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不知,但柳紫君的爛攤子是由誰來收拾這件事,寧細言自然和江湖上的人一樣心知肚明,早前未與柳紫君成親時,就知這二人從小到大的情誼定然不淺,卻沒想到相處下來,他發現與他所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照寧細言對柳紫君的這個態度來看,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不是愛人更勝於愛人,可這二人,何以這般哪哪兒都相互不對付?
安無儀看起來就像視而不見毫不介意,依舊如常待弓月,恭敬、守禮。
安無儀之前全家被滅,之後又與柳紫君大婚,江湖上有不少的風言風語。
同是江湖兒女,全家被滅,大婚不僅照舊還提前,入贅後就過起了安生日子,一個堂堂七尺男兒,一身武藝,像個縮頭烏龜似的躲在一個女人的羽翼之下,少不了的蜚語流長。
所有人都以爲他這一輩子興許也就這樣了,年紀輕輕,沒有膽子,怕了。
但是沒人知道,他已經不再如同失了魂一般站在院牆隔着空守望着什麼,外面的人也不會知道,他不再舞劍的時辰,都做了些什麼,又去了哪裡。
那一晚,月光有些悽白。
隱着身形的弓月站在老地方,看見安無儀再一次出現在禁地,提着劍。
他沒有守望,卻是提着劍一躍而起,穩穩的站在牆頭。
院牆另一邊,趙飛水拂袖拭琴,未彈。
她望過來,目光閃動。
月光似乎真的有些刺眼了,安無儀伸手擋着自己的眉梢,另一手垂下去。鬆鬆的提着劍,月光下弓月瞧不見他的神情和麪容,但是不得不承認,水鳳無論怎麼輪迴,這氣度依然是凡塵中格外的風雅。
不得不說,就他這個氣質,放在江湖裡。也是相當高貴難攀的。
寧無儀是武林世家的公子。從小出身非凡,家族遭到這樣的重創,名聲當時有多大。之後就要受多大的累,這樣一個清瘦的男子,這樣站在圍牆上,有些單薄有些玩世。有些……淒涼。
他向坐在琴邊的趙飛水伸出手:“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趙飛水的目光甚是掙扎。
房檐獸頭上的弓月何嘗不是一樣掙扎。
後而趙飛水的目光突然垂了下去,原本拭琴的手竟也下意識縮回——她。退的這般難以遮掩了。
遠處,突然升起漫天的火焰。
這一夜,江湖上無思教被滅。
翌日武林聯盟廣發通告,關於無思教被滅一事。讓人拍手叫絕,稱是一名無名男子,不知音容獨身一人闖入魔教之內大殺四方血濺三尺。將惡行滿貫的無思教端了個乾淨,並詳細列舉了無思教這些年來的種種惡行。
其中有一條很刺眼。儘管字數寥寥。
江湖世家安家,被滅之事也是出自這無思教之手。
安無儀並沒有走。
欒之照例日日拜訪。
一日,欒之坐了盞茶的功夫離了前廳,這幾天他懶的走路,繞來繞去正門來回甚費功夫,走的都是後園的圍牆,翻過去就到自家後院了。
碰到了安無儀。
“你日日來,她次次這樣待你,你爲何還來?”安無儀突然側首問他。
這是他與寧細言第一次對話。
“你日日來,她次次沒有應你,你又爲何還來?”欒之始終微笑,目光輕而遠,虛虛的向前望,就像是透過了這面牆,看着那個坐在琴邊的趙飛水。
安無儀目光一驚,而後劇烈一縮。
欒之只是笑,飛身而起的身姿依舊那般飄逸出塵,眨眼的功夫,白衣已飄然而去。
圍牆的另一邊,又是另一個世界了。
安無儀想。
圍牆的另一邊,是一個他永遠都跨不過去的世界了。
他覺得他明白了些什麼,卻又覺得自己似乎什麼都沒明白清楚。
明白的不夠清楚。
翌日,弓月正準備再召欒之來,欒之卻是提前一步不請自來。
他一隻腳才跨進來,弓月立即就噌的起身:“你昨天跟安無儀說了些什麼話?他本來已經在圍牆那邊的時辰越來越短了,昨天整整站了一夜!”
欒之皺眉,四下裡掃了一眼才知弓月早就有所準備將所有下人都遣散了去,這才放心踏了進來,先不急不徐的坐下,才悠然輕聲道:“說什麼?自然是助你一臂之力。”
“助我?你這是在扯我的後腿!”
欒之斜斜的看她:“婦人之目。”
“你說什麼?”弓月一愣,完全沒明白。
“短淺。”
“……”
晚上,飯都沒用,天都沒黑透,弓月去了。
她沒隱身形。
等到了安無儀平日裡過來的時辰,果然安無儀沒有在她面前出現。
安無儀怎會和她打照面?
不要緊,在暗處看着就好。
聽着遠處安無儀有些刻意壓抑的氣息聲,弓月確定他所站的方位定然聽的清楚也看的清楚之後,背對着安無儀的方向,不露痕跡一笑,隨後一個高就,翻身站到圍牆上。
趙飛水依然在拭琴,目光癡癡的迷離。
弓月心頭一嘆,她這是要把琴擦裂爲止嗎?
牆頭上突然冒出一個人來,本是夠讓人驚嚇的,不過趙飛水顯然有些習慣這種場面了,弓月清晰的看見趙飛水的目光最初是有些驚喜的,但是看到站在牆頭的是安無儀的妻子柳紫君後,那驚喜已經就變了味了。
弓月就這麼站在那裡看着她。
頓了片刻,目光就落在她袖下的那把琴上。
趙飛水一身緊繃,全身都看得出來有些顯得僵硬,手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弓月就只盯着那把琴。
“就是這把琴?”她問趙飛水。
“是……”趙飛水覺得自己不是很清楚柳紫君問的是什麼,但是又覺得自己這麼回答是對的。
“讓寧細言破了戒對女人動手,從不傷人只救人的寧細言。打破了他的原則的,就是這把破琴?”弓月又問,這江湖上兩個絕色的女子,一個在迴廊下,一個站在院牆中央。
“……”趙飛水突然不敢說話了。
弓月卻聽得到她心跳是怎麼突然猛烈起來的。
很好。
“很好。”弓月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走開。
而這一夜,安無儀只在院牆外站了一個時辰。
弓月照例在房檐上陪着。心頭覺得有些甜。回去可以馬上睡個好覺了!
翌日,弓月沒有召欒之。
欒之連午飯都沒吃就過來了。
“你昨天晚上幹什麼了?!”欒之一點微笑都沒了。
“自然是助你一臂之力,幫你一把。”弓月扇着公子扇。笑的輕然。
“幫我?你這是在……”
“扯你後腿?”弓月一眼望了過去,厲聲道:“還不如婦人之見!”
“哦?”欒之聽後突然笑了,道:“那又要怎麼講?”
“自然是比短淺還要短淺。”弓月恢復了笑容,繼續搖扇。
“……”
前一晚看見了柳紫君那個樣子。安無儀覺得自己又明白的深了一些。
這一晚,他沒自己去後園。他在前院站着。
等弓月出了書房,迎面就撞見了樹下那看起來有些可憐的安無儀。
“你心裡是不是有一個求而不能得的人?”他突然開口問。
“沒有。”
“寧細言也不算嗎?”他又問,就那樣依然一動不動的站在樹下,月光掃下。卻未能照得見他的面容和神情。
“寧細言對我來說,是求而不能得嗎?”弓月睨了他一眼,端着和昨夜圍牆上一模一樣的似笑非笑。輕然而去。
而與此同時,圍牆的另一個世界裡。也是無人。
寧細言的前院,欒之也是剛剛從書房踏出,正正遇見倚廊而站等候許久的趙飛水。
“如果有一天,安無儀死了走了,你會怎樣?”她聲音平淡無波。
“繼續住在這裡。”欒之輕聲答。
“那個圍牆呢?”她似乎很急迫的想問個清楚。
“依然還在。”
“爲什麼?”
“因爲我有妻。”欒之微笑。
“……”
欒之擡步向反方向走去,趙飛水突然聲音顫抖了起來:“那如果我也死了走了呢?”
“我還住在這裡。”欒之頓步,聲音沒有半絲的猶豫。
“那個圍牆呢?”她似乎真的很想問出一個她非要問出的答案,可是這聲音的顫抖,卻更像是她想要問出的答案並非是她希望的答案。
“永遠都在。”欒之似乎輕輕笑了一聲,樹上的花瓣落下,從他發額掃過,並未讓他輕動分毫。
翌日,又翌日。
欒之還來,弓月也還在,兩人卻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後來,因爲無思教的拔起,其他魔教立即要爭個第一,一時間江湖上又是一番腥風血雨,那個當初剷除了無思教的男子在江湖上聲名鵲起,與各個魔教爲敵,將一時盛行的魔教打壓的相當厲害,風頭無兩。
安無儀病了。
說是病了,弓月自身出身就是名醫世家,雖然是盛名的毒女,斷症卻還是了得的,安無儀這內傷毒傷,她怎會斷不出來。
這一病,就倒在了牀上。
她守在旁,日日親自下廚,將麪食煮的不能更軟,然後,讓丫環來伺候。
欒之開始過來,安無儀卻從不懇讓欒之出手醫治。
“紫君醫術也是了得,就不勞煩寧兄。”安無儀的臉色比前幾日越發的青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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