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七微微一笑,也不說破,正待開口,忽然心血來潮,意有所動。他拍拍屠真的肩膀,命她去浮宮外,將陰元兒請入來。屠真愣了一下,起身奔出殿去,果然見陰元兒站在不遠處,一襲黑衣,不苟言笑,拒人於千里之外。她待人接物向來冷淡,唯獨對陰元兒不無親近之意,但這種親近只放在心中,從未形諸於外。
多年來陰元兒在碧蓮小界清修,不得召喚,從未主動踏上仙靈島,這還是頭一遭。屠真上前見禮,請她入內,陰元兒向她微微一笑,衣袂飄飄,踏入了浮宮大殿。
陰元兒不喜酒水茶湯,近乎於吸風飲露,魏十七命屠真取一盤新摘的蓮蓬來,與她嚐鮮。
二人剝食了幾個蓮蓬,陰元兒停下手,道明來意。
當日在武漠城一戰,那白骨巨蛇醞釀腹中陰陽二氣,噴出一道寒氣來,被她以冥河收去,事後檢視玄冥重水,竟多出一滴來。此水不滿三百六十五週天之數,未竟全功,陰元兒耿耿於懷,以爲憾事,不想陰陽二氣竟能補全玄冥重水,她喜出望外,故此來見魏十七,開口相求。
魏十七一口答應下來,隨手祭出昆吾金塔,輕輕一拍,將陰陽二氣放出,一道黑,一道白,盤旋不定,變化無窮。
這陰陽二氣乃上古異獸腹中孕育的至寶,她本意只想分潤一些,哪知魏十七分毫不留,盡數贈與了她,陰元兒倒也沒有受寵若驚,略加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魏十七有參天造化樹,陰陽二氣對他並不重要,相反,一個強有力的臂助,能解決大瀛洲的面臨的困境。雖然沒有明說,但他有求於自己,陰元兒覺得有點開心。
不過討要陰陽二氣只是順手爲之,此番主動求見,她另有話跟他說。魏十七看出她的心思,目光中流露出詢問之意。
陰元兒想了想,道:“最初來到淵海時,迷迷瞪瞪,總覺得忘了什麼要緊的東西,後來設法擺脫了秘符桎梏,慢慢記起一點東西,零星破碎,只得一些模糊的印象,不知從何而來,直到最近纔有了一些頭緒。”
魏十七靜靜聽着。
“上古之時,提耶洲七大鬼族合力斬殺了一頭天外異獸,將屍骸煉成七顆母珠,每隔萬年,母珠必破空飛去,聚於一處,誕下一枚子珠。我記起的東西,當來自那天外異獸。”
“天外異獸,是從天庭逃入七曜界的。”
魏十七眉梢微微一動,他亦有所猜測,卻不及陰元兒這等斬釘截鐵。
“天庭紛爭不斷,激戰連連,異獸雖有爪牙之力,不願爲人驅使,枉送了性命,故此抽了個空,逃入下界,慌不擇路,一頭撞入了提耶洲。提耶鬼修大能輩出,陰損手段層出不窮,卻也奈何不了那異獸,到後來飛昇天庭的大能再度降臨提耶洲,合衆人之力,纔將其斬滅,以秘術煉得七顆太陰元命珠,贈予七大鬼族。這一節秘聞,提耶鬼修守口如瓶,不形諸文字,只由族長口口相傳。”
陰元兒的聲音在大殿內迴盪,漸漸消散,魏十七沉默片刻,問道:“還有嗎?”
“無獨有偶,聽聞上古之時,大瀛洲亦有異獸爲禍,兩條蛇頸,三足六翼,吼聲如雷,行動如電,有大能跨海而來,激斗數十載,轉戰千萬裡,斬殺異獸,煉成界圖,築起七座城池,以時光洪流鎮壓殘骸。所謂的上古異獸,亦當是從天庭逃入大瀛洲,所謂跨海而來的大能,亦當是之前飛昇天庭的真仙。”
兩個所謂,兩個亦當,輕描淡寫揭開了真相。魏十七問道:“可有真憑實據?”
“有。”陰元兒擡眼望向他,“區區一截殘骸,化作白骨巨蛇,神通廣大,星羅洲三位真仙化身聯手方能將其降服,當異獸完好之時,可否與真仙相提並論?”
魏十七嘆道:“只怕尋常真仙,遠遠不及。”
“那跨海而來的大能將其斬殺,神通當凌駕於真仙之上,激斗數十載,轉戰千萬裡,天庭竟然不降下符詔,聽任其爭鬥不休,這便是證據。”陰元兒頓了頓,輕嘆一聲,“不降下符詔接引那大能,因爲他本來自天庭,不降下符詔接引異獸,因爲太過強悍,奈何不了它。”
大殿內再度陷入一片沉寂。過了良久,魏十七又問道:“還有嗎?”
“我只是七顆太陰元命珠誕下的一顆子珠,生出靈性,成就器靈之身,所知也極其有限,天庭種種,事無鉅細,都記不起分毫,但有兩句話,卻銘刻在意識中,一經喚醒,就從未忘卻。”
陰元兒雙眸幽深似海,一字一句道:“一入天庭成走卒,真仙之上更無境。”
一語道破天機,魏十七終於明白過來,爲何天庭不遺餘力搜尋下界真仙的氣息,爲何淵海三洲之地的真仙視飛昇爲畏途,天庭紛爭不斷,亟需走卒供驅使,既然逗留此界可得逍遙長生,又何必去往天庭,寄人籬下,爲人賣命?便是那些因爭戰而生的異獸,也竭力逃往下界,脫離苦海保全性命,求個自由自在,更遑論修煉萬載,好不容易纔勘破天人之際的真仙大能了。
他終是把天庭想得太過簡單了。
“飛昇天庭如此不堪,道友有何打算?”陰元兒鄭重其事,顯然希望他打消這一念頭。
魏十七想了想,慢慢道:“若當真有此機緣,爲什麼不呢?”
他這一番言辭,顯然經過深思熟慮,陰元兒覺得不像是說笑,不禁問道:“哪怕淪爲走卒也在所不惜?”
“一入天庭成走卒,真仙之上更無境。陰/道友只看到了前半句,忽略了後半句。”
“此話怎講?”
“淵海三洲之地,所存真仙不過雙手之數,如雲熙族黑羽,硬抗天庭七道青氣,拒不飛昇,已是極限,聽聞他也因此將養數千載,付出的代價可謂慘重。道友覺得那上古異獸,那來自天庭的大能,又比黑羽如何?”
陰元兒明白了他的意思。
魏十七微笑道:“真仙之上更無境,唯有飛昇天庭,從走卒做起,才能更進一步,成爲真仙之上的真仙,否則的話,在此界藏頭露尾,苟延殘喘,又怎配得上‘真仙’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