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泉峰腳下只剩陳、契二人,大陣引動天地偉力,輕輕巧巧將契染挪去,輪到陳聃時,卻遲遲不見動靜。草窠出離憤怒,雙手微微顫抖,十指彎成了雞爪,他遭到沉重的打擊,什麼時候起,連阿貓阿狗都這麼厲害了?域界,又見域界,這讓深淵主宰情何以堪!郎祭鉤雖然吃驚,卻比他多幾分冷靜,凝神看了片刻,七十二蓮花峰大陣引動天地偉力,一波波涌去,陳聃全力穩住身軀,卻並不輕鬆,雙足數度離開地面,飄搖數息,又緩緩落下,他修煉域界神通才剛入門,並非無懈可擊。
饒是如此,也當令人刮目相看,郎祭鉤不無感慨,昊天調教徒弟的手段着實不差。不過那韓十八又是從哪裡學來的?總不見得閉門造車,自個兒琢磨出來的吧!
在天地偉力的壓迫下,昊天神域縮至身前三尺,陳聃憑一己之力扛到現在,已足以自傲,然而人力有時窮盡,郎祭鉤眼光老到,看得不錯,他終究不能與三皇六王相提並論,域界扭曲不穩,行將潰散。陳聃分心二用,暗施手段,意與血奴移形換位,強留於蓮花峰內,他之所以不願被大陣挪去,卻是爲了渡空鎮將,此等得力臂助務須留在身旁,否則的話他心中沒有底氣。
蓮花峰內一處人跡罕至的山谷深處,血奴霍地睜開雙眼,一顆心怦怦亂跳,如失控的野馬,胸腔中七枚血舍利如蟄伏的蛇蟲,被突如其來的春雷驚醒,衝破血肉阻隔,化作七道血影,徑直投西北而去。與此同時,散佈於深淵各處的血舍利騰空飛起,連同最先驚動的七枚,合計三十六之數,先後破空遁去。
煉製血奴的鼎爐原是九瘴谷外的石中兇物,得天獨厚,覓得九枚血舍利,魚躍龍門就不同,然而福兮禍之所倚,先被魏十七剜去兩枚至關要緊的先天血舍利,又不幸落於陳聃之手,種下神光血符,煉出一頭血奴。成也血舍利,敗也血舍利,七枚血舍利一旦離體,血奴血氣大虧,筋骨萎縮,目光呆滯,身軀蜷縮成一團,深深埋入地下,陷入龜息沉眠。冥冥之中,系定血奴的心神之線戛然中斷,移不得形,換不得位,神通反噬己身,陳聃體內血氣紊亂,昊天神域四分五裂,天地偉力加諸於身,將他憑空攝去,無影無蹤。
沉淵湖畔,渡空、轉輪二鎮將再無人約束,了無牽掛,彼此對視一眼,前者圈轉麒麟,騰空躍去,後者右手握拳打了個手勢,引一百零八轉輪黑騎絕塵而去,從這一刻起,應深淵徵召,真正投身於曠日持久的血戰。
那是他們的宿命,也是他們的機緣。
南方本命血氣一分爲八,各投東西,天地偉力散去,七十二蓮花峰大陣復歸於沉寂,但縱橫決蕩的溝壑不得填滿,乾涸的沉淵湖無法復原,放眼望去滿目瘡痍,狼藉不堪。草窠忽然覺得意冷心灰,他縱然在深淵一十三輪赤日中佔得一席之地,但心中卻自知,終其一生,無法再更進一步。不僅是他,深淵四方之主除了山濤,其餘三位主宰只是臨時的過客,血戰到了末期,碩果僅存的鎮將,橫空出世的悍將,將向他們發起挑戰,爭奪本命血氣,成王敗寇,生死一線。
山濤送歸本命血氣,入主深淵之底,業已跳出血戰,置身事外,空下南方之主的位子,不知誰人應運而起,升起新一輪赤日。草窠忍不住看了魏十七一眼,暗自慶幸,他止步於沉淵湖畔,未曾踏上九泉峰,分得一份本命血氣,這機緣或許是契染的,或許是陳聃的,其餘六人道行差得太遠,不過是充數罷了。
一念才起,風雲突變,七十二蓮花峰大陣明明平息,深淵的天空卻頓生異兆,八輪赤日並行於天,一一定在蒼穹,紋絲不動。深淵極西荒蕪之地,三十六枚血舍利列成星斗之形,熠熠生輝,方圓百里自成天地,光陰回溯,滄桑更迭。
當年古佛迦耶窺得天機,將一百零八枚金剛舍利拆散,三十六枚送歸深淵,七十二枚結成一串佛珠。送歸深淵的三十六枚金剛舍利,便是三十六枚血舍利。
伏波江畔,一十二枚血舍利回溯光陰,改天換地,古佛迦耶將金身投入深淵,在魏十七眉心一點,種下因緣。極西之地,三十六枚血舍利回溯光陰,與三界之地七十二枚金剛舍利遙相呼應,趁血戰重啓,深淵破碎之際,迦耶撥開界壁,送入一支反戈一擊的大軍。
當先踏入深淵的,是銷聲匿跡已久的西方之主樊隗,緊隨其後,是不離不棄的心腹大將樊拔山。
樊隗雙腳重新踏上大地,站直身軀,右眼如常,左眼血紅,天地爲之共鳴,他仰頭望去,第九輪赤日躍入蒼穹,迴歸深淵的天空。他深深吸了口氣,活動一下筋骨,咧開嘴露出尖利的牙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當年心性爲深淵意志點染,無從擺脫,繼續留在深淵,侵擾日深,遲早有一天會徹底迷失自我,故此樊隗孤注一擲,跳出深淵,去往三界之地,心若在夢就在,看成敗人生豪邁,一切從頭再來。
他不懼怕天庭帝子,他有勇氣和信心,憑自己一雙鐵拳,八條觸手,打出一片嶄新的天地來。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打破界壁,跳出深淵,映入眼簾的不是紫微星、天庭和帝子,而是他化自在天魔王波旬。他並沒有來到星域,古佛迦耶祭起七十二枚金剛舍利,施展佛門神通,接引他到他化自在天,落於魔宮之中。波旬以無上魔功,將他體內的深淵意志逐一收攏,盡數約束於左眼,擺脫了長久以來的困擾。
古佛迦耶金身降臨,道盡前因後果,說服樊隗重入深淵,與深淵主宰爲敵,打破桎梏,解脫深淵意志,作爲回報,他將保有自我的意志,永駐於現世,不死不滅。七十二枚金剛舍利,乃深淵開天闢地之初,焚天之火燒結神佛,骨殖所化,內含一縷佛性,可以接引他到他化自在天魔宮,也能鎮壓血氣,將其一舉打滅,永世不得翻身。
兩害相爭取其輕,西方之主樊隗沒怎麼猶豫,就答應迦耶所請,改換門庭,站在了他一邊,站在了深淵意志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