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璟是以雲南當地的綠營兵身份,在宛頂併入明瑞的大軍裡頭。當時來得匆忙,加上又無經驗,加入大軍時,並無任何準備,衣服鞋子也是領的統一號衣。但再好的鞋子也經不起這般長途跋涉。不到半月鞋底便就磨穿了,走得又是山地,他一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打小哪裡吃過這種苦頭。原以爲幫着楊老太耕作已是最爲辛苦的了,壓根沒有想到,原來還有比這更加辛苦的。一步一鑽心的疼痛,身上的冷汗就沒停過。
與他並排的王連,低頭看了看他磨得腳趾頭都露出的鞋子,瞭然道,“再忍忍,等下休息的時候,你先穿我的鞋子吧!”說罷,輕輕拍了下懸在腰上的行囊。
“謝,謝謝!”高璟疼得話都說不利索,瞄了眼同樣破得不能再破的鞋子,道,“你的也破了。”
“沒事,我都習慣了。”王連無所謂道,這小傢伙生得人高馬大,但滿臉稚氣,倒讓他想起家裡頭的弟弟,一直嚷嚷着要當兵,不知道真的當了兵,會不會像旁邊的小傢伙這般倔強。
“要是有馬就好了。”高璟輕輕嘆道,從來沒有哪一天,竟然連騎馬也是件奢侈的事。想起家裡頭那些被他嫌棄的寶馬,真是汗顏。
“嘿嘿,小傢伙,再做白日夢了吧!”又是那個牙齒黑黑的傢伙,扭過頭鄙視的剜了他一眼,“你個小小的綠營兵,也想有馬騎,切!”
“趙大虎,你就少說兩句,他不過剛剛參軍,哪裡曉得這麼多。”王連輕聲斥道,“你當初不也是這樣過來的?”見來回巡視的把總,騎着馬過來,趙大虎立即轉頭閉口不言,專心得看着腳下的林間小道。心下腹誹,呸!老子什麼時候像他那樣嬌滴滴的了?像個大姑娘似的,一身的龜毛病,也就只有王連那傻子受得了他。
王連的鞋子對於高璟來說並不合適,有點小,穿進之後有點擠腳,但即便如此,不再被地上的石塊荊棘硌着腳板,還是舒服許多。
宛頂到木邦有六百多裡,十一月二日出得發。爲達到出其不意的目的,每日行軍至少八十里。因屢經兵火,人煙斷絕,隨處可見被踐踏的良田,偶有零星的莊稼懨懨的聳立着,半死不活。緬甸人一路堅兵清野,未留下半點東西給清兵。快到木邦城的時候,明瑞下令大軍原地休息,補充體力,以待接下來的戰事。
木邦城留守的緬甸兵並不多,且多日來與清兵作戰,皆是得勝,故而也有些輕敵,泱泱大國不過如此。待清兵忽如其來,有如天降,驍勇更不是先前的清兵可以比得上的。還未反應過來,木邦就被清兵拿下。城內的緬甸兵迅速潰逃。
從三十年開始至今,兩年多的時日,清兵與緬甸兵作戰,幾乎是每戰必敗。順利拿下木邦後,士氣高漲了不少。夜幕中,駐紮的士兵們在野外燃起了篝火,幾人圍城一堆,邊吃邊聊,其中更是不乏葷段子,言辭之露骨,直叫人臉紅。饒是與他們相處了一段日子,高璟還是會忍不住臉紅。
“我說小子,你不會還沒開過葷吧!”趙大虎端着個大碗,笑嘻嘻得衝着的高璟道,“看你這樣兒,就是個雛兒。”
“等這次回去後,家裡頭就要給我娶媳婦了。”高璟白了眼趙大虎,強壓下心頭羞意。嚥下口裡的食物,冷靜自若的回道。這些人裡,許多人是娶不上老婆的。聽他這麼一說,不由露出羨慕之色。
真沒趣,這小子越來越油滑了,不像以前,那麼經逗了。趙大虎蹲在地上,吃得稀里嘩啦的,甭提多粗魯了。最開始的時候,見了他們的吃相,高璟險些吃不下飯,但不吃飯就得餓肚子,而餓肚子可是最難受的。
王連吃飯的時候,一般不喜說話,主要是一旦說話,吃飯的速度就慢了下來,而他的飯量可是不小。其他人也是能吃,不快點吃,可能就沒有吃的了。
待吃飽後,抹了一下嘴,也開始與旁人胡侃起來。王連不但體格健壯,而且粗通武藝,待人極爲和善,打起仗來更是拼命,周圍的人也是服他。“趙大虎,你這人怎麼老是與高小子過不去?人家纔多大?你又多大,你像人家這麼大的時候,又在幹嘛?”
“王老大,我不就是好奇麼?這小子一看就是好人家出身的,怎麼會想不開跑來當兵?”趙大虎吊兒郎當道,隨意往地上一座。
“你管人家怎麼想的?既然來了,就是咱們的人,我告你啊,若要再見着你欺負人家,老子我就對你不客氣啦啊?”舉起拳頭,示威的晃了兩下。扭過頭又對着高璟笑道,“哎,你不要與他一般見識,他這人就是喜歡嘴上說兩句,倒也沒什麼壞心眼。”
“我纔不會與他一般計較呢。”高璟不屑的瞅了他一眼,“嘴上說,有什麼用,戰場上才能見真章!”
“什麼真髒,老子就是不像你,似個娘們!”趙大虎不過是個粗人,當然聽不懂文縐縐的詞兒,只是覺得應該不是什麼好話,梗着脖子道。
“對牛彈琴!”見他這般,高璟神氣一笑,便不再理會他了。視線轉向王連,道,“王大哥,你是爲什麼當兵的啊!”
王連呵呵笑道,“我啊,很簡單,我爺爺,我老爹都是當兵的,咱家可以說是世代當兵的。我也算是遵循祖上的行業了。”
“王大哥娶媳婦了沒?”高璟瞪圓了眼,道,“我還以爲都是招募而來的呢?”
“小子,你不懂了吧!來來,老哥我爲你說說!”趙大虎湊了過來,打着哈哈道,也不管高璟是否樂意,直接噼裡啪啦的說個一氣。起先高璟還有些不以爲意,但聽着聽着就認真起來。王連見他們聊得不錯,便也與旁人說起話來。僅僅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天還未亮,大軍便整裝待發,出了木邦。
雲南一帶,天氣溼熱,多密林,瘴氣橫生。清兵多數不太適應這種環境,一路上不斷有人得病。這些得病的人,往往被留在後方,雖有軍醫,但不過是簡簡單單的治療一下,多是靠着自身能否熬過去。高璟從最初的不適,到現在的麻木。但與他一塊併入大軍的,原先駐紮雲南的綠營兵,倒是甚少得病。
一切按着明瑞先前定下的計劃,向着緬甸逼近。明瑞遙望了下前方,視野之中,一片空曠,無任何屏蔽之物,可放心大軍稍作休整。近十來天,大軍一路急行,他們這些騎着馬的,倒還好了。但後頭那些步兵,定是累得慌了。便下令原地駐紮。軍令下達之後,衆士兵皆是小聲歡呼。沒夜沒日的趕路,卻是累的夠嗆。
大營按扎完畢之後,伙伕們也是做好了飯菜,提至營前的空曠地上。王連高璟是頭一撥吃飯的,挨個排隊。難得的今天的飯菜中,出現了點肉。不少人的眼睛都開始發綠了,盯着伙伕手裡的大勺,簡直就如同餓狼一樣。
那伙伕生的五大三粗,胳膊比一些個瘦弱的士兵大腿還要來得粗,很具有震懾力。輪到高璟的時候,恰好那伙伕手一抖,一大塊肥花花的豬肉落到了他的碗裡。原本走在他前頭的叫馬大壯,回過頭一看,立即不滿了,衝着伙伕叫,“老傢伙,明明是我先來的,你怎麼將肉給他了?”
伙伕理也不理,兀自沉着一張臉,爲後面的士兵打着飯菜。馬大壯頓覺失了面子,他個頭沒有伙伕來的魁梧,衡量了一番之後,便衝着高璟嚷嚷,以此挽回點顏面。“喂,小子,將肉給我?”
高璟冷冷的瞄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在一邊兒等着後頭的王連,欲與他一同尋個地方吃飯。雖然這肉他看不上,但也不想白白便宜了別人。再說了,軍營裡頭,講個實力說話。與他們講道理,就是二個字,白搭!
一個兩個都不將他放在眼裡,再看看旁邊的人,都是以看好戲的眼神盯着自個,更是惱羞成怒,衝過去擋在高璟的跟前,“我跟你說話那!聾了,沒聽見?”
“滾,好狗不擋道!”高璟本就不是個什麼好脾氣的,先前因着不熟悉軍營裡頭的事兒,便一直斂着性子。如今熟悉了,倒是恢復了倨傲跋扈的性子。哪裡容得旁人這般不客氣。
馬大壯將手裡的碗向着旁邊的人手裡一塞,便不管不顧的撲了過來。王連剛剛打好飯,來不及趕過去,只得叫了聲,“高老弟,小心!”話音未落,卻見高璟利落的閃身,同時伸出腳狠狠踢向他的膝蓋。
“噗通!”馬大壯跌了個狗啃泥,整張臉都埋在了土裡。“啊呸,呸!”連連將口裡的泥吐了出來。再擡頭時,人已經不見了。從地上爬起來,對着周圍鬨笑的士兵們,喊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又對着自個的兩個小跟班,嚷嚷,“你們兩個也不知道幫我一把!”
“老大,你不開口,我們怎麼敢擅自動手呢?”替他拿着碗的小兵,諂媚道。另一個趕緊道,“老大,要不咱們今個晚上,去教訓教訓他,怎麼樣?”
“嗯,不錯!”馬大壯憨厚的臉孔露出個賊兮兮的笑容,怪異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