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人在蒼羽旨,這念頭才一起,還沒來得及再換張臉,百里漾就突然到訪了,他立即退無可退。
見欒之這神色,便也猜得出八成是要有什麼不小的事情要說,東澤本是一身輕鬆的坐在那裡與自己對弈,手邊擺着一盤棋,另一手裡還捏着一隻黑子沒落下,淡笑在臉上慢慢褪去,看着欒之徑直走到他身邊坐下,面色有些凝重。
未等他開口問,欒之就直接開門見山:“紫姬的原型竟然是蛇,這個事情似乎還沒有別人知道,包括女帝與池雨,不然梵妖七界向來忌諱蛇,她不可能在這裡這般安逸,就算短時間內得到了女帝的喜歡,也會因爲此事而大打折扣,她原型是隻蛇的事,這個你知不知道?”
東澤將黑子放回棋簍,拈起一隻白子,卻是遲遲沒有落下,欒之這麼隨意的瞧過去,怎麼看怎麼都覺得東澤並不像是在思考如此落子,倒更像是走神,結界幻境裡有小風徐徐而起,靜的聽得到風過的聲音。
半晌,東澤蹙眉道:“聽說過。”
欒之目光一縮,果然。
不過東澤很快擡了眼,道:“這事我思量着是不是到了該跟你討論討論的時候了,說來,這個紫姬和你有那麼深的淵源,你今天這般問我,我倒要問你一問,你當真對紫姬半分感覺都沒有了?”
欒之似乎愣了,後而也伸手入棋簍之中取了黑子出來,竟也是隻是盯着棋盤而遲遲沒有落子,這動作不像是失神,更像是掩飾驚異與心慌似的。
東澤召來簡易的茶具倒了兩盞,潤了潤口後。一番言語便就在腦子裡過了三四遭,半晌,欲言又止地道:“仙學府剛剛結束的時候,九重天上最大的事情莫過於你與紫姬的婚事,說來縱然是一清宮遠塵山,也是空前絕後的,不過總歸是這件事沒成。我原本以爲對紫姬傷害應當是極深的。只是從那天之後就再沒有紫姬半分消息,觀微過之後只能確定她安然無恙的活着,卻並不能確定她所在的位置。這些年來我時而會看看她還好好的活着,我便也就放了心,這事在我心裡一直惦記着,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會在梵妖七界再看到她。不管你信不信,我這次來梵妖七界。純粹就是因爲你與弓月,與紫姬絕對無關。來到這裡看到紫姬的時候我也相當震驚,不過看到無論是你對她還是她現在的狀態,似乎一萬年前的舊事都已經煙消雲散了。我也就放心了。不過,她是蛇這件事有什麼重要的?”
欒之聽着,越聽越凝重。縱然面色上並無太大改變。
他本來還在想,當時這場婚事會不會是有特別的原因讓他非娶紫姬不可。會不會這場婚事有什麼目的,現在聽了東澤這般說辭,在事後一萬年之內,東澤都會時不時的微觀一下紫姬是不是還活着,這就說明紫姬在一清宮至少還是有些地位的,或者可以直接一點說——在一萬年以前的一清宮和遠塵山內,他對紫姬一定不僅僅只是像對待一個普通不相干的人那般。
如若說有非娶不可的理由,他還可以理解自己當年的行爲,現在事情在他心裡產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他十萬分的不敢相信一萬年前的自己竟然會想要與一個女子成親。
黑子落下棋盤,欒之道:“大婚沒成的原因是什麼?”
東澤眨了眨眼,又給自己倒了盞茶潤喉,速度有些過慢:“你這是在考驗我?”
欒之聽的這話覺得莫名其妙的很,但是東澤這個人鬥嘴鬥氣的時候雖然毒狠不留什麼情面,可到正經事上是絕對不會七扯八扯的,他十分確定東澤這話問的一定有原因,爲了聽到更多自己丟失的事情,他垂了垂眼,淡聲道:“問起你,你就有什麼說什麼,事情過去那麼久了,我也想知道你的看法。”
東澤似乎有些質疑他這番說辭,悠悠的將茶盞放下,但斟酌了一番後,覺得欒之也完全不可能對他還有可試探的,還是繼續說了下去:“說來,這件事我至今也有些不是很清楚,紫姬當時一直都住在一清宮的,當時我沒有一天不曾看見過她,唯獨就是大婚那天沒有見到她,當時賓客都在等着她出來,眼看着就要誤了吉時,你便離了席去請,然後……”說到這裡,他抿了抿脣,看了一眼相當震驚的欒之,琢磨道:“然後你就沒再回來,我後來也是聽說有人見你離開了一清宮,那氣勢像是去討誰的命似的,我將賓客散了,也沒去問紫姬是怎麼回事,就等着你回來,你記不記得你當時的模樣,就連我也不敢上前在那個時候去問個明白,再然後……你把紫姬……送……送出一清宮了。至於原因是什麼,別說是我,整個九重天,怕是隻有你與紫姬才知道。”
欒之的喜怒與情緒一向不大外露,此時卻是讓東澤分外震驚的揉上了太陽穴,東澤看他這個樣子,心裡也是莫名的有些擔憂,心中有一個不敢相信的念頭突然崩出,他噌的坐直了身子,驚道:“你,你這麼些年,原來不是不想提,而是你壓根就忘了個乾淨?”
欒之完全沒有理會他這個問題,竟是破天荒的端起了茶盞一口飲盡,東澤像見了鬼似的看着欒之這般失常的一系列動作,連吞了幾口口水,都覺得壓不下這心頭的驚來。
“你還知道些什麼,再說來聽聽。”
東澤愣愣的看着他,那表情儼然都驚傻了:“你真的失憶了?”
欒之的聲音有一絲不同與往日,道:“你猜的不錯,我似乎真的有些事情一點都不記得了,現在的局勢也是棘手的很,叛烙不是九重天的人,紫姬對他不一定就有什麼印象,而且叛烙那小子都是確認了幾次才確定這梵妖七界的紫姬就是當年九重天上與我……與我有過婚約的紫姬……”說到這裡他的神情萬般牴觸。倒不是因爲對一個女子無感而厭膩,而是實在是這些事情他覺得與他沒有半分關係,卻突然的被人強行安在他的頭上來,而後他才又道:“至於我現在用的是雲閒的身份,大抵是雲閒當年在仙學府鮮少與人有過接觸只一心埋頭苦學的原因,紫姬看到雲閒,也並無太大反應。是以。無論是雲閒,或者是叛烙,都不會讓紫姬有什麼露出些當年舊事的小動作出來也是正常。我唯獨有些疑惑的是……”
“弓月?”東澤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看向欒之的眼神也是異樣的很的:“別說是紫姬對弓月就像是初識那般不正常,其實你知不知道,以弓月當年在仙學府的名氣。你卻直到前一陣子仙試的時候才知道弓月,也有些不正常?”
欒之擰了擰眉:“我當年去仙學府授課本就次數不多。而且也並無與哪位學子有過更多的交際,我向來不喜好這些,這並不算不正常吧。”
東澤還想再在此問題上說兩句,不知爲什麼還是把話嚥了回去。沉思了半晌後道:“按你說的,紫姬不應該對弓月這般陌生,那她不與弓月相認就一定另有隱情。這人既然本就讓你生疑,而且一萬年過去。誰變成了什麼模樣,誰也不敢保證,有所保留也是應該。”
欒之難得的聽進了他的相勸,正是說到他所念所想,水鳳與紅索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曾經窺探過弓月當年在仙學府的部分記憶,當年水鳳與紅索二人待弓月當真是不錯的,彼時誰又能想象得到那二人竟會在一萬年過去之後連他的一清宮都敢冒死擅闖,還那般狠的掏心一般的去取弓月的心頭血。
說了這麼些話,欒之說的卻總共沒幾句,東澤覺得自己像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事似的,並且還說的有些多了,一時摸不準欒之此時是個什麼心情。
後而東澤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過兩天梵妖七界要辦一個什麼大宴大會的,爲了安撫那棵慎微桃樹,這雪雖然下了三天就停了,不過還是要安撫一下的,應當是場不小的盛會,我尋思着八成與凡塵的什麼上元啊中元啊下元啊這些節日差不多,這兩天弓月的情況有沒有好轉一些,帶她出去散散心也好。”然後又睨了一眼棋盤,道:“百里漾和紫姬這邊我幫你看着,你只管放心跟弓月他們玩一下,順便討論討論這些事情也好。”
欒之揉着額頭的手一頓,又是一怔道:“你倒是和這兩個人的關係建立起來了。”
興許欒之這般語氣與他交談纔算是多少正常了些,東澤備感輕鬆,吊兒郎當的樣子很快就回到身上,聳了聳肩攤手道:“我東澤無論在哪,就是有這個能力與他人建立友好關係,哪怕對方是敵人也不例外。”又笑着瞟了一眼欒之,道:“雖然你當年與紫姬大婚未成,雖然紫姬當年與我在一清宮也算相處較融洽,但是她在這梵妖七界好好過活,我就祝福她,而她若是有個什麼邪門歪道的心思,我一樣不會念着舊情就心慈手軟。”
欒之嗤笑了一聲:“你可是被那位叫小紫的少年誆騙才頂了梵司的臉進來這定神箍界內的,有些暗藏的關係你可不能忽視小看,這一招,成功將我給頂了出來,再不能頂着梵司的臉出現在弓月的身邊,同時,他們二人對你,定然也是有所戒備,哪怕他們二人並不知道你真實身份到底是誰,但是絕對不是梵司本人,也極有可能是與他們二人對立纔是。”
那位小紫,爲什麼會這麼做,這個問題多想無用,他只看結果不問原因,只能說,自己不能再用梵司這個身份是一件有些輸了對方几許的事情,畢竟當時梵司與弓月的關係已經成功彼此信任,並且已經見到成效,池雨定然是要破解這一點,纔出了這麼一招。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進來的時候,可不是頂着一個外人的身份進來的。”東澤笑的高深,對自己這般先見之明深感得意:“隨便複製這裡的某人一段記憶有何難,再隨便尋個藉口要進定神箍界內又有何難,在小紫當時來看,不過是他正在尋找一個人來頂梵司,而正好我又出現了罷了,小紫八成還在以爲我被誆騙上了當還雲裡霧裡呢。”
欒之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許讚歎了,正要言上一兩句剎剎他的銳氣,忽聽到外頭一陣喧鬧,二人剛剛起身,蒼羽旨的大門就被踹的敞開,叛烙站在門外讓開一步,遲霖陰着臉邁了進來。
叛烙踹完大門,扭頭就又折回了,臨走時朝裡面望了一眼,目光甚是不屑似的。
“你們二人在這裡閒雲野鶴……”遲霖面色肅冷,擡袖一拂將這結界擊了個粉碎,咬牙道:“看看外面的天都成什麼樣了!”
欒之與東澤設的這個結界自然是與定神箍界內脫離的,此時結界一收,入目的飛雪立即讓二人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東澤失神,下意識的上前,伸出了手去。
縱然是在這蒼羽旨的書屋之內,雪片也如同鳥蛋一般大小了。
“發生……發生什麼事了?”東澤不敢相信的看向遲霖。
遲霖卻是直直的盯着欒之:“你若是不能寸步不離的護着她,就請你離去之時通知我一聲,第二顆慎微之果已經入了她的腹了。”
什麼?!
欒之和東澤震驚的瞪大了眼睛。
“什麼時候的事,誰讓她吃的?!”東澤大聲道。
遲霖冷冷一笑:“你們二人,如果不能全心全意過來幫手,就請早日打道回府別在這裡添亂,別幫了倒忙還讓我們反過頭來感謝你們!慎微之果到底有什麼反應我們還沒搞清楚,就已經有兩顆進入了她的身體,且不說別的,單是她的修爲是不是能承受得起還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