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機,十萬魔物,孤軍駐紮於吞象山。鐵猴沒心沒肺,一門心思翻弄毛髮,尋找子虛烏有的蝨子,對十萬之衆毫無反應,柯軛牛爲之乍舌,看了看魏十七的臉色,咳嗽一聲,小心翼翼道:“大人,就吾等一行,前去打探消息?”
魏十七道:“非是打探消息,殺她個措手不及,掠奪血氣,以戰養戰。”
掠奪血氣,以戰養戰,就這幾個人,幾條胳膊幾條腿,衝擊十萬魔物,如何使得!柯軛牛一顆心拔涼拔涼的,苦着臉道:“大人,這……這未免太過冒險了吧……”
“哦,險在何處?”
柯軛牛見他不似說笑,想了想,字斟句酌道:“以寡敵衆,身陷重圍,有三大難處,其一,非三頭六臂顧不周全,其二,血氣損耗極大,入不敷出,其三,人力有時窮盡,敵將趁機偷襲,防不勝防。”
魔物從誕生一刻起,便彼此廝殺,爭奪血氣,死傷不計其數,能活到靈智漸長,悟得機變謀略,萬中無一,柯軛牛久歷血戰,年老成精,深知其中的關節,略加思索,便一一道來。
魏十七道:“十萬之衆,非一口吞下,譬如孤狼噬象,從脆弱處慢慢撕咬,食其肉,飲其血,吾一日日變強,敵一日日衰弱,自能將其吞噬殆盡。”
其疾如風,侵略如火,看準時機撕下一塊肥肉,便疾馳遠颺,絕不戀戰,敵軍望塵莫及,柯軛牛心中明白,理是這個理,但要做到這一點,何其不易,稍有閃失,便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魏十七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富貴險中求,爾等若心有顧慮,可在此分道揚鑣,自取覓一個安穩的前程。”
言盡於此,柯軛牛心念數轉,忽然聽到“叮”一聲輕響,眼梢瞥見鐵猴黑黝黝的硬毛下,掩藏着一根鐵鏈,將身軀緊緊縛住。他頓時記起一樁久遠的逸聞,鐵鏈鐵釺,禁鎖心魔,這猴頭平日裡戴着鐐銬殺敵,如入無人之境,卻只是冰山一角。
他雙手抱拳,慨然道:“大人所言極是,富貴險中求,我等願爲大人前驅,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山鶇向來以柯老馬首是瞻,一聲不吭,默默點頭,閻虎閻狼見老柯答應得如此爽利,知他趨利避害,向來機警,聽到“富貴險中求”五字,血氣沸騰,頭腦發熱,當下拍着胸脯齊聲允諾。
魏十七微笑道:“前驅倒也不必,自有這猴頭衝殺在前,屆時爾等緊隨其後,收取血氣,切莫貪戀掉隊,自陷重圍。”
柯軛牛心中一寬,大人並無將他們當炮灰的打算,跟着侯啞巴殺進殺出,敲邊鼓收血氣,他們在百歲谷中已經歷了一回,有驚無險,一本萬利,再來個七八趟,將所得血氣盡數煉化,運氣好的話,或許能更進一步,與戚河之輩比肩。
想到這裡,他回頭看了山鶇一眼,不無豔羨,鬼門關一戰,收穫最大的其實是這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愣頭青,看他平日裡不聲不響,打起仗來如魚得水,天生便是一員悍將。
老柯等既無異議,魏十七拍拍鐵猴的肩,一行人起身向西,翻山越嶺,披荊斬棘,消失在茫茫大山之中。
吞象山在百歲谷西數萬裡開外,有高山大河相阻,非輕易可至,魏十七邁開兩條長腿,跋山涉水如履平地,鐵猴竄前竄後,遇到地勢險要處,從耳中抽出大棍,一搓一拉,一撐一跳,數十丈寬的大河,如飛鳥橫渡,轉眼便落在彼岸。
柯軛牛等脅下無有雙翅,不得飛空遁行,只能循着魏十七留下痕跡,潑開兩條腿吭哧吭哧趕路,逢山攀爬,遇水鳧行,使出渾身解數,緊趕慢趕還是望塵莫及,累得像條死狗,連抱怨嘆息的力氣都被榨乾。
一口氣奔出數百里,心浮氣躁,筋疲力盡,一口氣接不上來,踉踉蹌蹌,幾欲栽倒,魏十七說巧不巧停下腳步,立於樹下等候。鐵猴扛起棍子,雄赳赳氣昂昂迎上前,棍頭挑了一頭哼哼唧唧的野獸,熊羆虎豹之屬,不知被打破了頭打斷了腿還是打折了腰,撂倒在地,趴着一動不動。
柯軛牛等馬不停蹄,打水的打水,洗剝的洗剝,拾柴的拾柴,生火的生火,燒烤的燒烤,忙活了好一陣,才得以坐定下來喘口氣。
猴頭嗜酒,臨行之時,魏十七向那機關傀儡討要了很多,隨手攝出兩壇來,鐵猴獨佔一罈,柯軛牛等四人分着喝一罈,酒入腸胃,既解渴,又解乏,傳說中的瓊漿玉液也不過如此。
待獸肉烤到七八成熟,衆人分着吃下肚去,柯軛牛留意到大人略嘗味道,不置可否,猴頭卻是嗤之以鼻,只顧抱着酒罈一味喝酒,他搔搔腦袋,自知手藝平平,平日裡茹毛飲血,哪有這許多講究,把生肉弄到半熟,便是了不得的美味了。
魏十七並不在意這些旁枝末節,揮揮手命彼輩就地歇息,柯軛牛等累狠了,腹中有了肉食,疲倦一陣陣涌上來,眼皮發澀,倒頭就睡,鼾聲此起彼伏,誰都吵不醒誰。
只睡了數個時辰,砸嘴磨牙正酣暢,鐵猴用石棍將他們一個個捅醒,手腳兀自痠軟,腰背兀自僵硬,卻又不得不踏上征程。
如是幾次三番,山鶇漸漸察覺到大人操練他們的用心用意,鬼門關一戰所得血氣不在少數,雖經煉化,強留於體內,終究是外物,冗雜不堪,搬運之際頗見滯澀,經這一番錘鍊,猶如精鋼百鍊,化作繞指柔,與己身血氣水乳/交融,合二爲一。
他肚子裡藏不得話,悄悄將所得說與柯老聽,柯軛牛暗暗嘆息,臉上卻不動聲色,風輕雲淡點撥了他幾句,顯得智珠在握,早有成算。閻虎閻狼彼此對視一眼,掩飾不住羨慕之意,山鶇已然踏出這一步,他們體內的血氣卻依然毫無動靜,白白浪費了大人一番苦心。
日以繼夜,千里奔波,柯軛牛等漸漸嚐到了甜頭,對魏十七的敬畏之心愈重,連帶鐵猴也另眼相看,不敢輕易忤逆。這一日,夜色深沉,篝火噼啪作響,衆人沉沉睡去,過數個時辰駭然驚醒,卻並不見鐵猴拿大棍捅人,跳來跳去,招呼他們速速動身。柯軛牛心生疑惑,四下裡打量,遙遙望見大人揹負雙手,獨立風露,似乎在等着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