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燕慶戰事一起,慶國一路潰敗,喪城失地,幾十萬軍隊或降或亡,幾乎毫無反抗之力,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實。
如今好不容易藉着最後的兵聖關天險擋住了——卻又要棄關主動出擊,以不到二十萬兵力,放棄絕對優勢地形,去和山下的三十多萬燕軍決戰?
不需要什麼戰略眼光,甚至不需要任何經驗、見識,隨便抓一個草民他都能判斷:這毫無疑問是慶國自取滅亡的舉動,愚蠢至極。
就連燕國將領做夢,恐怕都不敢夢想的好事,竟然就這麼真的要發生了。
慶皇……瘋了嗎?
也許從韜光養晦數十年後,突然主動挑釁西南強鄰燕國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瘋了。
不論如何,聖旨已經下了。
要麼抗旨,要麼照做。
問題誰敢抗旨?除非宋誠決定反了。
然而從剛剛的接觸和林泰傳遞的信息看來,這位當世慶國第一名將,唯一的天下一品,應該是準備奉旨出戰了。
許落有些茫然,說實在的,什麼家國、天下,黎民百姓,全都與他無關,而他,確實也不是沒能力走,至多因爲要帶上王時雨和岑木方而麻煩些罷了。
帳內,弟兄們正在一種壓抑憤懣的氣氛中輪流敘述,由王時雨執筆,書寫家書——或許更適合叫它訣別信。
“這是要送死啊,妹夫,咱們跑吧?”岑木方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小聲道:“那個王舉人,他不用咱們操心的,以妹夫你的身手,帶上我跑,肯定沒問題。”
許落猶豫了一下:“要走也是三個一起。”
“三個?那你到時萬一顧不全,先管誰?”
許落不說話。
“妹夫,你可不能忘了啊,我可是溪兒親大哥,你得時時記着,怎麼跟她交代啊!”
許落猶豫了一下:“我那件青衫,是不是你拿的?”
“嗯?”岑木方一下激動的跳起來,“妹夫,你這什麼意思?別人懷疑也就算了,你當我是什麼人?咱們可是親人,我這個當大舅哥的,還時時想着萬一遇到危險,拼了命也要護着你啊,你可不能這樣傷人……”
“我也就是這麼一問”,許落怕了他了,打斷道,“其實我就是想說,如果你碰巧知道那件青衫在哪,逃亡也好,參戰也好,記得穿上。”
說完許落扭頭鑽回營房。
“岑兄說他不用寫,就差你了。”王時雨看向許落道。
“你呢?”許落反問。
“我的已經寫好了。”
“你家人不是在京師嗎?去和宋將軍說一下,你回去吧,帶着大家的家書。”
“我家人自有門路,就算慶國亡了,他們也能避禍他國。而我,不死的話,回出聖村。”
王時雨眼神堅定,許落猶豫了一下,沒有再勸。
“我的自己來寫吧。”
許落取了紙筆,簡單寫下一行字:
【溪兒放心,不論如何,我都一定會回來。你若是聽聞什麼,不許瞎想,不許擔心,免得弄壞了身體,要相信你家相公。我很想你。】
……
……
除了岑木方堅決不寫,九封家書現在都在林泰手裡了。
他把帳內每個人都看了看,最後把整疊家書遞給許落:“見陽兄弟,你身手最好,活命或脫身的機會最大……這個,就拜託你了。”
“嗯?沒人代送嗎?”
林泰搖了搖頭:“兵聖山現在已經是死關一座,宋將軍正在調動人馬,爲免消息泄露,無人可以離開。”
看來一切已是箭在弦上,真的無法挽回了,聞言每個人心裡都是“咯噔”一下。
“許兄弟,方哥想拜託你件事。”方駒子突然當着衆人面開口。
“駒子哥你說。”
“走。”方駒子此刻當衆冒出的這個字,會給他引來殺身之禍,但是他已經不在乎了,因爲主動出關決戰燕軍,基本上跟死沒太大差別。
沒有人說什麼,就連身爲長官的林泰,都只是平靜的聽着,看着許落——這是一種默許的態度。
“走。然後日後有可能的話,請許兄弟代我去家裡看看,與我那婆娘和孩子們說一句,好好活下去。”方駒子突然跪下了,許落扶他,他不起,低頭繼續道:“方哥厚着臉皮再求一句,若不算太爲難,我想勞煩許兄弟到時護送他們去江北孃家。若不然她們孤兒寡母的……”
“我答應。若是嫂子孃家那邊也不安穩,我帶他們去出聖村。”
許落鄭重應下,然後將方駒子扶了起來。
一時間營帳內所有目光都盯在許落身上。
“各位兄弟放心,若真的到那一日,我會親自去往你們每個人家裡,盡我所能,替你們安頓家人。”
大丈夫一諾千金。許落的話音落下,帳內幾乎所有人不約而同,無聲的抱拳稽首。
岑木方興奮了:“妹夫,走。”
王時雨看看許落,叮囑道:“路上小心着些。”
“他不走更好。”岑木方說。
“不急,等到不得不走的時候,我自然會走。”許落沒理會岑木方,走向王時雨,將手上那疊家書遞給他,“貼身藏好,剩下的我會自行判斷。”
這個舉動裡包含的意思不言自明:許落暫時不走;他有自信在危機時走脫;他走,會帶上王時雨。
這裡頭還有一層意思,他準備留下來和弟兄們並肩作戰——不爲保家衛國,只是爲了看看是否能多護得幾人周全。
林泰猶豫了一下,開口道:“這樣也好。而且有宋將軍文韜武略,我們此番出擊,未必沒有機會。只是,真該走時,許兄弟切記不要猶豫。”
“我知道。”
……
……
慶都,皇宮。
年已近九十,大限將至的慶皇坐在寢宮軟榻上,顯得蒼老而無力。
白日裡在朝堂上面對數十名大臣的激烈抗議,老頭辯說無力,最後選擇了一意孤行。聖旨直接拋在堂上……不奉旨,就是欺君。
沒有人能理解他,因爲過去的數十年,他基本都還能算是一個好皇帝,至少在他的帶領下,慶國盡力避免捲入一切戰事,休養生息,換來了開國以來最長久的一段安定。
大限將至,晚節不保……這是怎麼了?
“和順啊,你說,朕難道真的做錯了嗎?”老皇帝氣若游絲的問了問了一句。
角落裡走出來一名同樣蒼老的老太監,俯身勸慰:“聖上英明,怎麼會錯呢?古來帝王,又有哪一個不求長生?吾皇在位數十年,福澤萬民,如今正是他們該償還的時候了。”
老皇帝渾濁的雙目中綻放出火熱光芒,點了點頭:“只等這最後一戰過去,落箭山宗主依約賜下延壽丹,朕便可延壽百年……屆時,寡人一定勵精圖治,回報慶國百姓。”
老太監跪地拜道:“奴才賀喜陛下,壽與天齊。”
這番話無人聽到,否則一切就不難猜了——慶皇沒瘋,此番從慶國主動開戰,一直到兵聖山關口今夜棄關出擊,決戰山下,所有看起來愚昧,不可理喻的舉動,其實都只是一場交易。
交易的雙方,一方是垂死掙扎,不願接受壽限到來的慶皇;另一方,是一個叫做落箭山的宗門。
交易的最後一幕即將拉開:
【慶軍近二十萬;難民近二十萬;燕軍三十餘萬——七十餘萬人的血,註定染透兵聖山下。】
這個哪怕說了許落都不曾聽過的,叫做落箭山的小宗門,到底要做什麼?它怎麼可能有真的有多餘的延壽丹,可以賜予凡人皇帝?
***
我在補,大家方便的話幫忙投下網文聯賽的票。手機網頁版看右下角那個徽章,點開就能投。電腦版在書頁右側,直接可以投票,投完微信掃一下還可以再投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