人,皮薄肉嫩,怎麼吃得了被人用刑。而且,這個姓歸的龜兒是居心要找勞資的晦氣,等下衙役必然會下重手。現在天氣一天天熱起來,身上帶傷,一旦發炎,說不定就死了。
忙大叫:“歸老爺,你給了小的三日之期,這才下午申時就要用刑,在下不服!”
“什麼三日之期,今天不就是第三日,難不成本老爺要等你到午夜子時。果然是個刁滑奸人,動手,給我狠狠地打,用心地打!”歸元將一根火籤扔了下來。
我草,真要打!說好的三日之期,怎麼說話不算話了,真是官字兩張口,有理也說不清啊!好個龜兒子,你還講不講遊戲規則了?
也對,這是等級森嚴的萬惡的封建社會,被人家打了也就打了,你還能怎麼樣?
看到獰笑着提着棍子逼來的兩個衙役,周楠也不廢話,猛地躍起,BIU一聲就衝出判事廳,捲起一路征塵跑了。
古時候官府和縣令縣丞的權威是後人所無法想象的,尤其是在小縣城,父母官簡直就是他們的天,是高入雲端的大人物。別說厲聲呵斥了,就算是瞪上你一眼,就會嚇得戰戰兢兢汗出如漿。
一般人碰到這種情形,早就嚇得癱軟在地,只能徒勞地高呼:“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可今天周楠卻一言不合就直接颮速度,當真是果決明快。
等廳堂裡三人回過神來,人早已經逃得沒影子了。
“混帳東西!”歸縣丞氣得肺得要炸了,連聲喊:“捉住他,快追,快追,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瞠目結舌的兩個衙役這才提着棍子追了出去,卻如何追得上。
這大概是安東歷史上第一個在衆目睽睽下從縣衙奪路而逃的衙役吧,周楠此舉當記入本縣縣誌當中。
“還好我反應快,不然今天還真要倒血黴。”從縣衙一道煙逃出來,跳上一條小船,連聲呼喝,等到船駛出水門,遠遠地將安東縣城拋在腦後,周楠才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
逃過一劫固然是好,可這麼一跑,估計縣衙的差事是幹不成了。這可是一個月二三兩銀子的工作啊!雖然收入不是很樂觀,卻也算是國家機關,體制內人士這個身份丟了怪可惜的。
難不成現在又回周家莊繼續修地球。
“哎,丟了就丟了,反正今天就算不逃,吃一頓打,估計也會被趕出衙門,算起來還賺了。”他現在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不過,周家莊估計是回不去的。一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衙門肯定會派人上門索人。而且,梅家在知道我回安東縣後之所以一直沒有上門復仇,估計也是顧及到我是體制內人士,怕是牽累到梅樸未來的前程。現在沒有了體制護身,人家說不定真要下黑手了。”
想到梅家,周楠心中一驚:看來,不但周家莊去不得,這個衙役的身份還得想辦法保住。
思索了片刻,他扔給船家一錠銀角子:“去淮安府。”
從安東縣到淮安府走水路大約百里,又是逆流而上,當夜周楠就住在船上。第二日又行了一個時辰,總算到了地頭。
擡頭看去,卻見一圈高巍峨的城牆。
進得城中,觸目都是整齊的青瓦房星羅棋佈,街上是摩肩接踵的行人,街邊都是店鋪,一眼看過去,兩邊都是密密麻麻的店招,果然是個繁華的好去處。
這個時代的淮安乃是江北第一大城,二三十萬人口。這座城市除了是淮安府的治所之外,還是山陽縣衙所在。另外,城中還有鹽道衙門、河道衙門和大河位,算是明朝嘉靖年的準一線城市。其繁華處固然比不上兩京和蘇、揚兩州,卻也能秒殺其他省會城市。
和一個站在街上拉客的客棧小二聊了兩句,問清楚淮安府驛站的所在,周楠一整衣袂,尋到地方,以飽滿的精神狀態去拜見住在驛館,正在接受年考的安東縣一號首長史傑人史知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