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站在朱檐之下,望空際艾雪飄下,小院騰起幻渺如霧的景色,熙熙攘攘隨風飄灑,落到我的臉頰,卻在突然間融化。那沁涼之感油然而生。我伸出一隻手接着朵朵雪花,清涼的雪兒將我的雙手沾滿,冰冷的,頃刻間又變成了水珠,至手指尖咂落地面。
這幾天的雪一直沒斷過,卻也下得不大,斷斷續續。
三天前,那個疼愛我,用生命保護我的男人離開了,這個世界上又唯獨我一人。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已註定了,我不能擁有自由,渴望不到想要的生活。
殘酷,一次次的將我身邊的人奪走,而,可笑的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參與的。似乎所有事情是這樣,他們的死,都與我有關。
“水仙,只要你乖乖的,他們就會好好的。”---那魔鬼的話又出現在我腦海中。
我望着眼前一切,心緒千迴百轉,心頭的痛卻早已痛過了,沒了知覺,只能這樣傻傻的站着,想着那些只屬於我與彐靳的回憶。
“水仙,我很知足...”
“水仙,我彐靳...從..未..悔..過..”
那一字一句的堅定,又迴盪在我腦中。回想與彐靳的點點滴滴,我的痛苦被埋沒,取而代之的是平靜。是的,他用自己的命證明了他對我的愛,而且他對我說,他從來沒有後悔過。此生能得此情,我不枉在人間走一遭。
可是臨終他卻說:即使不是那利箭,他也熬不出這個冬季。
他說他累了。
我知道,他和我一樣,即使告切自己要放任,心底終究是會懺悔一輩子,無法走得出。
耳聞一陣輕如風的腳步聲正朝我走近,黑影飄然晃過,已與我並肩而立。
收回視線,我驀然側首凝望那張褐色的側臉,依舊悠然自得,目光凝望着皚皚白雪。
沒有人看的透他在想些什麼。
三天前他在儊軍的亂箭之中爲我化解那些利箭,保我一命,卻任由彐靳遭到亂箭刺身。而後,在我昏迷以後,他又把那早先爲我準備的假死藥倒入我口中。使得糊弄到應貞將軍一羣人,自認爲我死了。
然後,他帶上我來到這兒,安生坐看晨起幕落,而儊軍也未再派人來誅殺我,我就是這樣安安全全的待在這個地,卻未再見過他一面。
現在他的突然到來,我也是冷眼而觀,他卻不說話。
“是不是你?”我很平靜的問他。
“什麼是我?”他反問。
“你早就料到儊軍的人在查找我們並要殺人滅口,也深知彐曳的手下會前來,你在那小店等候出手,卻見到我們也不避嫌。你是何居心?救了我,卻放任彐靳死去。你可知道彐靳也是你的弟弟,爲何這麼狠心?”聲音依舊毫無起伏。
“你是這樣看我的?”他收回虛幻的視線,側首對上我的眸,看往我眼底最深的一處。
突見他的嘴角邊勾勒出若有若無的淡笑,依舊風雅猶絕,卻藏着一絲我看不懂的深意,似喜非喜,似痛非痛。
“知道這三天我爲何不來看你一眼?”他後退一步,將目光投放回亂雪紛飛的小院,負手而立,不着痕跡的將話題轉移。
“彐靳的死,我知道你一時間不能接受,所以我給了你三天的時間讓你好好理清自己的心緒。如今三天已過,放的下的,放不下的都應該放下了。”
“放下?你以爲放下那麼容易?青坳你從小孤立而生,你從不與人稱朋道友,更別談那些兒女私情,甚至你連自己的孿生哥哥也毫不在意,你從來不知道何爲情,何爲愛,既然不知,那你就請不要對我說放下,你沒有資格。”聲音微微起伏,我討厭看到青坳那副對任何事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把任何事都說的那樣輕鬆。
“對,我沒有資格說愛。”
突然間他的聲音涌現出慍怒,面色越發發褐,言語激烈:
“但是我不允許你繼續消沉下去,給你兩條路,一條,現在離開這兒,回到彐曳身邊,爆發你的仇恨。另一條,留在這兒,自生自滅。”
仇恨?自生自滅?
這幾個字從青坳口中說出,我卻覺得異常發冷。
原來他的目的是要我回到彐曳身邊,仇恨彐曳,這纔是他真正的面目。
“我兩個都不選”我邁出步伐,走出了長廊,頃刻間飄飄灑灑雪花將我的衣衫掛滿,無情的風雪席捲在我身上。雪浸入我的脖項間,融化,冰涼感觸透徹心扉。零落的髮絲沾在我的耳邊,我想此時的自己一定很狼狽吧。
青坳站在原地,沒有阻止我的行爲,飄亂飛灑的鵝毛雪花遮擋我的雙眼,早已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我想那應該是嘲諷吧,這樣懦弱的我。
我閉上眼,頭揚起,任由雪花撲灑在面上。那透徹的冰冷,卻也在提醒着我那些無法躲過的事實,終究,無法逃得過淪爲他人手中棋子的命運。
“讓我幫你選擇,第一條,回到彐曳身邊。”他道。
“彐曳..”我囔囔重複。
“對的,從你選擇跟隨彐靳那刻起,你就輸了,其實你早就知道他身體快要不行,你卻執意跟了他出來,反而讓他死得更快。其實,害了他的反而是你,你可知道?”他的聲音夾雜着風聲而來,我一抹面上的雪澤,卻又怎麼也抹不乾淨。
“那幫老傢伙認定了彐靳奪走了你,誓必要殺了他,而儊軍認定了這一切都只是彐曳的計劃,從你們脫離彐軍時就出動查找你們,殺人滅口。”他繼續說道:“雖我早料到你們將面臨什麼困境,但卻救不了彐靳,你得明白,彐靳的死,早已成定局。就如我一樣,在那幫老傢伙眼中,誰威脅到彐曳,誰就將遭到抹殺令。”
他說着,憤怒使得其紅瞳如火。
我點了點頭,今日將會是我最後一次爲彐靳放縱。
我道:“青坳,我能幫你,你信嗎?”
шшш●ttкan●℃O
“我信。”他衝我點點頭。
聽到他的答案,我的笑容漸漸斂去,緩緩又說:“從今日起,那個優柔寡斷的水仙已死。”
青坳不說話,依舊靜靜的站在廊前凝視着我。
我張開雙臂迎接着那傾落雪花,放聲道:
“明日我便進宮見王上,重新做回那個冷情冷心的水仙,今日請再讓我放縱一次吧,一次就好。”
“青坳,你知道嗎?我剛出生那會,有一個算命的先生說我是剋星,乃常世間之人,不但剋死了父母,還克了奶奶。先生說我活不長久,最好也別活下來,否則會殃及家人。可是我奶奶不理會,所以我叫水仙,奶奶說水仙易活,生命力極旺,極算大風大浪也傲然盛開。果然,我活了下來,安然無恙....正當我慶幸終於脫掉那壓重在身上的那剋星包袱時,卻陰差陽錯的來到這個異世。我已經不得不相信那名算命先生說的話了,原來我真的是剋星,凡是我的朋友,接近我的人,皆會一個一個離去。”
在雨中,我笑着將目光投放在青坳身上,娓娓敘述着心中的悲哀。
眼中渺茫,似乎看到了於梓煙、申兒、小青、彐靳...
青坳的目光卻閃過詫異,一雙黑色的瞳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眸子,彷彿看見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多麼諷刺的事兒啊,若是我不叫水仙,興許就早死了,也不用這麼生命力旺而死不掉,禍害這麼多人。”
我依舊笑的放肆,笑的狂傲。
寒風狂起,鵝毛大雪亂飛,空中都是沙沙作響的聲音。
X
臣相死後,彐國朝堂內部發生變故。
彐朝如今弄得人心惶惶,叛亂逆臣還在緝拿,又與儊軍攻打,在外人看來整個彐國有些錯亂,不敵儊軍。
然,那執政之人卻是無驚無險,永是一副慵懶模樣。
忽明忽亮的燭火朦朧在眼前,我抿着脣,一語不發。
雙膝跪坐地毯之上,任由面前案几上的菜餚逐漸冰涼。
窗外婉轉吹來一陣涼風,撩撥起我碎散的鬢髮,發弦一動,才讓人覺得,好生淒涼。
“夜裡寒氣重。”
小青起身,落足極輕,穿過重重帳幔把吱呀作響的窗戶合上。
小青沒有死,是給我最大的驚訝。據她回憶,那晚前去找彐靳告知我的猜測(俘虜是彐穎,萬萬殺不得),之後彐靳便一馬當先地區見皇帝,然而卻被罰跪,而她則捉走了。
她說最後關頭多虧了郡主給的免死金牌,但也懊惱自己爲何沒有想到把那金牌給彐靳,或者我、彐穎,總之,在她看來我們的性命比她珍貴多了,但是終究還是用那牌子擋過一死。
小青見了我後,莫不是哭泣加自責,聲稱沒有完成郡主的囑咐照顧好我,讓受委屈。
我笑笑,輕描淡寫道:“過去的事,我早忘卻了。”
她楞住,卻也不再說什麼。
...
旋即,她轉回身深深望了一眼我,道:“水仙,你吃一口吧?”
置若罔聞,我宛如一尊雕塑般動也不動。
回到宮中,我至始至終都無開口說一句話,似乎又回到了先前那個沉默寡言的時候。
小青長嘆一口氣,上前拾起盤碟,又說:“我去把它們熱熱,再給你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