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還真是病得有點重啊!”周楠喃喃地說。
坐在轎子上,即便裹着厚實的衣裳,還是感覺背心一陣陣發冷,有雞皮疙瘩層層冒起。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竟然開始發燙。
說他今年二十九歲,正是一個人身體最健康的時候,穿越到明朝之後更是每日鍛鍊身體。因此,在這個片時空一年多的日子裡更是一次傷風咳嗽也沒得過。
這次因爲傷口發炎,竟是如此沉重,讓他有點承受不住。
雖然知道這次東廠會審同自己關係不大,估計陳洪也得了天子的旨意不會爲難自己,但凡是還是得小心些。
周楠強提起精神,思索着對策。
過了一段時間,轎子終於停到東廠的門口。
下了地,周楠感覺腳下像是踩了棉花,不怎麼使得上勁。腦子也疼得厲害,裡面彷彿有一顆彈珠在骨碌地轉動。
這是周楠第一次來東廠,心中自然好奇。
卻見眼前都是青磚碧瓦的衚衕,古色古香。大門口是一座石牌坊,旁邊還生着兩棵叫不上名字的高大喬木。秋風乍起,滿樹都是黃燦燦的樹葉在晃動,風景甚美。
過了牌坊,轉過照壁,就是岳飛廟。
周楠心中好笑,東廠名聲可不好,在世人心目中在裡面當值的番子都是頭頂生瘡腳下流膿的壞蛋,就是亂臣賊子,還有臉去拜岳爺爺?
轉念一想,一個人是好人壞人可不好說。這個世界上,好人少,壞人也少,更多的是灰色屬性的普通人。你說東廠太監是壞蛋,他們又做過什麼惡?好象沒有吧,相比之下,明末的東林黨乾的壞事可比太監多多了。問題是,文人掌握着輿論,他們要抹黑東廠,太監們又能有什麼辦法?
說到底,東廠只不過是一個特務機關,是皇帝意志的體現罷了。
一個番子帶了周楠等人到耳房等候,又給他們一人送上了一杯熱茶。
周楠現在冷得直打擺子,身子顫得厲害,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口熱水纔好過了些。心中略微安定,東廠能夠給看茶,就說明沒有把我當成犯人對待。
那個番字見周楠顫個不停,以爲他是害怕,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那邊終於來傳周楠過堂。
一進大堂,周楠一看“哈”全是熟人,這可巧了。
卻見,大堂上放在一條長案。長案後面自然坐着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東廠提督陳洪。
在長案左邊還放着一張小桌子,桌後坐的霍然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朱倫。
朱倫是如今錦衣衛指揮使成國公朱希忠的侄兒,也同樣是靖難功臣朱能之後。
他還是那副害羞怕見人模樣,看到周楠只靦腆一笑,又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安心。
在陳洪的大案之前的地上蜷縮着一個人渾身血污之人,定睛看去,正是空明。
這個賊道也是倒黴,先是被關在北衙,吃了一頓打。後來有被轉到東廠,想來又受了一頓殺威棍。
此刻他癱軟在地上,氣息奄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當初在淮安的時候,周楠天天和小朱尬聊,兩人關係不錯。
便走上前去,拱手施禮:“見過小朱相公,別來無恙啊!見過陳公公。”小朱相公是當初周楠和朱論平輩論交時的稱呼,現在說來,以示親熱。
他也是口快,話一說出口,纔有些後悔。司禮監的太監品級都不高,按理要排在鎮撫使後面,可二人的權勢卻是天差地別。自己先招呼朱倫,再去和陳洪見禮未免有些不敬禮。
這陳洪是出了名的心胸狹窄,得罪了他須有麻煩。
朱倫的俏臉微微一紅,小聲道:“什麼小朱相公,且不要提了,都是玩笑話。”
陳洪出人意料地沒生氣,反一臉的關切:“周大人臉色不太好,可是病了?”
周楠:“有些傷風。”
陳洪點點頭,一整面皮:“周大人,今日正式過堂,咱家問一句你答一句,須據實回話。”
周楠:“是。”
陳洪:“空明刺殺裕王府世子,謀害皇親,喪心病狂,罪不容赦。我且問你,空明可是你帶去王府的,可是主謀?”
周楠自然不認,忙將此事的首尾詳細地說了一邊。
他一邊說,旁邊就有個東廠的書辦做記錄。
最後,周楠道:“此事下官並不知青,因爲涉及到內帑銀子,又有人慾栽贓裕王。下官不敢大意,就押送空明去王府請裕王殿下親自審訊。卻不想這賊子見到世子之後就失心瘋暴起發動,下官有罪。”
“住口!”突然,陳洪狠狠地一拍驚堂木,喝道:“我問你,天子內帑歸那個衙門掌管?空明偷竊天子內帑,你道錄司既然知道了,爲什麼不報到司禮監來?就算不去司禮監,不還有順天府,順天府下面還有大興縣衙。咱家倒是奇了,這三個地方不去,你偏偏跑到王府。敢問,裕王在各級衙門、法司所任何職?”
周楠愕然,這陳太監怎麼說翻臉就翻臉。這事難道你不知道涉及到景王和裕王奪嫡之嗎?我押了犯人去有司,天家的事情豈不公諸於衆了,我沒有這麼傻?
再說了,我這不是要送裕王人情嗎,這事自然不能爲外人道。
陳洪繼續罵道:“聽聞裕王篤信道家長生術,一心求仙,常請有道高人去府中談玄論道。分明就是你受了賊人哄騙,得了他的好處,想將這種妖道推薦給王府,這才上了賊人的當。今日竟在公堂上胡言亂語,是可忍不可忍,來人,用大刑。”
“慢着。”這個時候,朱論叫住陳洪,又柔聲對周楠道:“周大人你病得不輕,想來是燒糊塗了,周大人,你說陳公公說得對不對?”
周楠猛地明白,剛纔自己所說的天子內帑什麼的實在太敏感,怎麼在公堂說起。想到這裡,他差點抽了自己一記耳光,暗道:周楠啊周楠,枉你自詡聰明人,怎麼還犯這種低級錯誤。
“是,陳公公和朱鎮撫說得是。下官貪賊道的銀子,以爲他要去王爺那裡行騙謀場富貴。就仗着在殿下那裡能說上話,便引見賊道去王府,以至釀成大禍。”
“好,你招了就好。”陳洪朝書辦點了點:“讓罪官簽字畫押。”
簽字畫押,好吧,難不成抵死不從,吃東廠一頓打?周楠沒辦法,只得簽了字,按了手印。
陳洪接過供狀,點了點頭,提筆就判。口中念道:“道錄司右正周楠收受賄賂,致使裕王府世子身陷險境,當以瀆職論處。我司查明,空明案與他無關,特報禮部吏部處置,結案!”
判完,噹一聲蓋上大印,交書辦歸檔。
又道:“周楠,你的事情說清楚了,回道錄司等旨意吧!”
這案子就這麼簡單的結了?周楠一愣。
也是,就是這麼簡單。其實,空明刺殺世子同他也沒有任何關係啊!
天子應該和東廠溝通過,就算沒有溝通過,那日周楠和嘉靖在玉熙宮的談話也會傳到陳洪的耳朵裡去。
陳洪自然不傻,自然知道皇帝不想將這案子扯到景王身上去,也不打算治周楠的罪,準備打個馬虎眼就過了。
至於周楠,估計下來之後會發一道聖旨,免去一切官職,等以後再說。
但陳洪和周楠可是有過節的,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周楠。此刻故意誘他招供瀆職,記錄在案。
將來周楠要想起復,就不那麼容易了。
周楠想明白這一點,氣得說不出話來:這陳洪好真是個人精,想不到八十歲老孃繃了孩兒,今天竟被他算計了一回。擋案上有了污點,這可是件麻煩事啊!
他病得厲害,也沒力氣再辯。不過,一想,這麼大一件案子自己平安過關已是萬幸,至於其他也管不了那麼多。
周楠的判詞下來之後,就該輪到空明瞭。
周大人心中好奇,就立在一邊旁觀。
陳洪又狠狠一拍井堂木:“賊道空明,咱家且問你,那一萬兩銀子究竟去哪裡了,究竟是誰幕後主使?”
空明呻吟一聲,動了動,又軟倒下去。
陳洪:“還裝死,給我用大刑。”
朱倫:“陳公公,犯人已經傷得如此之重,可打不得。再打,就得出人命了。賊道一死不要緊,這案子還怎麼查?若是耽誤了聖人的事情,天子追究下來,咱們如何交代?”
陳洪突然冷笑起來:“朱鎮撫,人犯送到咱家這裡的時候就是這樣。咱家也不是個不知道輕重的人,比你還怕賊道死了。空明關押在東緝事廠這兩日,咱家可沒動過他一根指頭。小朱相公,你現在反在我這裡做起好人了。嘿嘿,人你打得,難道咱家就打不得?用刑!”
就將一根火籤兒扔下去:“照死裡打!”
朱倫氣得一臉通紅:“陳公公你這是什麼話,不許打,打死了你得負責任。”
原來,這如此大案可謂是百年難逢。人犯既然交到錦衣衛手裡,北衙上下都摩拳擦掌準備打一個漂亮仗,也好在天子駕前邀功,這可是實打實的政績啊!
而且,這種大案,只要有心,未必不牽扯到什麼大人物,那就涉及到許多利益交換了。
說不興奮,說不激動也是假話。
可就在這個時候,旨意下來了,將案件移交給東廠。
小朱氣得都要吐血了,叫人搬出十八般刑具給空明過了一遍,以消心頭之恨。
今天審案的時候,他更是直接跑過來參與,咱們是上山打獵見者有份,不能平白便宜了無寸箭之功的東廠。
廠衛兩大頭目都是怒目對視,一時間,大堂中的氣氛變得凝重。
“別打了,別打,再打我就要死了,我招,我招!”一直在裝死的空明猛地坐起來,哀聲大叫。
“快說,幕後主使是誰?”朱、陳二人同聲問。
空明:“是成國公朱希忠。”
“什麼?”所有人都在大叫。
周楠也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案子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