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女人的上仙許落至少還有一點好,他夠賴。
一天天,他就這麼賴在小屋外……
織夏會偷偷給他開門,所以,當岑溪兒燒火做飯的時候,許落可以輕手輕腳搬來柴火放在她腳邊;當她差點撞上什麼的時候,那樣東西總會被移開;米缸裡永遠有米,有面;水缸裡永遠有水……
他不懂做飯,卻以爲岑溪兒放的水少了,偷偷幫着往裡添水,於是這天岑溪兒和織夏都喝了一天粥。
他見岑溪兒燙着了一次,於是趕在她去撤火竈的柴火前,早早就把火竈清空……這天,岑溪兒和織夏吃了頓夾生飯。
他試着自己燒了兩個菜偷偷擺在桌上,岑溪兒看不見不慎夾了一塊,馬上就吐了,於是更早吃到小織夏也不強忍了,一起哇哇大吐……
許落自己試了一口,不敢出聲,憋着跑了好遠到山裡才吐。
岑溪兒當然知道他在,趕不走是一方面,但是當她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其實內心,又何嘗不是依然燃燒着一點點星火般的小小希望——畢竟他們曾經那麼好。
午飯過後,織夏出去跟花花玩去了。
岑溪兒摸索着想在門口坐一會兒,她擡手,凳子就在她手邊……
她的手僵了僵,畫面停格了片刻,終於,還是接了過去。
“溪兒,我說說話行麼?其實你都知道我在,對吧?”許落坐在一旁緩緩道,“或者你就當我不在,我說我的,我想講個故事給你,你願意的話,就聽着,若是不想聽了,你說,我就不講。”
岑溪兒沒開口,也沒點頭,但是至少她沒走開。
“我知道你爲什麼怕了,我也知道,過往那個我,有多可憎,但那不是如今的我啊,或者說,那其實並不是一個真正活着的人……”許落試探着開口,發現岑溪兒露出警惕的神情,連忙改口:“好了,我開始說故事。”
“那是很久以前了,有一年冬天,空冥山上連着下了一個多月的雪。空冥掌教,就是你見過的那個人,也就是我的師父;大長老,就是我與你說起過的種着藥田那個老伯。他們兩個有天早晨突然聽見出門外有嬰兒的哭聲,開門去看的時候,陽光正好升起來,照在地面的一個嬰兒身上。他們將他抱起來,用神識檢視,意外發現這個嬰兒的修行天賦竟然千年不遇,於是,他們決定收養他。”
“他們決定給這個孩子取一個名字。大長老先取了名,沒取姓,他說,叫見(亦可讀xian,第四聲)陽吧,他一出現,空冥就見着太陽了。空冥掌教搖了搖頭,連名帶姓說,叫他許落吧。”
“至於理由,他說一是因爲這個孩子是別人‘落’下的,雖然興許是故意;至於第二個原因,空冥掌教說,這孩子的人生從山門開始,一生就此塵外天上,註定不同凡人。但你我又怎知,他若能選,會選什麼呢?所以,叫許落吧,空冥掌教看着懷中的嬰兒說道,許落,就是許你落地。他又對大長老說,這就是我對這個孩子的承諾。若有一天,他不願再塵外天上,修行,覓登臨,我許他落地,平淡一生。”
“兩個老頭爲爭這個吵了幾個時辰,差點動手。最後勉強定下來,孩子叫許落。許落,字見陽。許見陽。”
“溪兒一定知道了,這個孩子就是我。我沒見過自己的父母,沒叫過一聲爹孃。六歲之前,我是在蓮隱峰跟着十一師叔長大的,就是你那天見過的姨娘,她叫雲素……她後來生了個女兒,叫雲婧。就是……”
看見岑溪兒臉上的痛楚,許落止住了這個話題。
“六歲之後,我被師父接回他門下,正式成爲空冥掌教的關門弟子。然後一路修行,閉關、突破,再閉關、再突破,其實也不覺努力或辛苦,但莫名就比別人厲害許多,於是被人叫做天南第一天驕……許多人誇我,但我其實沒有多大感覺,因爲我其實不太懂得悲喜,我的生活,沒有悲喜……或許其實什麼都沒有,除了修行。”
“後來,我突破到了元嬰,師父因我從無俗世經歷,擔心我無法悟道化神,就叫我入世歷練。跟你說句我沒對別人承認過的話……我當時很害怕,怕到發抖。因爲他們說,俗世裡愛恨情仇糾葛,因爲他們說,我要歷情,斬情,成就大道……我想了想,其實也沒想出什麼,但就是很害怕。”
“所以,我對入世這件事無比抗拒,甚至試過不惜重傷自己來逃避入世。師父趕我下山六回,但我從沒呆在俗世超過兩天。可惜他不放棄……於是有了第七回,我娶了一個凡人娘子。”
許落說到這裡,岑溪兒的雙肩顫了顫。
“她叫岑溪兒,是個很好的姑娘。可惜,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這些,一心還是想着逃避。而且那一次,我其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怕,因爲我預感到了一種東西,叫做牽絆。於是,我成了親,卻在洞房花燭夜裡跑了,回山就閉死關,一閉就是兩年。我不懂,也不知道,那個凡人姑娘會那樣等我……”
岑溪兒的眼淚終於滑落下來,許落也連忙停住,但是她抽了抽鼻子,哽咽着,有些僵硬的說道:“你,你繼續說呀。”
“嗯。總之後來,我不得不出關了,出關當天,就被第八次趕下山歷練。這回我歷練了兩天,抓了兩隻小狐妖回去交差。跟你說件你不知道的事,老頭年輕的時候,其實愛上過一隻北原的小狐妖,據說愛得很痛苦……所以,我那回把他惹急了。”
岑溪兒哭泣的臉上露出一點兒忍俊不禁,“世間,世間真有狐妖?我以爲故事裡纔有呢。”
這是她主動問的第一個問題,許落有些激動了,用力點頭說:“嗯,有的,但是跟故事裡不一樣,其實狐妖未必都是女的,也有男的……有壞的,也有不那麼壞的,就跟人差不多。像我抓的那兩隻,就是剛化形,還很笨的,也沒做過惡,我後來把她們放了。然後跟老頭打了一架……”
“嗯。”岑溪兒應了一聲。
“我打不過他,被他封印了修爲,然後拎着,一路千山萬水,到了慶國,出豐城外二百餘里,一個破落的小村莊。小村的東頭有兩間破落的土坯房,貼着褪色的窗花和對聯,窗花中心是個‘囍’字,對聯橫批寫着……‘百年好合’。”
岑溪兒開始淚如雨下。
“我們先躲在窗外往裡看。小屋裡有個凡人女子,當時正坐在油燈下,縫一件書生袍。她的眼睛被油燈薰得紅了,溼了,她的生了凍瘡的雙手,也不時的凍僵,但她就那麼細細的縫着,縫着。那件衣服,是她給她離家兩年的相公做的。兩年……她一直在等她相公回家,備好了四季衣服,學着識字,學着說官話……”
“嗚……”岑溪兒哭到不能自已。
“後來我進了那扇門,穿了一身她做的新衣裳,吃了她做的一碗雞蛋麪,看過一個裝銅錢的舊木盒子……聽見她一聲聲叫我相公。漸漸的,日復一日,我從想離開,到覺得應該等等再離開,到最後離不開……”
“後來的故事,溪兒你也知道。”
“嗚……我纔不能相信,我不信,你又騙人”,岑溪兒一邊嚎哭着,一邊含糊的說着,“你明明有那麼多漂亮的師姐、師妹,還有很多人仰慕,怎麼可能喜歡一個不能修行的凡人女子?”
說到這種話的時候,她的心是活的了,有一顆活泛的女人心,纔會在這種時候,先計較這些。
“因爲沒人比她好。”許落道。
“我……”岑溪兒僵住了,十六歲臨出嫁的時候,她也曾對春枝說過,因爲我好呀,也好看呀……可是,真的能好過,好看過,那麼多仙子嗎?
以岑溪兒的思維,她把修士看得太高,無法自信。
但是雲婧好像也說過的,空冥山上許青衫,對哪個女人都不理。
那麼,只是爲了投入悟道?他能做到對我如此嗎?真的沒有感情嗎?
許落在旁邊仔細看着,看她眉頭緊皺,又鬆開,又皺起……
“這時候應該做什麼?”
許落突然想起在空冥山上,他看過那些顏無瑕推薦的房中書之後,曾好奇問她,爲何書中總說到,男人如何,女人便渾身癱軟,爲何這就癱軟了?又不是什麼厲害的術法。
顏無瑕假作了然道:“總之這樣,很厲害就是了。你以後就懂了。”
咬了咬牙,許落決定厲害一下,趁熱打鐵把問題解決……
岑溪兒感覺到了許落的呼吸,很近,很急促,她看不見,有些茫然的擡起頭……
他的嘴脣貼到了她的脣上……
兩個人都僵住了,一動不動。
“溪兒的眼淚,熱熱的,鹹鹹的。”因爲淚水還在滑落,許落甚至抽空想了想這個。
然後,“啊!”他的嘴脣突然間被狠狠咬了一口。
岑溪兒咬完一把推開他,起身回到屋裡,插上門閂,然後背靠着門,胸膛劇烈的起伏。
“看來又錯了……”
許落悲傷的想着,摸了摸自己的嘴脣……怎麼沒渾身癱軟呢?什麼藏書閣,什麼破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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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點,寫不動了,晚上試試吧。
總之後面幾章都是一路轉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