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吉走得如此果決,倒出乎意料之外,不過在梅真人的印象裡,魏十七也並非寧折不彎的性子,他從來不做無益之事,某種意義上,周吉就是另一個他。她伸手一指,言出法隨,道一字“固”,海水頃刻間固若金剛,將對方囚住。
勘破天人之隔,成就真仙之軀,梅真人神通大增,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言出法隨竟只能困住周吉數息,他雙肩一搖,單憑肉身之力,便生生掙脫束縛,倏然遠去,留之不住。梅真人秀眉微蹙,並未趁勢追擊,掐指一算,頓知他以真仙之軀修煉魔功,肉身強悍,力大無窮,尋常手段,卻是難以將他困住。
梅真人成就真仙時日尚淺,根基未固,手頭可堪一用的法寶,無非三百六十五枚本命玉符、九嶽崩崖石、吞陽珠三者而已,即便追上週吉,亦徒勞無功。也罷,她只管坐鎮大瀛洲,不容天魔禍害,至於如何處置周吉,自有他人爲之,無須她操心。
周吉分開海水鼓盪前行,無移時便遁出數百里,不見梅真人追來,心中一鬆,忽然耳畔響起一陣低語,卻是梅真人向他傳音,“道友神通廣大,若不願迴歸天庭,刻下無人勉強,淵海三洲之地,除卻大瀛洲,盡數去得,道友好自爲之,切莫自誤。”
餘音嫋嫋,不絕如縷,周吉暗自冷笑,梅真人自知奈何不了他,便存了獨善其身、禍水東引的意思,這筆賬暫且記下,日後慢慢再算,當務之急,卻是收羅羽翼,修煉魔功。周吉忖度片刻,大瀛洲有梅真人坐鎮,倉促間難以圖之,淵海浩瀚,真仙只得八將軍厲十龍、漆面佛步衍背二人,深藏不出,餘者盡皆碌碌,無須顧忌。他拿定了主意,喚來閻青陽,先往大瀛洲而去,神不知鬼不覺,取走暫寄於愨人手中的殘寶,掉頭向東,往蛇頸海而去。
閻青陽現出鯉鯨原形,乘風破浪,紋絲不動,周吉坐於其背,絲毫不覺顛簸,他將那殘寶取出,細細看了一回,以魔氣逐寸逐分試探,不覺陷入沉思。那殘寶乃是一截黝黑髮亮的木樁,分量極重,粗笨不堪,可木心之中孕育着一點蓬勃生機,非同尋常。扶桑木、噬靈木、抱虛木並稱天庭三大神木,莫非這殘寶正是一截天生地長的神木?周吉躊躇不決,將神木煉化了補益魔氣,未免太過可惜,但手頭缺少洞天福地,無處栽種,亦是一宗難事。
比起魏十七,他手頭的籌碼實在太少,但是那深藏體內的“一芥洞天”,便不啻於天庭真寶,更不用說參天造化樹、六龍回馭斬、天啓寶珠、風火金砂了,想想都令人羨慕得牙根癢。
蛇頸海近在眼前,閻青陽甩動尾鰭沉入水下,激起無數水泡,斜斜插入海底。
依稀彷彿,故地重遊,當巨大的礁石簇成連綿山脈,海溝縱橫交織,呈現於眼前,記憶也隨之甦醒過來。奚入雲,奚沅,睢晏,陰元兒,屠真,一個個身影浮現在眼前,又漸漸淡去,一瞬間,周吉有些恍惚,彷彿昨日重現,一切未曾開始。
陰氣涌動,蛇頸海一片死寂,閻青陽吐出一串氣泡,汩汩有聲,周吉隨即清醒過來。他回不到過去,也無法再回頭了。
周吉雙足一蹬,分開海水,如游魚一般滑入海溝,閻青陽收起鯉鯨真身,化作一個醜漢,亦步亦趨緊隨其後。時間隔得太久,滄海桑田,海溝亦與記憶中大不相類,兜兜轉轉尋了許久,周吉才找到“蛇海”小界的入口。壁立千仞,滑不留手,他伸手撫摸着冰涼的石壁,感受着陰元兒留下的陰氣,層層疊疊,結爲禁制,歷千百年猶未消退。
周吉想了想,從袖中摸出一顆拳頭大小的冥石,灰黑髮亮,棱角分明,正是他從十萬鬼陰兵中千挑萬選留下的精英。
他將冥石至於掌心,灌注魔氣,以“蝕諦”神通點染石心一點生機,剎那間無數魔紋浮現,冥石冉冉騰起,飢渴不堪,猛地撲上前,刷地貼在石壁上,像磁石吸引鐵珠,翻來滾去,滾去翻來,將陰氣一點點消磨去。禁制漸次削薄,消散無跡,冥石內魔紋翻涌,此隱彼現,拼命吞噬着來之不易的陰氣。
極天之上,正陽四宮,餐霞宮,雲漿殿,雲漿洞天,蓮花峰,接骨木浮宮,陰元兒,三百六十五滴玄冥重水,冥河遙不可及,提耶鬼修遺棄在蛇頸海的陰氣,是眼下唯一可取之物。周吉並未急於破開“蛇海”小界,聽任冥石汲取陰氣,孜孜不倦,貪得無厭。
禁制層層消去,石壁發出“咔嚓”一聲輕響,豁然中開,濃郁的陰氣噴涌而出,冥石歡欣鼓舞,迫不及待衝入小界,大肆掠奪,生怕錯過這次機會,再難鑄就鬼陰之軀。
周吉舉步踏入“蛇海”小界,視野所及,一片浩瀚汪洋,九輪彎月高懸於空,銀光照得四下裡雪亮,搖曳晃動,像一條條遊動的大蛇。
提耶鬼修剿滅蛇頸龍一族,苦心經營多年,累積的收藏盡被魏十七擄去,連湯湯水水都沒剩下一口。不過當年魏十七得了太陰元命珠,哪裡還將這一點殘留的陰氣放在心上,如今世易時移,淵海三洲,似“蛇海”小界這等陰氣鬱積之地,所剩無多。
“蛇海”小界乃是一處罕見的“海界”,四顧茫茫,無有寸土落足。周吉命閻青陽現出鯉鯨原形,浮於水面,盤膝坐定,將一截神木至於身前,沉吟良久,擡起雙手重重按在木樁之上,鬚髮俱張,衣袍鼓脹,獵獵飛舞,魔氣席捲而入,如巨大磨盤,左旋右轉,將神木煉精化氣,補益魔氣。
補全殘寶,成就真靈,不知要花費多少心力,何況未必與天魔手段相契合,與其寄希望於渺茫的可能,不如暴殄天物,直接煉化爲魔氣,吃到肚裡纔是自己的肉,其餘盡數虛妄。
星光沖天而起,神木嗡嗡作響,仿似察覺到危機,垂死掙扎,猛地往下一沉,鯉鯨如被大山壓制,筋斷骨折,痛楚不堪,一聲長吟,口中淤血噴涌,染紅了海面。
周吉不依不饒,體內魔氣氤氳鼓盪,不遺餘力煉化神木,數十息後,磅礴精元反哺己身,一股股暖流穿梭涌動,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力量。魔氣愈積愈多,愈積愈厚,身軀已無法容納,兀自源源不斷涌入,機會難得,周吉猛哼一聲,催動魔功,將魔氣轉化爲天魔本源氣,納於心竅。心竅深處,天魔本源氣如星雲緩緩轉動,無中生有,一點先天靈機顯化成形,周吉仰頭噴出一口濁氣,五色神光鐮躍然而出,懸於頭頂。
碎屑從指間簌簌落下,神木崩解,不存於世,周吉厚積薄發,憑藉天魔本源氣,重鑄五色神光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