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時節的東京已然有了些許涼意。
尤其是在清晨時候,巷道里,一間小溫泉館門口,剛走出來的井上下意識緊了緊衣領,兩側臉頰尚帶着室內的溫度,看起來紅光滿面,但精神狀態卻不像是得到足夠休息的樣子,疲憊遲鈍,有些病態。
任務已經順利完成了吧,中島他們,沒來電話,說明現在是在回程路上了……到底要不要和中島說實話呢,獨吞暗殺賞金的事情,不說……應該也沒關係吧?沒人知道,自己做的很乾淨。況且,只是條孤狼而已……
泡了半宿,又迷迷糊糊的睡了半宿,井上的思維有些發散,但也沒有考慮多久的樣子,也不需要多加考慮,大不了等賭債還完,不再做這種事就是了,反正中島已經完成最後的試煉考驗,以後接取任務自己這個經紀人都有抽成,好日子就快要來了。
如此想着,井上搓了兩下手掌,走入清晨。
有些霧氣,不濃不淡,沿着筆直向上的乾淨街道,左右點綴着大紅色信箱,不知道綿延何處。路邊的店鋪大多還沒營業,偶爾有幾個朦朧亮着的燈箱招牌,那是24小時營業的洗衣店,以及早早忙碌的生鮮店和做早餐的鋪子。
街道上行人三三兩兩,大多穿戴整齊,無論老少都是制服革履,看起來精神十足,體面講究。但那不過是做給人看的禮儀習慣而已,實際所從事職業不見得體面到哪去,就像迎面走來的這個傢伙一樣,風衣黑褲,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卻又有掩飾不住的倦色,大概是哪個牛郎店的員工吧,大清早正主回來了就只能匆匆逃出來了……
呵呵……提了提因爲肥碩肚腩有些下滑的腰帶,井上不無惡意的猜測着。
路過家早餐鋪子隨意買了些早點,井上沿着街道繼續前行,直到有些吃力的走上段斜坡,才停下腳步,視線在身旁那有些花裡胡哨的彈珠機店招牌上飄了飄,稍稍猶豫,果斷邁步走進。
只是找個地方吃早餐,順帶着玩玩而已,彈珠機……不算賭博……
隔着扇門,店裡店外便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店內熱鬧異常,不是人聲鼎沸的那種吵鬧,而是各式彈珠機連續運轉的混雜音效,幾乎每臺機器前都坐有玩家,男女都有,互不干擾,各自定定看着眼前屏幕,皆是副全身心投入的認真模樣。
許是氛圍影響,來時路上的些許顧慮不安瞬間被井上拋之腦後,乾脆掏錢買了張卡片,數額不大,但足夠打發早餐時間,順帶着還調笑了年輕女店員幾句,只是後者掛着職業笑容反應平平,井上也不在意,拎着早點便四處找尋屬於自己的位置,主要是閤眼緣,最好是那種一看就知‘自己肯定能贏錢’的機器。
很快,井上就在個角落處找到了,一臺新機器,內裡背景是幾個衣着暴露的卡通女郎。
是的,相較於那些三次元的偶像明星,井上還是更喜歡二次元的畫風。
插入卡片,源源不斷的小鋼珠從機器上方的出珠口,一個一個地往外冒。井上一邊咬着早點,一邊活動手指,隨意按下按鈕,那是用來調節小鋼珠射出速度的。檯面上有各種的小釘子和障礙物,會影響小鋼珠的下落路徑,控制速度努力讓其碰到關鍵的點,滿足一定條件,機器就會進入搖獎模式,就比如像現在這樣,
叮噹當——
旋律響起,跑馬燈閃爍,預設好的電腦畫面不斷旋轉跳躍,最終,三個相同的卡通女郎出現在屏幕上,向着忽然頓住的井上拋着媚眼,嘩啦啦,機器下方突然涌出大量小鋼珠,爭先恐後的滑落在一個紅色小盆裡。
搖中了!
這顯然超出了井上熱手的本意,但情緒也因此瞬間調動起來,放下早點,整個人傾斜在機器平臺上,就像周圍那些男女一樣,雙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屏幕,小心翼翼的再次按動按鈕。
嘩啦啦……
不得不說,井上今天的手氣不錯,連續幾把相繼搖中,後面雖然也有不中,但總體還是中的居多,很快他身旁就堆積起來三個滿載小鋼珠的紅盆,這無疑讓井上很是興奮,也表現得更爲投入。
這時,坐在旁邊的中年男子忽然擡手錘了下機器檯面,嘴裡嘟囔罵着,不甘心起身,沮喪走開。沒有人在意,一旁的井上甚至都沒瞥去一眼,這在彈珠店裡再正常不過,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上演,很快,便有一名新玩家走來坐下。
井上同樣沒有在意,直到一隻黑色手套探過來,在他身前臺面上點了點。不悅轉頭,微楞,似曾相似的風衣黑褲,面容俊朗到令人嫉妒……那個牛郎店員工?
“運氣不錯啊。”標準口音,本地東京腔。指了指腳下滿滿當當的紅盆鋼珠,來者如是道。
“還行。”井上含糊敷衍了句,注意力還在身前屏幕上,明顯沒有任何交流想法的意思。
來者卻繼續道:“打個賭吧,我賭你會輸光所有彈珠。”
“嗯……嗯?八嘎!”井上憤怒轉頭。
“不信?那就再加點籌碼。就以現在彈鋼珠的頻率,一個小時,輸不完,我走。輸完,你死。”
井上聞言一愣,下意識重新打量了遍對方,想到什麼,露出惱怒之色:“欠你們的債我會還的,虎哥那邊我已經說好了,就這幾天……”
“看來你欠的債還真不少。”來者笑了笑,“介紹下吧,我確實是來討債的,但可不是什麼虎哥,我只是一條孤狼。”
話音落下,“你你你……”井上肥碩身軀陡然顫抖狂震,面如土色。
“看來你想起來了,很好,玩吧。”揮手示意,來者,好吧,就是連夜從清邁飛抵東京,顧不上休息又馬不停蹄趕來的唐朝。
至於爲什麼能如此精準的找來這裡,是因爲定位了中島川手機裡的井上號碼,那是真正用來聯繫的正常號碼,經紀人嘛,不比唐朝的臨時中間人,雙方關係要更爲密切。
“對……對不起……”
“不用,現在說這個也太晚了不是嗎?”
“錢我會還你的。”最初的慌亂過後,井上勉強鎮定下來,咬牙道,“殺了我,你什麼都得不到!”
“哦,忘了說,你放在卡里的賞金我早就轉走了,在泰國消費的那張卡,你沒發現嗎?”看着井上由紅轉白,再由白轉爲慘白的臉色,唐朝瞭然點頭,“看來你是真沒發現,這真令人遺憾。”
“求求你……”
“四十秒,你已經浪費了四十秒。”直接打斷,唐朝神色平靜道,“加個規則,浪費時間超過一分鐘,遊戲結束!”
拿起井上顫抖手掌放在機器檯面按鈕上,溫和道,“都到這時候了,賭一把吧,萬一贏了呢?”
“我……”哆哆嗦嗦的按下按鈕,“……我能贏!”
“很好!”唐朝放開手臂,攤手,“請開始你的表演。”
……
表演的不是很順利。
唐朝的到來,像是瞬間驅散走了之前圍繞在井上身旁的好運氣,後者一連錯過了幾把搖獎機會,每次都是先出來兩個相同的大.胸卡通女郎,最後中間卻忽然冒出來個長腿女郎。雖然同樣嬌俏性.感,但是,
我不要長腿,我要大.胸啊!
噼裡啪啦錘着按鈕,額頭隱現汗跡的井上心中瘋狂吶喊着。
可惜,賭運有時候就是這樣,想來什麼偏不來,不想來什麼卻一個勁的往跟前湊,很快,井上就輸光了機器裡的小鋼珠,呆呆坐在板凳上,直到兩名店內員工從旁經過,抱怨着老式監控探頭又壞了,猛然驚醒,看了眼雙臂環抱的唐朝,擦了把額頭汗水,俯身端起一盆小鋼珠倒入機器,繼續征戰。
時間一分一秒走過,紅盆裡的彈珠逐漸遞減,額頭上的汗珠卻在陸續遞增。
一刻鐘後,一盆鋼珠輸完。
這次井上沒有發呆,也沒有去抹臉上汗水,只是將手掌心的汗水仔仔細細的擦在大腿褲子上,隨即悶着頭,再次端起盆鋼珠倒入機器。
二十分鐘後,又一盆鋼珠輸完。
嘩啦啦,最後一盆鋼珠被唐朝倒入機器,“謝謝……”下意識張了張嘴,井上甚至都沒轉頭去看唐朝,嘴裡說的什麼估計他自己都不知道,雙眼死死盯着機器檯面,不曾離開一瞬。
這一把更快,十分鐘後,隨着最後一次按下按鈕,機器內鋼珠消失,紅盆裡亦空空如也。
砰,一拳砸在機器操作檯上,井上仍舊盯着機器檯面,那幾個拋着媚眼的卡通女郎,臉上甚至都瞧不見絲毫有關恐懼、害怕的情緒,只有輸光了的憤怒、不甘、懊惱……
“很遺憾,你輸光了。”
“啊?”井上愣愣轉頭,佈滿血絲的雙眼異常空濛,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是賭進去了啊……唐朝搖搖頭,倒是件幸運事,不用再感受行將死亡的恐懼……走到井上背後,雙手放在後者頭顱兩側,發力、扭轉,咔——
清脆骨骼斷裂聲後,復原,將井上腦袋放在機器操作檯上,看去就像是玩累了睡着的樣子。
做完這一切,掃眼四周,旋律依舊,跑馬燈閃爍,小鋼珠下落跳躍的動感音效,所有人都沉迷在兩尺不到的機器檯面裡,沒人注意到這裡發生了什麼,哪怕近在咫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