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輦車載着魏十七登上雪峰,海河馬體型狼犺,行動不便,逐一退了下去,爬到半山腰時,只剩下四頭海河馬擠在陡峭的山路上,骨軟筋酥,汗如雨下。魏十七擺擺手,屠真扶着他下得步輦車,慢吞吞行了十餘丈,來到一片空曠的山崖前。
荒北城內外盡在眼前,魏十七細細看了一回,朝支荷招招手,將她喚到身前,問道:“北海灣如何?”
久別重逢,魏十七重傷在身,但言談舉止透出一絲異樣的味道,似乎眼前的一切只是小孩在玩的泥巴,他的眼界早就不限於大瀛洲一隅。支荷一時也來不及多想,她知道魏十七不喜歡囉嗦,言簡意賅道:“萬事俱備,恭候師尊檢視。”
魏十七點點頭,斟酌片刻,道:“十日後去北海灣,你叫上文萱、沙艨艟、唐橐、焦百川,會一會四海妖王。”
支荷心中一凜,胡帥麾下“五星”盡數出動,藉此機會掂一掂四海妖王的分量,北海灣若連這等衝擊都撐不過,主事之人萬萬脫不了干係。
閻川聞言打了個咯噔,一張醜臉不動聲色,心中卻有些忐忑,幸好還有十天的工夫,他暗暗提醒自己不可大意,務必將海中的諸般佈置再排查一遍,確保固若金湯,萬無一失,至於岸上的勾當,那是魔嬰的事,他巴不得出些紕漏,讓那個死人妖多吃點苦頭。
魏十七揮手命她退下,又將目光投向靈渠真人和文萱,輕聲道:“神兵堂如何?”
靈渠真人看了文萱一眼,踏上半步道:“左右二殿業已安置妥當,左殿裁定品階,右殿精研真身,眼下精魂與人手尚有欠缺,進展不大。”
魏十七將衣袖一拂,數十隻赤玉匣魚貫而出,向文萱飛去。文萱雙眉一揚,擡腕接了下來,玉匣入手,一絲晦澀的真龍氣息若隱若現,她臉色微變,盡數收入袖中,仔細藏起。靈渠真人頗有些擔憂,這批精魂不少來自廣濟洞和神兵洞的收藏,落入妖奴之手,無異於如虎添翼,一旦魏十七興兵南下攻打黃庭山,斜月三星洞危矣,葛陽真人危矣!
但梅真人獨斷,蘭真人附和,二位顯聖真人定下的事,他雖然不無腹誹,卻阻止不了什麼。
魏十七道:“頒下消息,八月十五壽宴之後,神兵堂將吸納第一批弟子,授以煉魂神兵之術。”
文萱心中一凜,胡帥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此言一出,天下妖奴無不蜂擁而至,荒北城崛起,極晝城衰落,這將是顯而易見的趨勢。但魏十七給足了胡帥面子,又給足了裡子,她身爲胡帥最信賴的心腹,不可能背叛他,執掌右殿,精研真身,這是明擺着是將神兵右殿贈與胡帥,此舉究竟有何深意?她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
“有意投入神兵堂的弟子,先由左殿遴選,再送入右殿修煉,神兵真身有所成,最後經左殿裁定品階,才準出師。”
靈渠真人微微頷首,這纔是正理,否則的話,左殿就被完全架空了。文萱也沒有多說什麼,佔了這許多便宜,總得給靈渠真人留一點面子,放手讓左殿去選,諒他也掀不起多少水花。
魏十七又喚來沙威,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市集遷徙進展如何?”
沙威不卑不亢道:“一切順利,極晝、大明、泗水、河丘、武漠五城的商隊業已遷至北海灣,雪狼族、神風駝和金剛猿近日將啓程,剩下一些零散的商隊,十日之內可全部到位。”
“好”魏十七想了想,咳嗽幾聲,緩緩道,“北海灣由支荷主事,神兵堂由靈渠、文萱主事,北海市集由沙威主事,就這麼定了。”
衆人無有異議,這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的事,今番不過是當衆宣佈而已。
“壽宴安排得怎樣了?”
十照真人稽首道:“萬事俱備,一切順利。”
魏十七一一看過諸人,喃喃道:“都到得差不多了……還有沒到的麼?”
十照真人微一猶豫,道:“斜月三星洞尚未有消息。”
“葛陽若到了荒北城,引他來見我。”
“是。”十照真人肚子裡轉着念頭,看樣子斜月三星洞是不打算來了,就算有人來,也是小貓小狗虛應一番故事,葛陽真人萬萬不會親至。魏十七毫不掩飾攻打黃庭山之意,設身處地爲葛陽真人考慮,來,以身涉險,不來,授人以柄,確實是左右爲難。
他頓了頓,字斟句酌道:“請柬之外,外海妖王偶然聽說城主擺下壽宴,也遣使相告,屆時將前來賀壽。”
魏十七笑了起來,“外海妖王,都有哪幾位?”
“鯉鯨族、馬面蛟、雷魚、齒章、髑髏魚五族。”
閻川神色一動,環峰島之會,鯉鯨族得了莫大的好處,前往荒北城爲賀壽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遠在北海,沒有聽說半點風聲,至於馬面蛟、雷魚、齒章、髑髏魚四族,當是奉命前來打探虛實,彼輩的身後,有八將軍、暗影賊、漆面佛上三族的身影,城主傷勢不輕,萬一被他們看破,只怕淵海之上,將再起波瀾……
他不禁有些擔心。
魏十七毫不在意,淡淡道:“來了就好生招待,莫要怠慢了遠客,尤其是……”他忽然停口不語,以手撫胸,急促咳嗽了幾聲,吐出半口血沫,觸目驚心。
雪峰之上一片死寂,衆人盯着那灘殷紅的血沫,各懷心事。
蟲囊在袖中微微跳動,魏十七心有所感,擡頭望向天際,低聲道:“淵海茫茫,遠道而來,是嘉賓,還是惡客?”
虛空一陣扭曲,現出一妖人的身形,黝黑油亮,光頭,無眉無須,雙眸渾圓,塌鼻樑,寬嘴巴,與天庭降下雷霆滅殺的分魂化身有七八分相仿,一看便知是星羅洲蟲族。
他姿態放得極低,禮數甚是周到,拱手道:“千足地穴巴師門下弟子馬秤桿,見過大瀛洲荒北城魏城主。”
“巴師”乃是星羅洲蟲族真仙巴蚿,門下弟子以“馬”爲姓,以“秤桿”爲名,如此古怪……魏十七微一沉吟,大致猜到了對方的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