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經是下午申時,再過得一會兒天就黑了,正是動手的好時候。
梅家的祖墳位於城外十四里處的一個小山崗,現在出城,等回來,估計城門也關了。
看來,今天晚上要住在城外。
周楠和梅遲準備停當,出了門,看到阿大和阿二還等在外面。就吩咐道:“我有事要出城,今天晚上估計不回來了,你們也不用跟來。對了,麻煩你二人去我家同雲娘說一聲。”
說完,就鑽進了梅小姐所乘坐的馬車。等下可是重體力勞動,這十幾裡地走過去很費勁的,先節省體力。
看周楠和梅二小姐共乘一車,林阿大和林阿二瞠目結舌:師爺和梅家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嗎,怎麼才片刻工夫,這二人就在一起了,這是什麼浪操作?
好厲害的周師爺,真是能人所不能啊!
和美人共乘一車,原本是一件叫人遐想聯翩的韻事。不過,轎中,梅二小姐只捧着大哥的手書不住地看,眼淚撲簌而下。這可是大哥留在世上唯一的念想,怎麼也捨不得放手。
周楠嘆息一聲,閉目養神。
行了半個時辰,馬車終於停到一座小山岡下。
吩咐轎伕在山下等着,周楠提着鋤頭,梅小姐提着鏟子就朝山上行去。
這座山岡上長滿了松樹,地面沒沒有積雪也堅實,行走起來也不累。
此山本屬於淮安城一座寺院,當年那座寺院因爲要建先殿需要在山上伐木取材,索性就買了下來。大殿建成之後,梅康就花了不多的錢又買了過去。又將先人的墳地都遷了過來。爲了方便清明、春節掃祭,又在山上修了便道。
此刻雖然還沒入夜,可一走進松樹林,眼前頓時一黑。有冷風呼嘯着從樹梢掠過,叫人寒毛都豎起來了,周楠禁不住緊了緊身子,問:“二姑娘,別怕,有我呢!”
“我……不怕。”話雖然這麼說,梅遲的聲音裡依舊帶着顫音,可以明顯地聽到上下牙齒相互磕擊的聲音。
藉着僅存的一線天光,周楠看到一張煞白的小臉。
他這人在安東縣有色中餓虎的惡名,其實想來,自己自穿越到明朝之後其實還是很自律的。不濫酒,不嫖不賭,每天散衙若是沒事就第一時間回家和雲娘關起門來過小日子。錯就錯在當初一時把持不住睡了素姐,如今是名聲在外,想扭轉也扭轉不過來了。
其實,周楠還是一個細心溫柔的男人。
看梅遲嚇得厲害,就安慰道:“二姑娘你也不用怕,這裡埋的都是你梅家的長輩,還有你最親愛的兄長。且不論鬼神一說是真是假,即便有,他們可都是你的至親啊,難道會來害你?就算要勾魂索命,他們不知道去尋玄真那個賊子嗎?”
梅遲喃喃道:“是啊,是啊,兄長當年最喜歡我這個妹子了,說是要一輩子保護我,他斷斷是不會害我的,我不怕,我不怕。”
雖然這麼說,可畢竟是個十六歲的小女孩子,看到眼前的墳冢,心中不畏懼也是假話。
周楠就用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你們梅家的祖墳風水不錯啊,二姑娘,我記得你也是愛讀書的人,可知道這風水二字的由來?”
梅遲:“就是尋脈堪輿,怎麼,這其中還有來歷?”
周楠點頭:“當然,其實,上古之時,死若去世,隨便找個地方就埋了,也沒有那麼多講究。風水的由來,最早說的是茅房選址。和陰宅並沒有關係。”
見梅二小姐不信,周楠道:“風水風水,一是說風,二是說水。普通百姓居家過日子,最重要的是什麼,吃喝拉撒。茅房如果選的地方不對,污染了地下水,水井裡的水就不能吃了。還有,你正吃着飯,一陣風將茅房裡的臭氣吹過來,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因此,百姓家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而茅房則放在最南面。這麼一來,無論是秋冬的西北風,還是春夏的東南風,都不會直接吹到屋子裡去,那臭味自然就嗅不着了。”
“這是最早的風水學說,後來才專指陰宅。”
周楠這席話梅遲聞所未聞,不覺一呆,道:“還有這麼一說,周大……真是淵博。”畢竟這十年來一說起周楠,她都是一口一個周賊,突然改口叫周大哥卻有點不習慣。
“哈哈,知道我的才學了吧?”周楠大爲得意。
“你的才學,當年大家都是知道的。尤其是雜學,最是出色。當年大哥在的時候,不就在後院弄了個小書屋,你和他經常在裡面一讀書就是一整天。”說道梅大公子,梅遲眼圈就紅了。
周楠正要說話,突然,天瞬間就黑下去了。
梅遲打了幾下火摺子,將一隻燈籠點亮,指着前方一座墳道:“那裡就是大哥。”
然後,就小聲地抽泣起來。
周楠和梅遲給梅大公子擺上祭品,鞠了三躬。
他就朗聲道:“梅兄,你死得不明不白,小弟也蒙受了十年不白之冤。我和二姑娘今天來這裡,就是想借用你一片骨殖作爲證據,爲你報仇。若有驚動你的地方,還請多多擔待。”
說罷,你提起鋤頭,看了看梅遲:“二姑娘,可以開始了嗎?”
梅遲一咬牙,一鏟子鏟了下去:“開始!”
說是兩人一起動手,其實,梅二小姐就是個弱質女流,只片刻就累得氣喘吁吁香汗淋漓,所有的活兒都是周楠一個人包圓了。
周楠身體健壯,這點活兒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事,只用了半個時辰不到就打開了梅大公子的墳墓。只是,雙手的手心火辣辣地疼,顯然是磨破皮了。
原來,他力氣是不小,可因爲沒有幹過農活,掌心卻沒有生出厚繭。
一打開墳墓,卻見眼前是一具已經完全朽壞的棺材。用手一抓,都變成粉末。
淮安一地水多,考古界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幹萬年,溼千年,半乾半溼僅十年。
扒拉開木屑,是一具黑色的骷骨,黑得就好象是被墨汁染過,上面還全是密密麻麻的蜂窩眼,全然沒有十年屍骨的潔白。可見,鉛汞等重金屬已經將梅大公子的骨骼腐蝕成什麼樣子了。
看到眼前的慘狀,梅遲淒厲地叫了一聲:“大哥!”手中燈籠就落到地上,人也軟軟地倒了下去。
周楠大驚,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別怕!”
“周大哥,我不是怕,我是傷心。”梅遲放聲大哭,一把抱住周楠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就好象十年前那個時候,每次她受了委屈,都喜歡撲進周大哥的懷裡。
而周大哥則溫和地笑笑,然後伸出手擰一擰她的耳朵和鼻子:“小丫頭,誰欺負你啦,說出來,你周大哥給你報仇。”
那一年,周楠十六歲,正風華正茂。梅遲五歲,頭上雜着兩根沖天小辮,紅頭繩在隨着她的小腦袋不住甩着。
梅遲:“那個畜生竟然對大哥下毒,這才十年,大哥的骨頭都要爛光了。大哥死得好慘,好慘……我心裡好痛。”
淚水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打溼了周楠的胸襟。
被梅遲抱住,周楠有點尷尬,雙手張開,懸在半空。良久,就溫柔地抱住她,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心安慰着。
此情無關風月,他內心中也沒有一絲的邪念。
有的只是傷感和對這個小女孩兒的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