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襲來的那些鬼畫符眨眼間落地開花,沾土便化出妖形,渾身亂綻着芭蕉妖花,一副副肉身如同芭蕉所造,行屍走肉一般向弓月逼近而來。|
她冷冷的笑:“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一道驚雷起,摺扇從她手中綻開,卷着狂風橫掃而出,打着旋兒的挨個削着這些妖身,那些妖身無靈無識自然無所畏懼,揮着明晃晃的兵器,直砍過來。
扇面打開,自行在空中連挽三個花,將一衆兵器全部清掃了個乾淨,再揮出去打旋,便刀刀都是不見血不回頭。
她從未與這樣收割過性命,此時覺得也不過如此,大抵與凡塵間農戶收割麥子的手感挺相似。
扇子打穿而過,穿過一副又一副的妖身軀體,帶出的是藍色漿液,噁心的要命。這些落地開花的鬼畫符,有些許個身手還是不錯的,兵器刺過來的角度讓她都眼前一亮,若不是朝着她刺過來的,她都要忍不住在旁邊叫個好。
總算是險險的一一避過,這時她仍然是佔在上乘。然則那些鬼畫符就像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道又一道的從紅索的金漆王座上落下來,卻沒有用完的時候。
這一打,便就打到了天都黑了下來。
她肩上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挨的那一刀,刺痛是有的,卻是抵不及她此時滔天的憤怒。
那些鬼畫符還在啪啦啪啦的往地下掉,眼看着一層又一層的妖兵又落地而起,她低眼看了看摺扇,也早已不知何時損了一半。
就算是割麥子,從早上割到晚上,也吃不消。
高處,金漆王座上,紅索忽祭出一顆幽紫的元神來,鮮紫欲滴,如墨滴入水一般正盈盈的向四周擴散着紫氣。儼然是祭出了她芭蕉女妖的大招,這四周的空氣,只怕瞬間就會溢出毒來。
而她此刻身上已經見破口,這毒。正是見血即入。
這一顆元神,並不扎眼,卻讓弓月覺得雙目生疼,一個恍神,竟是又中了一劍。直穿入她的肩胛骨。
紅索哈哈笑道:“若是水鳳今天在我這芭蕉妖宮裡,也許你也不至於到了如此地步,更不至於連命都丟了去,是你自己要來送死的,你送了這麼好的機會給我,我如果不珍惜,都對不起你。好巧不巧,水鳳親自去那勞什子的破東海,非要求東海水君與欒之來要你的什麼神識,嘖嘖嘖。他真是天真,到得如今,你怎麼可能會給他神識。眼下打也打了,瞧你這一身的作品,此番還能有誰會來救得了你?”
尚未見着母親的金元就要死在這裡,這要是傳出去,也是個笑話了。
身上的痛遠沒有心中的痛更痛,毒霧從傷口之處順着血脈逆流,紅索在上方笑的越發的得意。一得意,便就少了警惕。紅索眼中她乃是將死之軀,哪料得到她還有力氣將手中半盞殘扇橫揮過去,紫霧濃的讓她頭暈欲嘔,卻不得不強壓下去。先前還笑的花枝亂顫的紅索此時突然嘎然而止,剩下的一衆妖兵也如中了定身咒一般原地僵住。
可終歸少了個人過來扶她一把,再是現在將局面多少掰回一些,她也甚是狼狽。
紅索舉着她那顆還在冒着毒的元神顫抖道:“你別過來,你再過來,再過來我就將你母親的金元毀了。”她背後正是不知何時浮出的一個不大的小冰棺。小冰棺裡躺着一個面無血色的女孩。
弓月的眼前一片腥紅,看見自己母親的金元正在那小女孩的屍首上幽幽的浮動。
她略略停下步子,半把殘扇指向紅索:“這孩子是哪來的?”
紅索雖還在發抖,卻鎮靜了許多,靠着冰棺道:“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幸夭折,也就只有你母親的金元才能救她,她沒了元神,就靠你母親這顆金元吊命了!”
她勉力盯着紅索,只覺得眼眶似乎紅了,眼淚就快要不爭氣的流下來。
紅索也哭了:“弓月,我的孩兒好可憐,不過是借你母親的金元一用,好讓我的孩兒重生回到我身邊,念在你與我的交情上,求求你大發慈悲……”
她沒搭理紅索,繼續向前走去,摺扇虛虛的一轉,要將紅索從小冰棺前撥開。
紅索驚慌道:“叫你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寧可毀了,一無所有!”
果然,紅索手中轉眼多了一把刀。
她抽了抽嘴角,笑道:“我今天來你這芭蕉妖洞,就沒打算能活着出去,你想毀便就毀了吧。你毀了我母親的金元,我正好有了殺了你的正當理由。這一萬年,只要想到曾經的種種,我就總會有些輕生的念頭,大不了與你同歸於盡。你說讓我看在你和我二人過往的交情上,那我就念一下,你死了,我陪着你一起死了便是,你和我都好歹活了這麼長時間了,你好歹也如了所願與水鳳相守了幾千年,也算圓滿,咱們都看開點。”
紅索已是語無倫次:“你瘋了,瘋了……”
她擦了擦眼角流下的淚水,覺得紅索說的沒錯,她現在可能就是瘋了。
眼前這個人,是她曾經最好的朋友,她心甘情願將自己的心頭血贈予給這個人,就連這個人偷取自己的神識還伸手親自掏她的心臟取心頭血,她都不曾追討,可到得今日,她如何還能再繼續讓眼前這個人,繼續下去?
她如何做得到,放過這個人?
好歹玄蒼未來之主的尊貴身份,她的心頭血與其他上神自有不同,她震怒,動息,心頭血自傷處滴滴溢出,怒動。
祭在摺扇上。
“我母親的金元,便就是你與水鳳幾世的命加起來,也授受不起!”
隨之,整個芭蕉妖洞亂石飛陣,轟鳴作響,樹根連根飛起,拔向天空,將這地下千尺的芭蕉妖洞,幾個呼吸之間就成了岌岌可危的坍塌之地。
紅索歇斯底里道:“你殺了我,水鳳不會放過你的!”
弓月一笑:“那個時候我也就死了。隨他去吧。”
水鳳?他會,他老子也得允。
紅索在這邊捅出這天大的漏子,她今天只要有一口氣活着出去,水鳳他老子寧可打死水鳳這個獨生子。也絕對不會追究任何。
笑話,她玄蒼不追究,他水鳳就回頭感天謝地吧。
想到此處,她又補了一句:“你還有功夫擔心這件事,不如好好擔心擔心你自己。你這張臉,若再沒了這個皮相支撐,而性子又露出這般的本來面目,水鳳可還會爲了你跟我動手?”
她再退一步,一字一句道:“紅索,你跟我話當年,你說說,這個當年又要是怎麼一個話法,當年你要我心頭血,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讓你想清楚。別來日方長日後你自己再後悔莫及,是你自己非要不可,我給了你,心頭血,你取過心頭血嗎?你被人伸手掏心取過心頭血嗎?你知不知道我身爲玄蒼的未來之主,皇族的心頭血根本不可以隨便給人,這件事我一直瞞着父親母親至今,生怕被他們知曉。你後又偷取我的神識,我念在舊情一場,從未來想過砸你芭蕉妖洞的場子。你今日竟然連我母親的金元都騙了來。紅索,就連三尊受水鳳他老子的意思抓了你和水鳳渡那凡塵兩世,我也是唯恐你受太大的苦,纔會一世一世的跟着陪着。到得如今,你跟我說當年,你和我之間哪還有什麼當年!所有的當年,就是今日你紅索要用我母親的金元重生你那個所謂的孩子,複製出和我一樣的血統,然後將我殺死。天知道。這才過了多少年,你竟然就以爲你這張臉就是你自己的,我這張臉反倒存在的沒天理了!”
紅索似是僵在當場,她卻也不打算繼續讓紅索說話了。電閃的盛光之中,急急情況之下,她使足了力氣飛了出去,從紅索的頭頂躍過,一把將母親的金元握入手中,此時她不再顧及,也不管紅索伸出手去扭轉她祭出的摺扇。
她取金元,已是用盡力氣,這摺扇在半空中折回,突然襲向她自己,她卻也只能眼看着,委實再沒有力氣迴避收回。
這一剎,如過萬年之久。
她握着母親的金元,心裡終於踏實,想此一生終於不負玄蒼不負爹孃,這一顆大石徹底放下之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個人的音容笑貌一切的一切,竟是在這個當口,在她的腦海中排山倒海的涌了上來。
“弓月,你還回來嗎?”
“欒之,我該怎麼回來?”
那忘川河畔,他低吟一般的淺喚。
那忘川河中,她心如止水一般的低迴。
一聲巨大的爆炸聲起,她眼中最後的一幕景象是整個芭蕉妖洞終於坍塌,巨大的氣流將她衝擊而出,她整個身體跟隨着亂石飛迸而出,無數尖銳或鈍重的石頭擊撞向她,或是她擊撞向那些石頭,起初疼痛難忍,擊的她胸腑欲裂咳出血來,後而終於麻木,覺得自己輕飄飄了起來。
怕是,神識就要散了。
迷濛中,連速度似乎都慢了下來,亂石飛礫之間,她只想到一個問題。
自己現在這般模樣,只怕狼狽到了極點去,若是就這麼死了,雖說她看得很開,可是讓親人朋友們瞧見她這麼個死相,她也頗爲覺得死也死的沒什麼臉面。
可讓她整整儀容再死,委實又是四肢如同被擊碎一般沒有力氣,索性咬牙閉眼,不再想了。
卻是在閉眼的一瞬間,被誰給緊緊抱了住,再一眨眼之間,一衝千里,那芭蕉妖洞已經遠的只剩下一個點了。
她轉頭看着抱住她的這個人。
雲閒啊雲閒,你又是怎麼好巧不巧的在這個當口出現的呢?
可你既然這般巧的出現在我面前,何以不能稍稍早一點點,你但凡早上個半盞茶的時間,我也不至於傷成這副慘相。
雲閒臉色鐵青,雙目激怒的快要噴出火來,可她又偏偏清晰的瞧見他眼底那一汪水盈,嘴脣緊抿着,身上是相當僵硬,衣衫上淨玄色,卻被她的血跡給染了個花裡呼哨。
待落得到平靜之地,雲閒將她放下,小心的幫她察看着肩處的傷口,輕輕道:“是紅索將你傷成這樣?”
弓月動了動,道:“嗯,如果我不出手的話,她應當也不會將我傷的這麼難看。”
也不知是不是雲閒本身就有這個習慣,竟是隨手就能從袖中掏出上好的傷藥來,一點也沒有手忙腳亂,幫她上藥幫她包紮,再運息疏了些真氣給她,折騰完這些,天都矇矇亮了,弓月起身,雖然與無恙還差的很遠,但是已經算是非常好了。
她拱手:“我無以爲報,現在東海水患之事,相關去治理之人,應當九重天上已經傳遍了,你別問我爲何會突然出現在芭蕉妖洞,只當沒在這裡遇見過我,要是讓天界的人知道我從東海出去,只是一個掛名治理,到時候對我玄蒼的顏面太有影響……”
雲閒張了張口,後而還是沉沉的點了點頭,而後不言此事,只問她芭蕉妖洞的事情:“紅索現在如何了?”
他像是知道水鳳並不在此似的,只問紅索,弓月沒多想,只當雲閒比較關注紅索與她之間的糾葛之事,便道:“應當跑了吧,芭蕉妖洞雖榻了,但是那芭蕉林可是她的地盤,哪有被自己地盤的土地活埋的道理,她是妖,方圓多少裡之內的植物,只要不是死的都得聽她號令,應當不會有事。”
雲閒面色淒涼。
她說完這些,便就準備再回東海,雲閒卻拉住了她:“你……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吧,東海有欒之在,總不會連這點水患都治理不了,便就是你在,其實也是掛名,誰又會和你計較這些?”
那些人要的,不過就是一個場面,弓月人到了,玄蒼的心意便也就到了,不是嗎?
雲閒這話,讓弓月一頓。
確然,雲閒說的是事實,也是她心中所想。
她這才發現,自己這麼急着回去,實則是因爲心底裡有個別的目的。
還有一件事沒完。
她十萬分的想知道,向來能掐會算的欒之,今日發生在這裡的事情定然也被他料了個精透,那他,還會不會向她開口,索要神識!
再是前一夜思考的清明,此時卻也壓抑不住這心頭的火氣,她偏要看看,那個人,到底會不會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