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虎子溝,魏十七讓小白出面,將衆人安頓下來,而後一個個跟他們面談,陳素真,曹近仁,荀冶,衛蓉娘,李蘭香,劉木蓮,或長或短,談完一個,再叫下一個。
他有一種分管領導跟新進職工談話的錯覺,每個人都表現得恭敬而客氣,彷彿彼此之間多了一層無形的隔閡,誰都沒能免俗。代替丁原丁長老坐鎮接天嶺,妖王白蛇精成爲手下,他在流石峰的身份和地位可想而知,更何況,崑崙嫡系與旁支之間尊卑高下,魏十七本人或許不覺得什麼,但旁人未必這麼看。
他跟陳素真和曹近仁談得最久,這是他看中的人,有意委以重任,二人唯唯諾諾,都有點受寵若驚,至於荀、衛、李、劉四人,都是往日的舊相識,當年的情分未忘,既然願意追隨他,自當安撫關照一二。
等談完這六人,已是夜幕低垂,星光滿天,魏十七仰頭望着夜空,心中清楚,情分或許仍在,但只會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變淡薄,一旦邁出了這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到從前,人性如此,這不是他能夠左右的。
以前直呼其名,嬉笑怒罵的同事,升作頂頭上司了,還能直呼其名,嬉笑怒罵嗎?
距離就是這樣產生的,並且會越拉越大。
魏十七輕輕嘆了口氣,獨自在林間逡巡,嗅着松針松脂的清香,一顆心漸漸安定下來。遠遠的,望見一抹跳躍的燭光,兩個熟悉的身影映在窗櫺上,靜一陣,動一陣,似乎在娓娓而談,又似乎沉默相對。
她們也會變成那樣嗎?
魏十七一步步走近木屋,推開門戶,餘瑤正坐在窗邊,聞聲擡起頭,嘴角噙着笑意,眼波流轉,如怨如訴。秦貞縱身撲入他懷裡,緊緊抱住他,冰涼的眼淚淌在他臉上。
“我們終於又可以在一起了……”她哽咽着說道。
魏十七心中一鬆,之前的擔憂拋諸腦後,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傻,真的很傻。他親親秦貞的臉頰,道:“怎麼哭了?”
“是高興,高興得流眼淚……”秦貞覺得不好意思,舉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按捺下激動的心情,仰頭望着他的臉,如癡如醉,伸手去摸他的眉毛。
餘瑤將門掩好,從背後抱住魏十七,雙手貼在他胸口,道:“不走了?”
“嗯,不走了。”魏十七按住她的手。
“啊”一聲女子的驚呼,在靜夜中顯得格外突兀,魏十七心中一凜,這聲驚呼不是餘瑤的聲音,細細尋思,赫然是從她左腕的儲物鐲中傳出。
餘瑤鬆開雙臂,卻發覺左腕似乎被什麼東西拉扯住,與此同時,魏十七胸口一震,掛在頸間的月華輪轉鏡跳將出來,泛起濛濛白光,吸住餘瑤皓腕上的儲物鐲,搖晃不下。
“有意思!”魏十七握住她的胳膊,“看看是什麼東西在遙相呼應。”
餘瑤催動真元,將儲物鐲放開,卻見一物倏地飛出,漂浮於空中,正是八女仙樂屏,屏中八名女樂神色慌張,坐立不安,尤其是流蘇,嘴脣微微顫抖,毫無血色。
仙樂屏欲逃還迎,猶豫不決,似乎對月華輪轉鏡頗有怯意。魏十七從頸間取下月華輪轉鏡,一鬆手,銅鏡徑直飛向仙樂屏,饒了數圈,白光越來越盛,流蘇又驚呼一聲,一點神魂身不由己投入鏡中。
八女仙樂屏中少了一個彈琵琶的女樂,月華輪轉鏡中多了一個眉目如畫的女子。
魏十七皺起眉頭,猛然記起楚天佑所言,“月華輪轉鏡承接太陰之輝,滿七七四十九日,以鏡照女,能將其一點神魂攝入鏡內,成鏡中之影,再闔於胸口,酣然入夢,則身入鏡中,與女合媾,婉轉承歡,無不如意。”神魂“若不取出,少則三日,多則七日,定散於無形。”
自他得了月華輪轉鏡後,每逢月夜,清輝匝地,便以鏡承接太陰之輝,已不知多少個四十九日,他倒不爲攝人神魂,而是看中此鏡能將人瞬息傳送到萬里之外,危急時刻多一條生路,卻沒料到月華輪轉鏡與八女仙樂屏相遇,竟自行將女樂從屏中攝出。
魏十七摘下銅鏡細看,見流蘇強顏歡笑,眉宇間憂色重重。
眼下不是細究的時候,他跟餘瑤說了一句,將一鏡一屏收入儲物鐲中,旋即伸手摟住二女求歡,要確認他們之間並無隔閡即便有隔閡,一起滾個牀單,也就消除了。
胡天胡帝放縱了一宿,翌日中午才起身,魏十七到山中溪澗洗漱了一回,尋了個隱蔽的背陰處,取出月華輪轉鏡,翻來覆去看了半天,見流蘇楚楚可憐,眼巴巴望着自己,笑道:“你被攝入此鏡中,能存多久?”
流蘇低聲道:“三五日吧,若不能返回仙樂屏中,若不能……”
“回得去嗎?”
“……不知道,總得試試,不然的話……”
魏十七將八女仙樂屏與月華輪轉鏡面對面放在一起,流蘇與七名女樂面面相覷,幾乎要哭出來了。
“這兩件東西,有什麼口訣嗎,比如說唵嘛呢叭咪吽之類?”
流蘇搖搖頭。
“按說,沒有口訣,是不能將神魂從屏中攝出的……算了,等晚上再試試看。”
“試……試什麼呀?”流蘇有些心慌。
“試試把你送回去,你以爲呢?”
流蘇知道自己想岔了,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雙手捏着衣角,神情扭捏。
魏十七將鏡屏收起,先去探視馮煌,將鄧元通遺下的四魂劍借與他參詳,着他冶煉“魂器”,如需妖丹精魂之類的材料,可列個單子,讓小白去辦,而後又找到阮靜,跟她談了一陣,在接天嶺選定一處洞穴閉關,修煉完整的天狐地藏功。
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魏十七不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深切地體會到草創基業的不易,他已經是開了金手指,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結果還是忙忙碌碌,從下定決心一直到現在,還沒顧得上自身的修煉。
待到月出東山,徘徊斗牛之間,他才安定下來,記起惶恐不安的流蘇,三五日工夫就要煙消雲散,當下將鏡屏再度取出,擺在月光之下。
太陰之輝落在銅鏡背面,如紗濾水,源源不斷滲入其內,流蘇被白茫茫的月光籠罩,恍若射姑仙子,身子越來越輕,她欣喜地道:“似乎……是成了!”
月華輪轉鏡滴溜溜轉動,衝着八女仙樂屏一照,流蘇的一點神魂,重又回到屏中,安然無恙,銅鏡似乎耗盡了太陰之輝,光澤黯淡下去。
魏十七心下若有所悟,一鏡一屏,相輔而成,八女仙樂屏固然失了口訣,無法直接將女樂攝出,但有月華輪轉鏡作爲鑰牡,倒是成全了這件至寶。
一個念頭浮現在腦海,揮之不去,悄悄紮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