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裡,前來長春宮請安的,純妃不是第一個,便是第二個。今個破天荒的來的最晚。高貴妃與嫺貴妃一東一西在皇后寶座的兩邊坐着。嘉妃則挨着嫺貴妃,高貴妃旁邊的空着的椅子便是純妃的位置。再往下拍着的便是嬪的椅子。貴人常在答應之類,皆是立在各宮的主位後頭。
帶着隨和大氣笑容的皇后,穿了件淡紫的袍子,繡着福紋,邊角處鑲了黑邊。臉色瞧着不錯,脣畔間揚起的笑容兒很是親切。待純妃行了禮後,笑道,“自家姐妹,何必多禮,快坐下吧”眸子四下一繞,衆妃嬪的反應一一映入眼裡。在嫺貴妃的臉上多繞了幾圈,便收回目光。垂下眼,掩藏起眼裡的神色。兀自聽着下頭的各式言語。
高貴妃坐在一邊,面上帶着清冷的笑意,目光迷離,對着周遭的事兒似是全然聽不進,恍若沉浸在自個的思緒裡。嘉妃則是笑得甚是開心,如過忽略她眼中的嘲諷。最早時,她還蠻喜歡純妃的,總覺得她恬淡溫雅,不爭不妒,是個很好的姐妹。那時的自己也是傻乎乎的,竟然真的全心全意對待人家。哪知對方只不過是個拿着自己當槍使的。或者,拿着自己當槍使的又何止她一人目光循着心意移到了寶座上的皇后主子,眉眼溫柔,言談端莊大氣。慈眉善目的像個廟裡的菩薩可不是菩薩嘛
純妃如坐針墊,心頭如揣了頭小鹿一般,突突跳個不停。已是有了秋意的日子裡,早上還是頗爲涼爽的,而她的額上竟然沁了些汗珠來。輕輕拭掉額上的汗珠子,強撐着優雅儀態。低頭避了旁人探究的眼神,恨不得這請安的事兒早早的過去纔好。
皇后笑盈盈得看着下面的諸妃反應,這些女人哪個不是人精。巴不得有人主動開口,諷那純妃纔好。以瀉瀉心頭的那股妒火,卻沒人願做那出頭鳥比她分位低的,自是不敢出言得罪。分位高的,又是兩個從來不喜攪進是非的那個清高的。看來,都希望自個這做皇后的出頭啊伏低做小這麼多日子,方扭轉了皇上心中的印象,怎能功虧一簣,令人得利。
“純妃姐姐,可是身子不適?”令人驚訝的是,從不主動開口的嫺貴妃忽然出言道。諸人皆是忍不住擡眼瞧向她,一個個如同見了鬼似的。連沉浸在自個思緒的高貴妃,也是頻頻看向她,烏矇眼裡也是掩飾不住的驚奇。
“謝娘娘關心臣妾只是昨個沒有睡好”不由的擡眸迎向嫺貴妃,就見對方不施脂粉而顏色如豆蔻的少女的容顏,帶着淺淺的笑意兒。眼神溫軟親切,可不知爲何從裡頭,竟然看出淡淡的嘲諷。
“春困秋乏,這時節本就容易令人疲乏勞累若是晚上再歇息不好,白日裡可就更疲累了是也不是?”嫺貴妃微微一笑,黑白分明的眼,沾染汪汪的水意,認真的看了她一眼。
“娘娘說得是”純妃垂下頭,低低應了聲。這話明面上聽着只是對方的一番好心。然往深了想,人家其實在教訓着自個呢責怨她不懂事兒,擾了萬歲爺的睡眠。瞧瞧這話說的,話裡話外,皆是對着皇上一片關切之心但聽在她的耳裡,卻是無端的刺耳心裡頭也不免生了幾分怒氣來。正經的主子娘娘還沒有說話呢,即便身爲貴妃的你換在尋在百姓家中,也不過是個妾!充其量是個貴妾而已憑什麼在自個的面前擺這個譜
嘖嘖莫怪皇上疼人家呢瞧着小嘴說的哦,怎麼聽,都是爲皇上着想。傳入皇上的耳裡,指不定讓皇上心裡頭多美呢皇后笑容不減,面色柔和的依舊如同春日裡陽光一般,眼眸兒一瞟,就瞧見純妃來不及收回的不忿之色。脣角的那抹笑痕好似更深了些。但皇后深知,嫺貴妃絕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物。真恨當初自個怎麼就沒有直接要了她的命
“純妃姐姐,就是太見外了妹妹也不過是有感而發啊”睫羽輕扇,嫺貴妃笑盈盈的繼續道,“這兩日永璋過來請安時,總說自個睡不夠一問方知,才曉得這孩子最近幾日睡得挺晚的。”
純妃心頭一凜,立即明白嫺貴妃今個忽然開口,源頭應是在永璋的身上可那又怎樣?難不成疼愛永璋也錯了不成如此想來,也覺得自個沒什麼大錯,便擡眼向着嫺貴妃看去。哪知對方卻是不再開口了,垂下眼把玩着指尖上的寶石指套。淡雅精緻的珍珠耳墜靜靜得懸在細膩的肌膚上,分不清哪是珍珠,哪是雪膚。不言不語的優雅,在純妃看來卻是對着自個由衷的漠視
嘉妃只覺自個看得很是過癮嫺貴妃當真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是驚人啊又瞄了瞄兀自生悶氣的純妃,暗笑不已。讓你爽心眼,砸了自個的腳吧
“時候不早了,是時候去慈寧宮了”皇后笑着提醒了句,便在兩宮娥的攙扶下起身,花盆底與地磚敲擊的聲音輕輕的傳出。諸人再見,皇后已是打頭,步履優雅的行了出去。
各宮主子自是依着位份排在皇后的後頭,一一跟上去。長春宮離着慈寧宮並不遠,皇后爲表自個的孝心,請安時從來都是步行而去的。主子娘娘已是這樣了,后妃們自是效仿。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向着慈寧宮行去。皇太后自是得了消息。弘曆深更半夜面色難看的回了自個的養心殿。皇太后也只是淡淡的問了幾句,倒也沒怎麼給純妃難堪,兒子後院的事兒,她素來不會插手過多。每日裡,一幫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不同的薰香味兒在她的慈寧宮中混在一起,可讓她的鼻子很是難受。故而每日總是早早得讓她們散了。
嫺貴妃是個知趣的,太后不耐與她們這些妃嬪糾纏,對着自個的孫子孫女還是很喜歡的。隔三岔五的也會帶上小格格一道過來。昨晚小丫頭玩得有些瘋,很晚才睡,今個早上怎麼喚也不肯起牀,便沒帶上。
皇后主子今個應該是留在慈寧宮伺候太后了。嫺貴妃站起轉身的剎那,漫不經心的瞟了眼,隨即睫羽輕垂,掩住了她烏黑的眼眸。再擡眼時,依舊是那淺笑盈盈,嫺靜優雅的貴妃輕挪腳步,提着絲帕的手隨着身子自然的擺動,聘婷嫋娜的離了慈寧宮,腦中思緒不停翻涌。皇后主子如今愈發的大度,對着皇太后也是孝順無比。皇上看在眼裡,記在心頭,對着皇后也是和顏悅色起來。初一十五兩日雷打不動的皆是去她的長春宮。如此下去,自己的處境堪憂啊若說在這宮裡頭,皇后最憎恨的是誰?非自個莫屬。所以,皇后主子絕不能得勢
“嫺貴妃娘娘吉祥”純妃出了慈寧宮後,越想,心頭越是不忿便在慈寧宮宮門邊上等着嫺貴妃。不一會,就見她在幾個宮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嗯?”嫺貴妃有些訝異,停下腳步,迎着着純妃淡淡一笑,道,“不知純妃姐姐在此等候,可有什麼事兒?”
“臣妾見今日天氣不錯,想邀娘娘去御花園走走”純妃柔柔一笑,手裡的帕子攪了了攪。
“也是”嫺貴妃點點頭,髮髻上的流蘇在她白皙如玉的臉旁,輕輕的晃動着。“一道走走吧”不待純妃開口,徑直走在了前頭。藕色的長袍,閃着細碎的流光。修長柔美的身段,纖細的腰身,如雲的烏髮,行走之間風姿綽約,只見着背影,已是美麗無比。
看向背影的眼滑過一道流光,純妃便跟了上去,落後嫺貴妃半步,向着御花園行去。除了身邊的貼心伺候的心腹宮人,其他的宮女太監皆是被擯退了十來步。只是二人之間卻也並未開口。
過了一會,純妃忍不住,低聲道,“臣妾自認爲對三阿哥盡心盡力。先前也是當作親子看待的。”宮人皆說嫺貴妃娘娘嫺雅恬淡,面冷心善。只是這心善到底有幾分真?純妃不敢肯定,但是能兵不血刃的將皇后主子逼迫至此,又怎麼會是個簡單的。當年富察嫡福晉入潛邸不過半年,她便被先帝賜給皇上。是親眼見過,還不是皇上的王爺,如何對待福晉的?溫柔愛意,尊敬信任一股腦的給了富察氏。那時,富察福晉風光異常。後院中所有的女子,加起來都及不上她。後來,高氏入了府,分了一部分寵。但王爺對福晉還是尊重有加的。
然而一切在眼前的這個恬淡美麗的女子入府後,一切開始悄悄的變了。那拉氏容貌美麗非凡,性子又是貞靜嫺雅的,那股子從心裡頭散出的寧靜安詳的味道,是其他女子鮮少具備的。當時的自己也是不爭不妒的,但那不過是邀寵的手段而已。王爺對她果然非常喜愛。
她們這些其他的妻妾生生被她壓了下去。心中自是不甘,也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卻被她一一化解。那時,自己便是知道,側福晉並不是如同表面上的不諳世事。從她嫁給皇上以來,除了潛邸時吃過福晉的一次虧,直至如今,便是再沒吃過任何苦頭。而皇上也是愈發的離不開她。
自己曾經倚仗着撫育永璋過一段日子,藉着他的名頭也得過一陣子寵。才明白,原來皇上的寵愛,與王爺的寵愛是不一樣的。
腦中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想法,卻也不過是片刻之間。就聽得,對方清冷如珠的笑意。“哦?那本宮倒是要好好謝謝純妃了”嫺貴妃與人說話時,鮮少自稱本宮。現下卻是如此自稱,是爲了什麼?難不成自個說錯了什麼,有些疑惑的瞧過去,恰迎上對方似笑非笑的目光。“若你出自誠心,本宮自當感謝只是,純妃,你每次見了永璋,說得都是什麼話呢?嗯?”最後那一聲,如雷擊一般,狠狠得敲在純妃的心頭。呆愣了片刻,嘴脣蠕動幾下,卻是說不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