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一波波涌上前,如潮水拍打礁石,浪花四濺,潰退爲泡沫,礁石依然矗立不倒,赤遺置身於中軍,冷眼旁觀,早看出一明一暗兩個關鍵人物,明的是附逆作亂的陰鑰,暗的是忽隱忽現那道窈窕身影,此二人不除,最多爭個兩敗俱傷。
他擡手提起一根粗大的竹節鞭,排衆而出,尚未來得及有所舉動,頭頂勁風四起,一頭黑黝黝的猢猻從天而降,舉起大棍狠狠搗下。赤遺爲中軍簇擁,躲閃不便,只得咬緊牙關以竹節鞭招架,“當”一聲巨響,天崩地裂,將四下裡魔物震倒一片。
雙臂吃到分量,赤遺單膝跪地,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幾乎要滴出血來,僵持數息,血色刷地退去,慘白如紙,憋出吃奶的力氣,纔將石棍卸到一旁,十指顫抖,握不住竹節鞭,心知來敵不可力敵,大喝道:“投矛力士何在?還不速速出手!”
話音未落,百餘支沉重的短矛破空飛起,嗡嗡作響,勢不可擋,鐵猴毫無懼色,舞動水雲石棍,將短矛一一擊落。赤遺臉色猙獰,又一聲大喝:“擲斧力士何在?”破空聲絡繹不絕,響成一片,無數手斧飛旋着劈向鐵猴,如蝗蟲般鋪天蓋地襲來,不待落地,又一撥短矛投射而出,不給對手喘息的時機。
赤遺中軍有兩支百人隊,其一爲投矛力士,揹負五支短矛,右臂肌肉鼓脹,青筋扭曲如蛇,比左臂足足粗了近半,其二爲擲斧力士,腰插一十八柄手斧,虎背熊腰,雙手輪番擲出,疾如密雨。然則令赤遺心寒的是,短矛手斧傾瀉而出,卻被那猴頭輕易擋住,叮叮噹噹落了一地,毫髮無傷。
赤遺暗暗叫苦,卻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他信不過闞去惡,更信不過他麾下那些見勢不妙,落荒而逃的廢物,牽機大人是生是死,無論如何都要親眼看上一眼,但爲了這一眼,付出的代價難以承受。遙遙望去,闞去惡遺下的兵卒盡皆反水,在陰鑰率領下殊死一搏,生者奪取死者的血氣,深淵氣息此起彼落,一時僵持不下,遠處山丘之上,高大的身影巋然而立,攬着一個身材曼妙的少女,靜靜注視着萬千魔物拼死力戰,猶如高高在上的君王。
在那一剎那,赤遺心有明悟,那山丘之上的身影,纔是幕後的黑手,真正的大敵,但他傾盡全力,也無法殺到他跟前,問清牽機大人的下落。
鐵猴擋住中軍投槍擲斧一波攻勢,怪叫一聲,旋風般殺入敵陣,如入無人之境,一條棍翻來滾去,殺得彼輩節節敗退。赤遺無暇顧及戰局變幻,提起竹節鞭上前牽制,一味遊鬥,不與對方硬拼,中軍精銳從四下裡圍殺,稍稍止住一邊倒的頹勢。鐵猴抖擻起精神,將雙肩一搖,鐵鏈叮噹作響,將鐵釺逼出數分,血舍利放出血絲,力氣暴漲,棍下滅殺的魔物不計其數。
赤遺兵力不及闞去惡,哪裡抵得住這等凶神惡煞,眼看中軍越殺越少,多年的心血毀於一旦,無奈之下,正待燃燒血氣施展殺手,忽聽得吶喊聲從後襲來,急忙回頭看時,卻見一支魔物悍然殺來,漫山遍野,如bǐ shǒu般直插對方要害。數千精卒之後,一光頭魔物搖搖晃晃上前來,身軀肥碩如肉山,一顆六陽魁首小得不成體統,臂粗腿壯,提一柄門板也似的大砍刀,刀刃坑坑窪窪,腳步咚咚沉重如鼓,不是旁人,正是牽機大人麾下裨將狐肥。
赤遺大喜過望,心神稍分,鐵猴一棍橫掃,掀翻三頭魔物,搶上數步,水雲石棍如毒蛇出洞,狠狠戳向他胸口。危急之中,一頭魔物從斜地裡竄出,奮不顧身擋在赤遺身前,結結實實吃了一棍,身軀“砰”的炸將開來,血肉如雨,赤遺僥倖逃脫一劫,急退數丈,提氣叫道:“狐肥將軍速來相助,赤某頂不住了!”
這一聲喊穿雲裂帛,聲嘶力竭,氣急敗壞,狐肥暗暗好笑,赤遺居然開口求援,這是千載難逢的奇聞,不過他冷眼旁觀多時,那持棍殺進殺出的猴頭雖然兇悍,卻只是癬疥小患,真正的大敵乃是山丘之上的那個偉岸身影。他深吸一口氣,周身肥肉漾起層層漣漪,陡然間大喝一聲,高高舉起砍刀,心念動處,身旁七頭魔物環作內圈,一十三頭魔物環作外圈,齊齊將胸口一拍,逼出一團血氣,繞着狐肥徐徐轉動,一順一逆,漸次連成一片。
血氣離體,魔物卻似泄了氣的皮囊,身軀急劇乾癟,腰背佝僂,臉上爬滿皺紋,一個個站立不穩,頹然摔倒在地。血氣愈旋愈快,驟然向內一收,沒入體內,頭頂射出一道血光,直衝雲霄,狐肥大喝一聲,拖刀合身撲向魏十七,深淵氣息磅礴如海,殺意凌厲,一往無前。
屠真倚在魏十七懷中,雙目似閉非閉,睫毛微微顫抖,催動控心第一義,全神貫注操縱陰鑰,對狐肥不聞不問。一刀迎頭落下,血光暴漲,狐肥一身肥肉如波浪亂涌,氣勢節節攀升,對方卻不避不讓,探出手來隨意一抹,匹練也似的金光稍縱即逝,將狐肥連人帶刀一併抹殺,屍骨無存,空留一團黏稠濃郁的血氣,浮於空中,凝結爲珠。
狐肥一死,士氣頓如雪崩,魔物陣腳大亂,如一盤散沙,潰不成軍。赤遺看在眼裡,如墮冰窖,手腳冰涼,狐肥這一刀傾力爲之,氣勢一時無二,直如送死,竟擋不住對方輕輕一揮手,牽機大人非其敵手,殞命一事當非虛妄。激戰多時,中軍所剩無幾,猴頭呲牙咧嘴撲上前,赤遺心知難以倖免,拋開雜念,抱着必死之心與之惡鬥,交手數合,骨軟筋酥,竹節鞭脫手飛出,趁石棍盪開一線空隙,奮不顧身向前撲去,劈面噴出一道血箭。
血箭離脣,生機泯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