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的那一刻,二人多少還是覺得陌生的。從鎮江府回京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面。她在這皇宮裡,就呆了已近四十年。一時之間,室內寂靜無聲。
“沒想到,眨眼間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景嫺輕嘆道。她這大半生,來來往往的人不知見了多少。很多,記得都不太清楚了。兜兜轉轉間,幼時的一段日子,益發的清晰。她記得,一家子住的的那個粉牆黑瓦的宅子,下雨時,趴在二樓的欄杆上,看着沿着屋檐流下的水線。陪伴在旁的友人,面目雖是漸漸模糊,而那份簡單而又天真的歡樂卻是存在了心底。皇上賜婚後,總歸還是想要了解媳婦的狀況。讓人查了一番,卻發現原來是故人之後。“你過得還好嗎?”
“回娘娘,奴才很好!”再聚首,已是雲泥之別。瞧着那寶座上的皇后,容顏依稀可見幼時的影子。然那通身的氣派,已全然不同。也不知此刻涌上心頭的是何滋味。
在鎮江府的那段日子,可說是景嫺一生之中最爲單純無憂的快樂時光。故而,對於童年時的故友亦是印象極爲深刻。見了面之後,雖有些陌生,不過輪廓中稍微還是能看出幾分熟悉來。“珊圖阿林!”
瓜兒佳夫人輕輕一笑,迎着景嫺打量的視線,道,“難爲娘娘還記得奴才。”隨後感慨的嘆了口氣,“奴才有多少年不曾聽過這個閨名了。”
景嫺做皇后的時日也是長了,鮮少見着有人在自個的跟前能夠放開。而現在自己的這位親家的氣度與神態,則更加的博得了她的好感。何況,這人還是她幼年的夥伴。東拉西扯了一番,二人漸漸的熟悉了起來。雖然找不到幼時的那份親熱,但比初初相處的兒女親家要熟稔得多。話題也稍微放開了些許。“看得出來,這些年來,你的日子過得也不差。”
瓜爾佳夫人點點頭道,“奴才的夫君爲人很好。”沒有三妻四妾的煩惱。除了早年間有個妾室,後來再也沒有納過了。只憑這點,她的日子就比其他女子要好過得多。
示意她坐下,景嫺眉頭輕輕挑起,語調清冽,聽不清喜怒。“你的那個妹妹,卻是比你差多了!”皇上指婚後,她也着人打聽過一些事兒。前前後後發生的,多少了解一些。
“哦?”瓜爾佳夫人眼神一閃,呵呵笑笑,“失之桑榆收之東隅。很多事,命中早已註定,可惜的是,常人大多看不清。”頓了頓,擡起眼,認真的看了眼那個美麗優雅的女子,道,“娘娘可否與奴才說說?”
紅脣抿出抹淺笑,那笑意直達眼底,清冷的美麗容顏剎那間似如春花綻放,溫柔至極。“珊圖阿林,日後有空,便多多入宮陪陪本宮吧。”
一個外臣的妻子,並不能在宮中逗留太久。二人雜七雜八聊了些風別之後各自發生的一些事兒,直至自鳴鐘發出了的聲響,才驚覺會面的時辰已是過了。
三十八年春,景嫺最小的一個兒子也大婚了。而她最疼惜的女兒,六格格也有了額駙人選。家世並不多顯赫,可以說是單薄得很,但勝在女兒喜歡。況且據永璂提到,那人也估摸着是喜歡女兒的。如此一來,也可算是兩情相悅,想來日後,大婚過後,二人也一定會過得很好。
“六兒的手藝越發好了!”景嫺搖着扇子感慨道,屋裡角落的堆着冰盆,散發着絲絲寒氣。今年的夏日來得格外早,不僅如此,與往年相比,好似更加的熱了許多。如她這般不懼熱氣的,也覺得這天日熱的實在有些反常。好在早早的搬來園子裡,依山旁水,綠木成蔭,兼之消暑的冰盆,難過亦是談不上的。
六格格彎成新月狀的眼眸,可見對母親的誇讚,心下自是歡喜的。婚期已定,大件的繡品當然用不着她動手。但一些貼身的東西,以及給未來額駙的物件,還是須得依着她親自動手。當然,說是這般說的,事實上如果手藝實在不行的,也不能丟臉不是?如早已嫁出去的五格格。“是皇額娘教得好。”
“小丫頭嘴巴抹了蜜是吧?”景嫺樂呵呵的捏了下女兒粉嫩的小臉。沒來由得生出股悵然來,“看着你們一日日長大,成婚生子。額娘着實歡喜,可想着你們一個個離開了,這心裡啊,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真是人越老,愈放不開了。
宮裡的格格到了六歲,便是與阿哥一樣,要搬至格格所獨立生活。但她不同,因着耳疾,反而更加得了這個天下間地位最尊貴的兩人的疼愛。在格格所雖然也是有自己的住所,但她仍然呆在母親的寢宮裡的時日居多。“皇額娘,女兒嫁得也不遠,可以隨時入宮陪您。何況你還有孫子孫女呀!再等十二十三兩個有了孩子,你要幾個,就要幾個小傢伙來陪你。到時候,就怕你要忙得將女兒忘記了呢。”六格格嘟了嘟嘴,皺着眉頭似乎有些吃醋。
“你個孩子,也不知害羞的。”景嫺微笑道。對女兒毫不掩飾的醋意,明白六兒是在逗着自己,轉瞬間,那股子忽然涌出來的惆悵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這有什麼,女子總歸都是要嫁入的。”就是她這個吃穿不愁的皇家格格,不也是一樣。一生一世一雙人,畢竟是書裡話本里頭才能出現的。事實上,能做到這點的又有幾個?就是她的父兄,不也是如此。內心深處,對即將到來的婚姻,她並無多少期待。
擡手想要摸摸女兒的頭髮,但隨即放下,梳得整齊的髮髻,弄亂也是麻煩。 滿不在乎的口吻,景嫺又豈能聽不出來,暗暗奇道,兩小不是互相看中的嗎?正待開口套話,便見小李子深沉的凝重之色,連着通傳也未來得及,就走了進來,匆匆的行了個禮,也不待主子開口,就道, “皇上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