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流光抱起李瑟的屍身,恍恍惚惚,茫然地往後山走去。她身上中了勿用的法術,儘管故意受之,但爲求逼真,也是受傷不輕。
來到後山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楚流光把李瑟放在一座墳前,跪下來向墓碑磕了幾個頭,起身後轉頭看着李瑟的屍身,見他面容平靜,栩栩如生,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樣,心裡驀地一痛,喃喃道:“李大哥,我把你葬在母親的墓旁,這裡山清水秀,你也該知足了。”
可是楚流光心裡仍是難過異常,怔了怔,卻狠不起心把李瑟的屍體掩埋。
過了一會兒,楚流光又道:“李大哥,本來我讓你聽我的話,約法三章。可是誰叫你不聽我的話呢?自己逞英雄!原本我示弱給那賊道士,等會兒有厲害的招數對付他,誰叫你亂來,瞧,這下死了,可怪不得我。”
楚流光越說越是激動,索性坐在李瑟屍身旁,看着李瑟的面孔說起來。
楚流光又道:“李大哥,我們原本不認識,雖然你想救我,心是好的,可是你也沒救成我啊!就算你沒有幫倒忙,可是你知道嗎?最後還是那小道士明寐替我們解了圍呢!勿用還有厲害的招數正要使出,可是明寐弟弟不等他施法,就把他抱走了。他不知現在被氣成什麼樣子呢!只怕此刻正在吐血。而且他法力沒施展出來,身體損傷巨大,最少三個月內休想再用法力啦!哈哈,大哥,你說好笑不好笑!”
楚流光咯咯笑了一會兒,直笑到淌出了眼淚,才呆呆地止住。
忽地楚流光哭道:“李大哥,你別怪我心狠,可是我們才認識不到兩天啊!雖然我知道一種法術,捨棄三年壽命說不定能救得活你,可是我大戰了兩日,精力早就沒了,到時別說救你,只怕自己的性命都得搭上了。你……你又有了妻室,又不是我的情郎,我爲什麼要不顧性命的救你呢?”
楚流光抽泣着說完,忽然起身,隨手摺了一根樹枝,變成一把小鏟子,然後選了一處風水極佳之地挖了起來。
楚流光把李瑟放在坑中,用土掩埋起來,埋到李瑟的頭臉處,楚流光忽地忍不住,掩面大哭起來,只哭得桃花失色,飛鳥驚心。
楚流光心如刀絞,李瑟的音容笑貌,忽然一點一滴都顯現在了眼前。楚流光想起李瑟說過的每一句話,心中想道:“他……他是那麼心地善良,與衆不同。他總是爲別人着想,就是死了,也爲了愛人着想。他……他對妻子那麼好,定然他們感情深重,要是李大哥死在這裡,他的妻子不知會如何傷心呢!像大哥這樣的好男子,世上絕不多見!”
楚流光想到這裡,淚如泉涌,“李大哥……他,他肯真心救我。他死了,這世上還可能遇到像他這樣真心爲了救我,可以捨棄生命的嗎?即使有,可是還會有像他這樣的見識,這樣真誠的男子嗎?即使我遇到了比李大哥強上—萬倍的人,終究不是他啊!我……我能忘了他嗎?我……我……”
楚流光想到這裡,忽然渾身一陣顫慄,腦裡靈光一現,驀地明白了一件事情,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爲什麼父親和母親那樣恩愛,還是又有了—個別的女人,原來有時天意弄人啊!母親是個好勝的人,一氣之下,再也不理父親。父親求了母親許多次,母親都不肯原諒他,還讓我跟着她的姓。可是近些年,母親時常獨自發呆,還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一個女人最美麗的時候,不能夠和她最心愛的人在一起,即使是教訓了那個負心人,可是終究吃虧的還是自己啊!既然愛他,爲什麼就不原諒他呢?’”
楚流光一瞬間明白了許多以往並不明白的事情,不由又悲又憤,又喜又憂,可是到底要不要冒生命的危險去救已經死去了的李瑟呢?楚流光仍是難決。
楚流光知道,她此刻面臨着一生中極重要的一個決斷,當選擇來臨時,既不能退縮,也不能逃避,因爲無論什麼樣的結果,她必須都得承受。那樣的結果,既不可以推倒重來,也不可以躲避。
楚流光癡想心思,慢慢面容平靜起來,心裡也越來越是安定。過了不知多久,楚流光慢慢去掉李瑟身上的浮土,把他抱起,微笑道:“李大哥,你既肯不要性命救我,那麼我也爲你冒一次險吧!我們誰也不欠誰的。我可不是因爲喜歡你才救你的哦!要是不成功,那麼我們就死在一起啦!死在母親墓旁,我也心安。”
楚流光說完,挖出李瑟,把李瑟盤膝坐好,又預備了一些後事,這才坐在李瑟面前。
死而復生之法,對於道家來說,死人罪重惡積不能再生,肉身破壞也不行,橫死短折者,在一定時間內倒可救治。不過此事乃是逆天之事,施救者要以陽壽做爲代價,而且還要看死者是否積有陰德,能否救得活,其事錯綜複雜,非三言兩語所能表述。
此時楚流光伸出手指,點在李瑟的眉心上,然後禱告唸咒,一會兒,但覺身輕如燕,飄飄忽忽,不知所往。
四周都是雲霧,不停地往前走,但見天空雲蒸霞蔚,可是無邊無際,沒有個盡頭處。楚流光心想:“糟糕,李大哥在哪裡?怎麼都是雲霧,瞧不清楚!”心知這是障眼法,蒙心術,便唸了一個咒,登時眼睛明亮起來,看清了遠處的道路。
楚流光見前面一處樓臺,雕欄玉砌,極是繁華,門匾似乎寫着“閻羅殿”三個大字,心裡大喜,心知李瑟就在那裡,要是此刻趕去,再用些傳下來的秘法,那麼救回他也不是什麼難事了。
楚流光精神大振,向那閣樓飛奔去,可是過了良久,但見那閣樓似乎還在眼前,就是難以接近。楚流光大驚,連忙施展法術,騰空飛去,果然接近了一些,閣樓更加清楚了。
可是楚流光越飛越慢,只感心虛氣喘,心知法力快要用盡了,不過成功就在眼前了,如果此時不堅持,必會前功盡棄,李瑟就死定了。
楚流光咬咬牙,緊緊閉上雙眼,然後睜開,集中精力,又飛了起來,閣樓又近了些。楚流光知道越到近前,越是行進艱難,可是眼皮越來越沉重,眼淚流下,打起了哈欠,身體越來越重,只想躺下睡覺。
楚流光咬牙拚命堅持,此時她哪裡還能飛了,只是踉踉蹌蹌,跌着前行。
忽地,楚流光撲倒在地,身體感到沉逾萬斤,再也不想起來,只想好好躺下來休息。
楚流光腦中還有一絲清明,知道此刻若要回去,還來得及,否則就沒有回頭路,必須成功才行。
看來不拚命是不行了,楚流光暗下決心,狠命咬了舌尖一下,渾身一痛,腦裡頓時清醒了不少,坐了起來,用手沾了口中的鮮血,集中精神唸咒,可是隻唸了一半,就覺天昏地眩,手腳不聽使喚起來。
楚流光心道:“罷了,我精力耗盡啦!可惜!”然後人事不知了。
也許只是片刻,也許是很久。楚流光忽然覺得渾身溫暖起來,鼻中聞到了異常的香氣,同時心裡感到非常的舒服,安全。楚流光慢慢睜開眼來,見眼前一個女人正溫柔的看着她。
楚流光高興得的失聲叫道:“母親,怎麼見到您了?我這是在哪裡?”
楚流光的母親楚禮真慈祥地道:“傻孩子,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這裡是冥世,你爲什麼這麼傻?爲了一個已婚的男人,這麼做,值得嗎?聽我的話,回去吧!若是沒有我救你,你此刻就回不去了。你年紀又輕,風華正盛,還有許多的好日子要過呢!聽話,快些回去,快些回去吧!”
楚流光欣喜地道:“母親,既然您顯身幫女兒,爲什麼不連李瑟一起救呢?您幫幫我不就成啦!”
楚禮真道:“傻孩子,我算準你有此一難,纔在這裡候你。我能耐也是有限,若要救那小子,除非我幫你激發你渾身精力,那才能夠。可是你返回陽界之後,最多就只能再活上兩年,而且不能再施展大的法術。如果令你精神疲憊,輕則法力全無,重則立刻喪命。你心裡掂量—下,到底要不要救那小子?”
楚流光呆了一下,然後堅毅地道:“母親,還是救吧!女兒願意這麼做。別說還有兩年,就是立刻死了,我也甘願。在地下陪伴母親,又有什麼不好!”
楚禮真一呆,心知楚流光的脾氣,喃喃低語道:“命,唉!難道這真是命!”
好一會兒,纔對楚流光道:“孩子,這小子不說他有妻子了,就說別的,他有什麼好?他愚笨的很,一點也不聰明,而且是個莽漢,—遇到事情,只會頭腦發熱。你法力那麼強,豈會輕易的敗了?他竟然看不出,魯莽地救你,拖累了你不說,還害他自己丟了性命。這樣的傻子都該死,你不必心存歉疚,你什麼都不欠他。而且世上比他英俊聰明的男子多的是,你找一個比他好上一千倍的人去吧!那樣才配得上你。你的智慧,天下間少有人能及得上你,可是現在別犯糊塗。”
楚流光明眸閃爍,道:“母親,我不是喜歡他,我才認識他兩天,怎麼可能喜歡他呢?我救他是因爲他誠實、善良,處處爲別人着想。他其實不是笨啊!只是他爲別人着想的時候,就忘了他自己;他爲別人考慮的太多,就忽略了他自己,看輕了他自己。再說了,他才二十多歲啊!還是個孩子,一點也不成熟,等他成熟了,就聰明瞭啊!您不是說過,男人要到三十才成熟嘛!否則一點也長不大,只能當孩子一樣看待!”楚禮真聽了,愣住了,喃喃道:“是啊!男人何止是三十才成熟,就是四十也未必什麼都懂呢!我常說女人聰明,可是我自詡聰明絕頂,可是臨到老了,才真的明白了一些事情!爭什麼臉面呢!爲我們女人爭什麼氣呢!都是虛無的罷了,到頭看來,不過是年華虛度……”
楚禮真呆了良久,才道:“孩子,你真的要這麼做嗎?你肯捨棄壽命還有法力嗎?你絕不後悔?”
楚流光堅決地道:“請母親成全。”
楚禮真道:“沒想到你還是走這—步了,你們兩個人,合力破了我辛苦爲你下的咒語,看來天意難違啊!你好自爲之吧!至於你以後的命運,看你的造化了!不過千萬記住,不要法力再用過度了,否則連兩年都活不了。”說完,在楚流光臉上一拂,楚流光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小鳥嘰嘰喳喳,清脆之極,在山林裡聲音特別地大。李瑟被嘈雜聲吵醒,茫然睜開眼睛,但見四周鳥語花香,薄霧瀰漫,不知是什麼地方。
李瑟想起了失去知覺前的事情,大是迷惑,心想:“這裡莫非是陰間?”起身坐起,忽見腿上伏着一個人,那人身體特別的輕柔,宛如沒有重量一般,又傳來陣陣的少女的芳香。
李瑟一驚,心想:“她是誰?楚姑娘?”連忙把她扶起,見她是個極美麗的姑娘,花容月貌,容色絕代,其容貌之美,比之所見過的任何美人,不僅毫不遜色,而且有另外一種特別的韻味。
李瑟驚住了,盯着那個少女的面孔呆看。過了一會兒,李瑟喃喃道:“這分明是楚姑娘,可是爲什麼她臉上的印記沒有了?難道她也死了!這裡是陰間,她臉上的印痕到陰間就沒了?”
李瑟迷糊之極,弄不明白,伸手在楚流光的左頰骨輕輕碰了一下,但覺觸手柔嫩滑膩,心裡忽地一跳。
與此同時,懷裡的楚流光忽然咯咯笑出聲來,接着伸手推開李瑟的手,睜開眼來,笑道:“好癢!你幹嘛動手動腳的!”
李瑟嚇得連忙放開楚流光,道:“我們死了嗎?死人還怕癢嗎?”
楚流光嫣然一笑,道:“怎麼會死呢!我們沒死啦!自然怕癢!”
李瑟呆道:“你救了我?”然後忽地跳起大喊大叫,高興之極,在林間跑了幾圈,又翻了幾個跟頭,纔來到楚流光身旁,興奮地道:“楚姑娘,你真好,你簡直是活神仙啊!連我那麼重的傷也救得活!活着,真是好啊!”
李瑟忽然死裡逃生,心中高興之極。
楚流光微笑道:“沒什麼啦!不過你傷剛好,再要像方纔那樣大蹦大跳的,說不定舊傷就會發作,那時我就算再厲害,也救不了你了。”
李瑟羞愧不已,忙道:“怎麼會,你手段高明,我好得快,不會再發作的。”嘴上這麼說,可是不敢再劇烈運動了,接着又笑道:“楚姑娘,你原來和公主一樣用法術騙我啊!你們本來都是美人兒,可是偏扮作醜人兒來哄我。也不知道有什麼趣兒?”
楚流光呆道:“什麼?”連忙從懷裡拿出一面銅鏡,但見鏡中左頰骨皮膚細嫩潔白,哪裡還有什麼難看的胎痕呢!
楚流光呆住了,驀地想起昏迷前母親的話來,心想:“這紅印是母親給我下的福印,小時母親就說過,太聰明的人,老天都會嫉妒,不會讓他壽命長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母親定是爲了這點,纔不惜毀了我的容貌。可是我怎麼破的母親的咒語呢?”
楚流光思索起來,她本聰明,又精通法術,一會兒忽然明白過來,心想:“我知道了!這法術要有人肯爲我犧牲性命,我再爲他犧牲性命,這樣法術才能被破解。母親千算萬算,以爲這樣的難法,我這輩子也不能破解,定能平安的過一生。沒想到老天讓我真遇到了他!”
楚流光想着自己的心思,轉頭悲慼地望着李瑟,心裡又喜又悲。
李瑟見楚流光臉色有異,奇道:“姑娘,你怎麼了?你容貌好看了,反而不開心了嗎?”
楚流光心想:“你哪裡知道,我雖容貌變好了,可是最多還只有兩年壽命啦!”假意笑道:“我開心的很啊!只是突然變美了,有些難以相信。”
李瑟笑道:“這沒什麼,過幾日你就習慣啦!”然後忽然忸怩起來,道:“這個……嗯!楚姑娘,我有事想和你商量,不知道冒昧不冒昧?”
楚流光一笑,從懷裡拿出一本書,打了開來,拿出兩個紙人,然後小嘴輕輕一吹,那兩個小紙人就飛走了。
楚流光笑道:“你是想讓我放他們兩個走吧?”
李瑟大喜,道:“正是。不過……姑娘怎知道的?”
楚流光道:“這沒什麼啊!”接着,頑皮地道:“你現下心裡是不是在想:這小丫頭怎麼這麼聰明呢!法力又高,我以後可得小心,有什麼心思,不能全讓她知道。”
李瑟撓撓頭,尷尬地道:“沒,沒有!”
楚流光不理會李瑟的話,道:“我剛纔爲了救你,也差點送命,因此現在好生生地活着,感同身受,想起那兩個紙人也很可憐,就再給他們—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好了。他們若是再不行好事,老天定會狠狠懲罰他們的。”
李瑟聽了,雖沒說出讚揚的話,但眼中全是欽佩的眼神。這讓楚流光比聽到什麼誇獎的話,心裡都開心。
過了一會兒,李瑟忽地走到墓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響頭,才起身來到楚流光身前。楚流光道:“怎麼,你要走了嗎?”
李瑟也不奇怪,道:“嗯,是的。麻煩姑娘幾日了,再要打擾,心裡愧疚的很。昏迷了這麼久,也不知過了幾天。我再世爲人,忽然覺得心裡有了很多別的想法。我想立刻出山,回到京師去。我的朋友們定等得心急了。”
楚流光一笑,心想:“等你等得心急,不是你妻子,難道會是別人?”也不說破,道:“好。我也有出山的想法呢!李大哥,我跟你出去如何?別忘了,你說過要請我吃許多次飯的,你不帶我出去,怎麼能兌現諾言呢?”
李瑟一怔,然後大喜,道:“楚姑娘,你這想法甚好。你孤零零一個人,在這裡多寂寞啊!山外有趣的很,你這麼聰明,又沒人能騙你,欺負你,在外面玩,一定很開心。”
楚流光笑道:“這麼說來,你肯帶我出去了?”
李瑟道:“自然,別忘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楚流光笑道:“你啊!光想着欠別人的人情,怎麼不說你也救過我呢!”
李瑟道:“還不是姑娘的功勞,我可沒出什麼力。走吧!收拾一下,我們立刻出發如何?”
二人有說有笑,逕去收拾去了。一切妥當,二人準備出山。
楚流光道:“李大哥,我們男女在一起,多有不便。不若我們結爲兄妹如何?”
李瑟道:“姑娘好聰明,我都沒想到這個問題。和姑娘結拜,我是求之不得的,不過……這個……”
楚流光道:“別吞吞吐吐的,有什麼事情,請直說就是。”
李瑟別無他法,只好把王寶兒不許他再收姐妹的事情說了,道:“這小丫頭古怪的很,又很小氣,我怕姑娘去她家之後,小丫頭會胡鬧。”
楚流光笑道:“這事容易。你願不願意認我這個義妹呢?若是你願意,我包準把王寶兒哄得高高興興,讓她心甘情願認我這個姐姐就是。”
李瑟知道楚流光的本事,見她滿口答應下來,必有好主意。當下便歡喜地和楚流光拜爲兄妹。
李瑟心急,事情一了,立時就要走。楚流光雖下了決心要走,可是離開生活多年的地方,畢竟心裡有些不捨。
二人出了谷口,李瑟忽然小心翼翼起來,道:“妹妹,有個婆婆在尋我的麻煩呢!我們可要小心。我們快些走,省得遇到她。”
楚流光暗察了一下身體,笑道:“不是要快些到京師嗎?這有何難!”說完在地上比畫了幾下,對李瑟道:“請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