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依舊升起,每天都是新的,一夜未眠的荒北市集喧譁依舊,淵海潮生,愈來愈多的海族從外海趕來,到這片充滿活力的土地尋找機會,他們中有的身死道消,有的脫穎而出,有的醉生夢死,再也不願回去。北海灣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只要靠近,就無可抗拒,定會身不由己沉溺於其中,無法自拔。
李靜昀是唯一能看清魏十七用心的人,他們來自同一個世界,她深深瞭解資本的力量。荒北市集,神兵堂,北海灣,三位一體,以前所未有的力量衝擊着古老的大瀛洲,以摧枯拉朽之勢沖垮固有的一切,未來會怎樣,沒有人說得準,就連始作俑者,也未必能想清楚。但這一切無須她掛懷,李靜昀唯一要做的,就是在魏十七警醒前,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
北海灣一十八座陣圖,設有陸海兩處陣眼,環環相扣,固若金湯。李靜昀若要避開衆人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覺潛入其中,並非做不到,但她敏銳地察覺到這一十八座陣圖之下,似乎隱藏着某種詭異的氣息,深深潛伏於地下,恍若蟄伏的毒蛇。她微一猶豫,旋即改變了主意,腳步似慢實快,來到了兩山之間的一座旗門前。
守旗門的是一隊妖奴,爲首的青面獠牙,虎背熊腰,自稱“支驤”,一開口文文弱弱,惹人發笑。
旗門前擠了三五個妖奴,似乎是一夥的,與支驤有過數面之緣,自來熟,套了幾句交情。熟歸熟,該辦的手續不可少,付出一道中品精魂,可換取腰牌一枚,腰牌除覈實身份外,亦是一件法器,以精血激發後,一旦主人亡故,將飛回旗門報訊。一道中品精魂,可在北海灣逗留三十日,超過時限,每十日加罰一道中品精魂,半載後再無迴音,鎮守北海灣的妖奴將入內察看,若付不出精魂,就肉償,所謂“肉償”,即抽筋剝皮剔骨攝魂,倒不是真要怎麼怎麼樣。
李靜昀猜想,這一定是魏十七的惡趣味,“肉償”這種生動活潑,意味深長的說法,諒那些妖奴也想不出來。
支驤甚是仔細,絮絮叨叨,將諸般事項都說了個清楚,擺明了一副“聽不聽在你,說不說在我”的姿態。好不容易熬到他停口,那些遠道而來的妖奴笑得臉都僵硬了,忙不迭收下腰牌,當面以精血激發,藏於懷內,拱拱手穿過旗門而去。
李靜昀見四下裡別無旁人,便舉步上前,向支驤唯一頷首,一言不發。支驤見又來了兩個,也不嫌煩,按照支荷定下的章程從頭再走一遍,先錄下二人的姓名來歷,收下兩枚六棱赤玉柱,嘮叨一遍諸般事項,將腰牌遞給二人,叮囑他們即刻以精血激發。
李靜昀接過腰牌,略略瞟了一眼,金木雜糅,長三寸,寬寸半,厚五分,正面刻有“黑風山奎璃”五字,反面刻有……“莫失莫忘,不離不棄”兩列八個字。她啞然失笑,隨手從指尖擠出一點精血,點在腰牌之上,只見血珠滲入牌內,散作千絲萬縷,一道血光閃過,隱沒無蹤。
支驤頷首道:“可以進去了。憑腰牌出入北海灣,切莫遺失。”
李靜昀將腰牌收入袖中,身影一晃,輕輕巧巧穿過旗門,馬薊愣了愣,潑開兩條腿,急急追了上去。
刺骨寒風撲面而來,雪花漫天,白茫茫一片,頭頂彤雲壓得極低,煞氣肆虐,鬼哭狼嚎。李靜昀佇立於風雪中,深深吸了口氣,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卻凌厲之極。從此刻起,黑風山的奎璃煙消雲散,不再存於世上,踏入北海灣的,是斜月三星洞的靜昀真人。
她一步邁出,身形已在數十丈外,馬薊急忙着地一滾,顯出食薊馬原形,催動血氣,星馳電掣般追了上去。他身輕如燕,四蹄生風,越跑越覺得心驚,他只是一匹充當腳力混口飯吃的食薊馬,怎地……怎地能跑得如此之快?
李靜昀停頓數息,待馬薊追近,又一步邁出,二人一前一後,無移時工夫已將旗門遠遠拋在身後。李靜昀將舌下的九竅秘藏珠吐出,形貌一陣模糊,回覆了真身,馬薊看得分明,大驚之下,上下頜猛地一合,幾乎將舌頭咬了下來。贈他化形丹的主人,竟然是一個風姿綽約的人修,他在荒北市集中,聽聞“北海五真人”禁止門人入北海灣試煉,難怪她要變化形貌,掩人耳目,偷偷混入此間!
李靜昀見他乖巧伶俐,一句多餘的話都不問,心中甚是滿意,縱身躍上馬背,馬薊抖擻起精神,體內血氣翻涌,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力量,奮起四蹄馳入風雪中。
北海灣佔地極廣,奔了半個時辰沒遇到人影,一陣狂風呼嘯而過,馬薊鼻孔張翕,忽然嗅到了血腥味,心中不由一凜,急忙放緩腳步。他警惕地四下裡張望,繞過一片山林,早望見雪地中盤踞着一頭人形猛獸,黑毛覆體,眼眸通紅,張開血盆大口,撕咬着一具屍身。聽到蹄聲,他猛地擡起頭來,低低咆哮一聲,長身而起,雙手持定一柄開山大斧,咧開嘴露出尖利的牙齒,鮮血滴滴答答,猙獰可怖。
李靜昀足尖輕點馬背,風一般掠過,劍光一閃,那猛獸一顆六陽魁首高高飛起,滿腔熱血射出,殘屍立而不倒。李靜昀衣袖輕拂,精血凝成一團,穩穩飄向馬薊。馬薊又驚又喜,忙不迭化作人形,將精血收下,快步上前,不待主人吩咐,將殘屍一腳踢倒,捋起衣袖翻將起來。
李靜昀冷眼旁觀,並不出言阻止,她贈下化形丹,助馬薊擺脫妖身的目的,正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