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話分兩頭,人分兩處。
欒之人在一清宮,拿着讓東澤翻查出來的資料揣摩,眉越收越緊。
東澤幾番欲言又止,終也忍不住開了口:“所以,弓月上神這些日子在凡塵時總也覺得不適,一方面是那些心頭血回溯,另一方面,就是因爲她大劫要到了……”
弓月再過些日子也就十四萬歲了,七萬歲一大劫,做神仙的誰也避免不了。
原本也並沒有這麼快就來,因着先前她入芭蕉妖洞那個逆乾坤的地界,後又下凡塵兩回,這歷劫的日子現在掐算下來,也真是說不準到底會在哪一天了。
“你設了結罩在她身上,暫時應當不會有事。”見欒之不語,東澤小聲的又補上了一句。
“萬一有事呢?”欒之面容平靜,將手裡關於弓月的一些詳細資料放下,目視前方的虛無,半晌後看向東澤,道:“她七萬歲的時候是遲霖在幫她渡劫?”
東澤點了點頭:“所以,現在弓月上神在遲霖的手上一定萬無一失,你的結罩就算解了,遲霖也記得她要渡劫之事,就算比他預想的提前了些,但是東澤向來自省己身修爲也是上乘,哪怕就是在這幾日提前渡了劫,遲霖也一定能招架及時。”
想着遲霖穩妥的性子,欒之心中稍稍安慰了些許。
但是並沒多一會,他突然站起身來,東澤見狀立即跟上兩步對外下令:“凌霄殿!”
“誰說我去凌霄殿?”欒之眉一蹙:“我得去遲霖那裡交待他一聲。”
東澤一詫,現在九重天上叛烙那件事也算是十萬火急,欒之先前先回一清宮讓他查出弓月的過往來就已經足夠他震驚非常,雖然很詫異欒之也有這般緊張一個人的時候,可也比不上現在這樣懼震。
“你現在折返茶林,然後我去看守水鳳和紅索,那凌霄殿怎麼辦?”東澤失聲驚問。
“水鳳和紅索那邊晚會去也不遲,你先趕去凌霄殿,隨後與我傳音通聯,我去茶林交待一句就立即與你會合,到時你再去看守水鳳和紅索,不會有失。”欒之說着,同時也走出大殿,召來祥雲眨眼間難尋蹤跡。
東澤嘴角抽搐雙目失神:“和我傳間通聯,你去凌霄殿的路上也可以和遲霖通聯,不過就是交待一句話而已,居然還非要親自趕過去當面說麼……”
嘴上埋怨着,卻也知道當務之急不得耽誤,東澤深吸一口氣沉下心來,召了祥雲向凌霄殿趕去。
……
遠塵山。
叛烙爲了他老子而來,於情真真是個大孝子了,因着身份原因,他來搶這玄魂鏡,便就是神魔兩界之事,無論得手與否,就算今日無事,早晚也會是一場浩劫。
弓月一路趕去,來回折騰大繞,從遲霖手中逃脫就已是奇蹟,之後卯足了勁逃跑又趕來遠塵山,以她的修爲,體力也就快要極限了。
但是心中就是有個信念,今日必須讓叛烙平安而回,於私,她到底是虧欠叛烙太多還不清也償還不起,於公,一個玄魂鏡而已,若因爲此事真的傷到叛烙半分,屆時等叛鶴醒轉也定然會上九重天來爲他兒子討個公道出口氣。
離鏡當年耗去全部修爲羽化恩澤大地才換來的太平,不能就這樣毀了。
她一路上早已想好,到時以玄蒼的名義去向玉帝借玄魂鏡一用,玉帝總不會連玄蒼的面子都要拂去。到時叛鶴醒來,得知這玄魂鏡是天庭借給叛烙而用,再是魔性重也會念及這一場交情,而且還有叛烙在,總不會再攻上天界。
明明可以和平解決之事,想着人家父子生離萬年從未相親,與骨肉分離又有何區別,成全別人骨肉之情,就算對方是魔,爲人父總也會有所改性,爲何不成全。
遠塵山近在眼前了。
觀天測雲辯靈息。
她呼吸急促,體力快要透支,咬牙沉息繞了路子直接去往魔軍的後方。
縱然心裡有所準備,但是這入目之景還是讓她倒吸了一口氣。
黑色的軍服與鎧甲,魔息沉重,從每一位魔兵的身上如一把火一般幽幽燃起,上升上去彙集成濃重的黑雲,氣氛異常低壓,隨時就要動起手來。
她分明感受到這些魔兵就快要壓抑不下的待戰情緒。
驀然,一名魔兵突然揮動起手中的長劍,就見一道閃電從天際召起連穿他手中的長劍,一片明亮,隨着他揮出的手而直劈出去!
弓月失聲驚呼,下意識就向前去衝去攔,完全沒有想過這般迅猛根本就來不及閃避也來不及接應,就在她撲身而出的當口,卻是黑壓壓的魔兵中央突然原地竄起一抹身影,迅猛的一樣讓她根本看不清來者何人,隨後她……
體力終於在半空耗盡,直墜而下。
下墜的時候,她俯視下去,就見所有魔兵都大張着嘴巴震驚失神的看着她這個從天而降的人……
還有個魔兵驚的連手中的長劍都掉到了地上。
她看着這些魔兵手裡的兵器還有這陣容,心徹底涼了。
就這麼掉下去,十死無生了。
她覺得冤枉的很,萬分悔恨自己仙術竟然如此不昌到這種地步,要是再撐上半口氣,至少堅持到見着叛烙也行,也不至於在這裡就把小命給交待了。
卻是並沒砸落在地,也沒砸到這些密密麻麻的魔軍頭上。
他落入一個有些妥帖的懷抱裡。
那人一手緊緊的扣着她的腰,她感覺這人像是跟她有仇似的,扣的她有些疼了,卻是半點掙扎的力氣也沒有,還想看看這人長的什麼模樣,卻只能看出一個似乎有些熟悉的輪廓來,但是卻總也看不清楚,眼皮越來越沉,終於闔上了。
……
“他們現在都在遠塵山,你處理完茶林的事情就直接趕去,我現在去遠塵山。”東澤看向天奴的眼神簡直不屑到了極點,傳音給欒之。
東澤說完就一邊往殿外走,步子由急轉慢,十步後停下。
“欒之?”他又喚了一遍。
靜無迴音。
“欒……”
“知道了,你現在先過去。”欒之的聲音這才傳了回來,東澤鬆了口氣,應了一聲踏上祥雲。
踏上祥雲的那一剎,他的步伐有一剎那的停頓。
隨後他有些不解的看向遲霖那茶林的方向,抿了抿脣,總覺得欒之似乎有些不大對勁,但是並沒有停頓多久,他抿脣一笑,駕雲而去。
能出什麼事,欒之那道行,能出什麼事。
遠塵山的魔界大軍都不在話下,笑一笑彈指間的事情,區區一個茶林,能出什麼事。
而遲霖那茶林之地,欒之看着空無一人的山頭,久久沒動地方。
反覆掐算,反覆掐算。
就是算不到弓月的命格。
神仙的命格,本就不是說算就可以掐算得到的,他渡了修爲去算,幾番下來手指都不適了,卻也是沒個結果。
他目光也不曾離開過這星辰。
從他到這茶林至現在,並沒多久,這天色已經越來越沉。
沉的不正常。
心裡有些亂,以至於他無法靜下來觀這天象到底是因爲九重天上魔息太重而導致,還是另有原因。
如果不是因爲魔息太重,那就是有人要渡劫。
他從來不曾關注過九重天上誰或是誰何時渡劫,這天上這麼多神仙,他現在一一掐算是根本來不及的。
他只知道近期有一人要渡劫——弓月。
而弓月現在應該也到了遠塵山了。
過去,還是不過去。
這裡一人都沒有,遲霖定然也是追弓月而去了。
弓月去遠塵山,必然也會再見到叛烙了,有天兵玉帝還有遲霖和東澤在,換誰也不會讓她出事。
他又想到弓月記憶混亂之事,之前他把弓月帶去遲霖面前,是因爲對於她記憶混亂這件事,他想深查個清楚之後再幫弓月理清。
但是眼前,但是事以至此,換個角度去想,叛烙總不會傷她,見到叛烙,興許也會刺激到她的記憶,讓她的記憶有些恢復也說不定。
以她的修爲……這點刺激應該算不得什麼。
現在,他眼前。
空無一人,空無一人……
他似乎完全沒有合適的理由留在這裡。
轟!
天地一白,一閃而過。
雷聲來了。
欒之看了看天際,那道天雷……
就在遠塵山附近了。
轟!
又是一道。
兩道天雷距離非常近,也距離遠塵山更近了。
欒之一笑,一揮長袖,一展長袍。
席地而坐。
捏仙訣,調神識,平神息。
轟!
天雷的聲音近了些。
欒之靜坐,微微闔目,微笑。
轟!
天雷的聲音又近了些。
他仍舊端坐,就彷彿靜坐在他的一清宮裡,就彷彿他纔剛剛飲過遲霖那上好的茶尖心大圓滿而休養回味,笑容不改。
他突然笑的圓滿了。
倒真聞得到這十里茶林的茶尖香……
而弓月一直昏睡,再睜開眼的時候是被這一轟一轟的聲音給驚醒的。她瞧着眼前一身黑衣渾身透着戾氣,卻在看到她睜眼的一剎立即展顏而笑的叛烙時,當即噌的起身死死的揪着叛烙的衣袖:“你不過就是要個玄魂鏡而已,你燒了仙學府又帶兵攻打凌霄殿,你有沒有考慮過後路,你再這樣下去要真的動起手來,就沒有路退了!”
叛烙原本大喜,從上次一起墜入芭蕉妖洞之後難得再見到弓月,這次攻上天界,本沒想會見到她,卻是見到了,心裡本是大喜的,卻是沒想到這一萬年過去,弓月看見他本人,說的第一句話竟與思念沒有絲毫半點的關係。
他訕訕一笑,有些失落:“你是專程過來阻止我的?”
一萬年以前她就阻止了他,那時他本已將玄魂鏡得到手中,卻是因爲弓月出現,他自然毫無戒備讓她接近靠近,可是弓月的靠近,不止是來做說客,還將他已經到手的玄魂鏡又偷了回去,他不計較也不曾與人言,當時只是萬分擔心別因爲弓月把他手中的玄魂鏡偷走而召來魔界的報復,一萬年過去,他再次上來,確定了玄魂鏡所在之處也休養了個足夠,確保自己萬無一失,卻沒想到弓月還要再來,還要再阻止他一次。
一萬年前,她從他手裡偷走已經得到手中的玄魂鏡,那玄魂鏡到手有多難,她一定不知道,也從沒想過去知道。
一萬年前,縱然她如此相對,他也不曾忍心傷她,最終慘敗收場也是因她所致,她一定沒有放在心上,也從來不覺得需要放在心上。
“我是!”弓月道:“我是來阻止你的,你要玄魂鏡,我幫你好不好,想要一樣東西,不一定只有硬來兵戎相見血肉橫飛,要天下大亂蒼生難寧好不容易神魔兩界太平了這麼多年來換,爲什麼不去想想還有別的辦法?”
叛烙又是訕訕一笑:“那你說說,你怎麼幫我,你又怎麼能幫得了我。”
一萬年前他已經得手了,卻讓她偷走。現在一萬年過去,他還未得手,她卻說要幫他得到。
在她心中,難道他從來都是這樣沒有腦子的?
“我以玄蒼的名義去向玉帝討要玄魂鏡好了,你都等了這麼多年,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時日,可以和平解決的事情,到時你父親醒來,也會念及天庭的情義,至少不會再動干戈,何樂而不爲?”
這話一出,弓月覺得十分可行也十分有說服力,卻不誠想換來的竟是叛烙仰天長笑,聽在她耳裡甚是心驚。
叛烙從不曾這樣過。
隨後他突然赤紅了雙目瞪向了她,手裡的長劍也提了起來,伸手捏了訣隨時就要向她襲來,目眥欲裂。
“一萬年前你從我手中將玄魂鏡偷走,現在你口口聲聲說要替我借玄魂鏡,你若真有這個心,這一萬年——整整一萬年,你知不知道是多少個日夜,你隨時都可以替我向玉帝去借玄魂鏡,你卻等到此時此刻我帶兵來討纔對我說你要幫我借玄魂鏡,你有沒有念及過我叛烙和你弓月一絲過往!”
弓月傻了,一萬年?
什麼一萬年?
她神色俱震的模樣看在叛烙眼裡卻覺得她只是心虛,遠處天雷一道一道的劈着,映襯着氣氛更加沉鬱難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