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一脈向來人丁單薄,究其根源,非不願,實不能。一來契合命星者寥寥無幾,人擇星,星亦擇人,單是入門第一關捕獲命星,契合心神,便攔下了九成九的真仙,二來修煉法門艱深晦澀,進展極慢,過得第一關,進而引動投影,星髓灌頂,方纔登堂入室,及至執掌仙界,攬靈機入懷,于丹田內開闢靈機池,可謂小成,之後還有磨礪煉體、鑄就星軀的大難關,以天帝之能,亦不過修煉至星軀完滿之境。
姜夜天帝之後,耳濡目染,深知其中艱難,但星軀完滿並非止境,命星秘術繼續往上推衍,可執掌星力法則,自闢天地,生死興衰,註定於動念間。她手腳冰涼,幾近於絕望,魏十七將她從幽冥拖入現世的手段,分明是操縱法則之線,破去“通幽定世元胎衣”!
肉身被金符釘死在正陽門上,處心積慮煉就此寶,擋不住對方隨手一擊,姜夜心中憤怒漸去,惶恐與不甘油然而生,喉嚨口咯咯作響,掙扎着呻吟道:“爲……爲何……下此……狠手……”她自忖待其不薄,若非她助其脫胎換骨,又賜下“誅仙”金符,魏十七如何能有今日的成就!
青嵐心頭怦怦直跳,爲何下此狠手,旁人不知,姜夜不自知,她卻清清楚楚。魚龍殿前,天后打破魏十七真仙之軀,一道神魂遭受池魚之殃……如今他從深淵歸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姜夜遭此厄運,並非無由。
魏十七望了姜夜片刻,沉聲道:“此女釘於正陽門,歷千百劫不得解脫,誰若出手相助,難逃天譴。”話音落處,十惡兇星降下一道血光,金符嗡嗡作響,法則之線鑽入姜夜體內,如大毒蛇,殘忍地撕扯神魂。姜夜如遭雷擊,猛一挺身,腰背反折成一道弓,張開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臉龐擠出無數皺紋,痛苦之狀難以言表。
“誅仙”金符乃姜夜親手所煉,以精血祭煉萬載,雖被魏十七洗煉一空,終究知根知底,不至於毫無抵抗。她緊咬牙關,雙
臂如有千鈞重,一分分擡起,五指顫抖着握住劍柄,體內法力稍一聚攏,便如竹籃打水,漏得涓滴不剩,使不出半點氣力。血光再度降落,神魂倍受煎熬,姜夜雙眼一翻昏死過去,旋即又被劇痛逼醒,兩行清淚滴落在正陽門下。
天后身份何等尊貴,魏十七於衆目睽睽之下折磨姜夜,無異於將天庭的臉面踏入淤泥,然而諸位宮主盡皆沉默,無人爲她出頭,明眼人都看出幾分蹊蹺,單爲立威,無須向天後出手,亦無須下此狠手,彼輩紛紛猜測,姜夜是得罪了五明宮主,方有此厄。
金符稍縱即逝,餘光映在天水之中,載沉載浮,似真似幻,西華元君感同身受,五指微微顫抖,一顆心不住往下沉,若那一道金符衝着她而來,又將如何?心念動處,映在天水中一抹流光倏忽飛出,從她胸口一穿而過,頃刻間化作無形,西華元君眉間陰氣一閃,神情微變,天水竟然困之不住,須得捨去一具先天至妙化身。姜夜果然輸得不冤!
瑤池天水緩緩流動,西華元君鎮定心神,皺眉道:“五明宮主此舉,卻是爲何?”
這一問,道出所有人心中疑慮,“此女釘於正陽門,歷千百劫不得解脫”,天后姜夜橫遭凌辱,究竟是爲了什麼?
魏十七淡淡道:“魚龍殿前種下前因,今日結成的果,元君欲插手接下這因果嗎?”
魚龍殿?魚龍勝境?西華元君看了青嵐一眼,若有所思,青嵐縮在魏十七身後,低眉順眼,噤若寒蟬,哪裡敢多說半句。西華元君斟酌再三,破天荒退讓半步,沒有立刻撕破臉,緩緩道:“天后縱有不是,五明宮主又何至於此……”
魏十七咧開嘴,森然笑道:“不夠,還不夠。元君要爲姜夜出頭嗎?”
連續兩次相逼,西華元君胸中騰起一陣惱怒,旋即又按捺下去,姜夜雖然關係天庭臉面,卻不足以激起衆怒,且聽其言,
觀其行,再作打算。不知不覺,她對魏十七懷有深深的忌憚,若能維繫表面的平穩,不突破底線,便是付出一些代價也無妨。
列禦寇心中嘖嘖稱奇,強勢如西華元君,迫於威壓,亦得低頭服軟,可見魏十七何其了得,李老君眼光老辣,提前押中了寶,日後必得重用。他心下有些失落,雖猜到此子不可小覷,卻不想其凌駕於天帝之上,天后姜夜在他跟前,直如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大勢已去,順之則昌,逆之則亡!
了卻恩仇,斬斷過往,尚欠一人。魏十七將目光投向雲池,不緊不慢道:“蒙帝子傳下命星秘術,又贈以一杯氣運,拔擢爲五明宮主,吾當報之。元君可將帝子請出雲池,看吾手段如何!”
衆人面面相覷,五明宮主言下之意,似乎要將帝子從沉寂中喚醒,回報當初拔擢之恩。西華元君沒由來心中一緊,他是當真有把握喚醒帝子,抑或是暗中包藏禍心?一道金符釘死姜夜,出手如此凌厲,她自忖不及,西華元君何等高傲,至妙之氣化生,先天陰氣凝聚,三界十方女仙之首,但那道流光一逝的金符,卻令她不寒而慄,進退失據。
醴泉宮主藍容與輕輕咳嗽一聲,出言道:“帝子沉寂已久,紫微暗淡,宮主毋須多慮。”
一語驚醒夢中人,西華元君頓時醒悟,關心則亂,魏十七若要對帝子不利,又豈會說出這等滿話?她長嘆一聲,擡腕輕按,雲池龍象雙雙咆哮,鐵血煞氣化作數根鎖鏈,投入雲池之底,嗆啷啷繃得筆直。霧氣翻滾,如一鍋煮開的粥,靈機動盪不息,左旋右轉,龍象奮力向前拉扯,步履蹣跚,吼聲如雷,百餘息後,一架雲輦冉冉浮起,帝子仰面而臥,眉心一道佛痕,雙手合攏覆於胸前,氣息中絕,僵臥不醒。
衆人倒抽一口冷氣,最後一絲疑慮亦蕩然無存,西華元君不曾以虛言相誆,帝子果然爲如來偷襲,陷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