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月張了張口,垂目道:“我知曉自己是挺讓你失望,但是我也犯不着卑微自輕到跟在你身邊去偷偷瞧他幾眼的地步……”
“這件事我們都別再提了,你自己都不想說的事情,現下又無人逼近於你,就此揭過罷。”遲霖道:“我累了,也乏了,你父親母親出外遊歷,我是一眼一眼看着你長大的,現今眼睜睜的看着你到了今日這個年紀,再是照顧庇護,我也有不能去插手的事情,我是擔心你,但是也知曉你的原則底線,不需要向我解釋什麼,我明白。”
他不再看弓月,他是真的覺得有些乏力。
他當然曉得弓月這話不假,也是出自真心實意絕無其他心思,只是心裡打的這個由頭是實打實沒錯,可當弓月親眼看見紫姬幻化成她當初幻化成的那個小狸貓樣,到底還是破了功,不然怎的能讓他察覺到她跟着一道過去了。
若不是心中還有餘悸,也不可能如此。
這便也是他覺得萬分無奈無力的源頭。
如果自己不去遠塵山一清宮這一趟便就好了,那隨手擺放的玄魂鏡,紫姬隨時可以把玩的各種仙器,以及紫姬隨時就可以享受到欒之的順毛……
這些,就連他看着都覺得扎眼,而落在弓月的眼裡,只怕都扎到了心裡去。
接下來很長一陣子遲霖什麼都沒有做,甚至也沒召玄蒼的小赤蛇來問弓月的近況,只是將茶林封了起來,並且謝絕一切來訪。東澤來過兩次,聽聞遲霖突然閉關也是很驚,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也作罷。
“幸好早前有些存貨,不然一清宮的茶茗就要斷頓了。”
東澤在九重天上的人緣是極好的,包括茶林這邊也如是,遲霖喜歡清靜,茶林裡伺候的人非常少,爲數不多的幾個小仙童們與東澤的關係非常不錯。聽了東澤這話不禁覺得好笑:“欒之帝尊與我家主子關係那麼好,還需要存貨?以欒之帝尊的性子定然是不可能有這個心思的,向來想要什麼,對我家主子從來都是隨手便拿。東澤上神若是信得過,我回頭挑些茶尖兒給你送過去,哪用得着存着備着。”
東澤搖頭,頗有深意地道:“實不相瞞,我這一回二回的往這茶林跑。並非是一清宮的茶茗不多了,委實是因爲我覺得這天兒要變色,我還是多要一些存着爲好,總覺得將來只怕得有個萬兒八千年的喝不到你們主子的茶尖兒。”
小仙童一怔:“我家主子是閉關來着,可也不置於萬兒八千年的不出關呀!”
東澤搖頭苦笑:“沒什麼,你還是給我拿些茶尖兒來,別讓我空着手回去,就且當我這是儲個糧好過冬罷。”
小仙童暗笑,卻是照做,挑了上好的茶尖兒包紮齊整。送給東澤帶了走。
而玄蒼那邊,弓月驚訝的是自己竟然比以前還要更能吃能喝。事後回想種種,覺得叛烙的事情雖然傷了些,但到底讓仙學府給撤了散了,說到這一件事,那仙學府雖然有難過的回憶,但更多的回憶卻是快樂的,如今仙學府不再了,她心中難免傷感,但是傷感之餘。又慶幸因爲仙學府是以這樣的方式撤去的,是以倒是現在九重天上清靜的很,沒人四下來回走動說三道四,不然只怕那些往日裡在仙學府裡嘲笑她習慣了的同窗們。追討到玄蒼來嘲笑她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日日看戲本子,修身養性,氣色確實好的很快,那些當時受的外傷也好內傷也罷,倒是有個清靜的修養機會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倒是有個人。過來瞧她陪她了。
是她想都沒想到過的人——水鳳。
仙學府撤了散了,所有學子各回各處,魔界的回魔界去、妖界的回妖界去,九重天上不再留任何仙界以外的人員,她原本以爲,早晚有一天雲閒會來,不僅僅是因爲曾經他們幾個好朋友中如今也就只有雲閒和她在九重天上,但是卻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是水鳳。
見到水鳳的那一剎,她都愣傻了,嘴皮子上沾了片瓜子皮都沒注意到,眨了眨眼,一臉呆傻:“水……水鳳?你怎麼會來?”
水鳳笑咪咪的踏步從她身邊走過,徑直走到一邊半躺半靠的坐下,大花袍子一展,使得弓月眼冒金星,只覺得自己就像是從萬花叢中穿過一般。
他妖嬈非常,眼神極其嫵媚,吐的氣都讓人覺得帶着勾引的:“我可不是偷跑上來的,我父親是沼澤神,我族已經不是妖了,你忘了?”
弓月撫額,險些沒被這嬌媚之氣給衝的昏過頭去,道:“你要是能改了這穿大花袍子的習性,我也不至於總想不起來你族已經脫離妖這件事。”她深信,忘記這件事的絕對不止她一個。
她不說還好,一提這事水鳳更是笑的花枝亂顫,又揮了幾下袖子,大花閃動撲飛間,要命的沖鼻香氣直逼面門,弓月連退三大步,伸手指着他扭動的身子:“停止!你再這麼撲騰,我玄蒼可就不招待了!”
水鳳翻了個白眼,不以爲然,這話自然是從他左耳近右耳出,哪會與弓月計較,端起弓月的茶盞徑自飲了兩杯才道:“九重天上現在冷清的要命,以前在仙學府的時候總覺得憋屈和坐牢沒什麼分別,一直想着什麼時候才能熬出頭來,現在仙學府一夜之間沒了,反倒覺得這日子才叫真的沒意思。”他說着,眼神突然又勾了起來,道:“我來,一是找你聊聊天,二來,是有個大八卦!”
弓月眼皮子直跳,嘴角抽搐的看着他:“什麼八卦?”
“欒之那個老不休整天抱着的那個小狸貓你可還記得?”
弓月心頭大跳,只覺得這一句直勾勾的將她的心給鉤了住,大腦一片空白之際,水鳳突然眨了眨眼:“哦對,你那個時候已經退學了。”他一笑,道:“你不知道,你退學之後,欒之簡直是讓人大吃一驚,經常看得見他在仙學府裡行走都抱着一隻赤紅的小狸貓,那小狸貓的毛啊。那叫一個水滑……”
弓月的心又平安的落了回去,暗自慶幸,水鳳說的應當是紫姬,與自己沒有關係。
“怪就怪我這個人格外的瞧欒之不順眼。沒想到他抱着的那隻小狸貓倒是妖嬈,是以那也算是陰差陽錯吧,我便就多看了那小狸貓幾眼,誰讓她的毛那麼漂亮……”水鳳一邊說着,面色上也毫不掩飾的露出嫉妒之色來:“我們一族。沒個真身能見得了人,以前沒封神之前,我爹天天讓我修這個修那個的,我就只想着一心能修出個狐狸的模樣來,那一身水滑的毛作原型,便就是哪天破了功顯了原型,也是頂好看的……”
弓月渾身雞皮疙瘩層層的往外冒,舉目望去,這天上地下,再也出不來第二個水鳳了。
“哎呀說這些作甚。”水鳳自己將話題倒是給轉了回來。兩隻眼睛溜溜的轉,說着八卦事,他這個神色倒是貼切的很:“我多眼瞧了那小狸貓,你可知道我發現了什麼?”
“不……不知道。”弓月的心又是一跳。
“欒之那個老不休,丟人真是丟到六界之外了!”水鳳大笑起來,又是好一通花枝亂顫,擡袖掩着半面,兩眼笑的如狐狸幾乎沒有什麼分別,不知道的還真以爲他原型就是狐族:“那小狸貓哪裡是狸貓?它明明就是一隻蛇!”
嗡的一聲,弓月只覺得頭疼不已。也不知是被水鳳這不地道的偷瞧人家真身的行爲給震的,還是被這香氣給薰的,再或者是被這大花袍子給恍的。
“哎,你說。你說他是不是傻?你說是不是特別有意思?”水鳳的笑聲快要衝出天際去了。
弓月嘴角抽搐的厲害,乾巴巴的陪着笑:“是,是挺好笑的,他,他是挺傻的。”
“關鍵是他自己還不知道啊!”水鳳笑壞了:“他還得意的不得了,還……還給那小狸貓順毛呢……哎喲真是笑死我了。”
水鳳打着千里送八卦、一同來解悶的旗號。就這麼在玄蒼住下了。
玄蒼偌大,水鳳便就是住下,兩人也幾乎沒什麼干涉,對於弓月在玄蒼過的日子,水鳳體驗了幾天之後甚是感慨。分外羨慕弓月這小日子過的清淨又舒坦,不僅如此,父母還時不時的就出外遊歷,留她一人在玄蒼,簡直是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尤其是在形容弓月這沒人看管的生活時,那更是用盡生平所學的所有詞藻,將他的羨慕與嫉妒之意表達的那叫一個淋漓盡致,那意思很是明顯,表達之意也就只有一個——弓月過的這種生活,纔是凡間所羨慕的神仙日子。
“你說的這真的是我嗎?”弓月常常會打斷他日復一日重複的那些話:“瞧你這樣子,好像你在你們族中過的日子有多水深火熱似的?你來的巧,我父母還正好就出外遊歷去了,等他們回來,我還不知道要怎麼跟他們二人交待我綴學的事情。”
水鳳聽了之後哼笑了一聲,好像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這有什麼可說的,你壓根就不用提這件事情,現在仙學府都沒了,只怕你父母都沒想過你是綴學,沒準還以爲你和大家一樣一起離開的,你完全用不着上門自首。”
弓月想了很久,覺得水鳳這插渾打科的本事,還真是有兩下子的。
她在玄蒼的日子過的封閉,主要源於她自己也暫時不想知道外面的事情,水鳳住了進來,她不關心外面,水鳳關心。
他有他知曉外面事的途徑,偶爾有個什麼有趣的事情也就與她一道兒的分享,那日水鳳陰風遮面烏雲蓋頂的站到她的面前。
弓月一怔,水鳳來住下的這一陣子,還沒見水鳳心情不好過,更何況是眼前這番嚇人的模樣。
“你老子召喚你了?”
水鳳搖頭,一屁股坐下,似乎有很大的氣。
弓月睨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道:“你……想紅索了?”
一提起紅索,水鳳的眼神突然有一剎的慌亂,別過了頭去,半晌後才道:“我和紅索,不是你想的那樣。”
弓月張了張口,腦中想的盡是以前在仙學時觀察到的有關紅索的一些細節表情,紅索對水鳳的情意不是一天兩天,縱然不曾當面告白,水鳳也不可能毫無所察。
“我?我沒想哪樣啊。”她緩和着尷尬的氣氛,道:“我也挺想叛烙和雲閒的,也想紅索,怎麼你就這麼沒良心,一點都不想他們嗎?”
水鳳看了她一眼,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弓月一笑:“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就行了。”
水鳳張了張口,但是欲言又止了幾回,終究還是嘆了口氣,道:“罷了,你從來都是這個性子,來日方長,今日不說這些。”他道:“紅索去了我族中尋我,被我老子給知道了,也不知道她是怎的查到了我的蹤跡,這個時候已經在來玄蒼的路上了。”
弓月一震,心頭一喜的同時自然憂更爲重些:“她要來?那真是好極……”
“好什麼好?!”水鳳一見她這個表情,噌的站起身來:“哪裡好!?”
“確實是。”弓月正了色,眨眨眼道:“這個時候九重天正敏感緊張,她是妖界的,這個時候上九重天來只怕討不到什麼好去,只是她如果能無事來到玄蒼的話,我窩藏她一下也不是什麼難事……”
弓月這般用詞不當,若是換作平常,水鳳定然笑她幾句,今天卻是不知何故沒有這個心情,翻了個白眼,道:“她來了,我今天就走了。”
“你不和她見見面?”
水鳳搖頭:“有什麼可見的,以後又不是沒機會,你都說要在玄蒼窩藏她了,我若是也在,我可扛不起這個同流合污的罪名,你有你父母還有遲霖給你撐腰,我家老爺子可是容不得我淌半分渾水,到時候事情捅出去,你平安無事,我回到家就得被老爺子又家法又禁足的,哪還有再出來放風的機會。”他苦着臉,極不情願的召來祥雲,踏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