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
李平安一聽蕭月重傷,馬不停蹄地衝向了鑄雲堂。
如果是換做幾年前,蕭月遭襲負傷,那對於李平安和他父親而言,只是宗門事件。
但這幾年,就是在李平安和師父外出的這三年,蕭月與父親已開始互寫信件,互相傳書。
能連續每個月給彼此寫信,這其實已經代表了兩人的態度,都是對彼此有意,蕭月算是芳心暗許,李大志也動了心意。
觀海門那些人是腦子被仙驢踢了嗎?
竟然直接開始搞暗殺偷襲?
李平安踩着劍鞘,如一顆流星極速劃過數十峰頭,朝鑄雲堂直落了下去。
鑄雲堂中人影重重,還有不少人正朝這邊聚集,李平安一時竟擠不進去。
門內天仙已帶蕭月回來,正在鑄雲堂內療傷。
“平安!”
熟悉的嗓音從一旁傳來。
李平安擡頭看去,便見微炎子快步趕來。
微炎子明顯也受了傷,面色慘白、氣息紊亂,眼中透着幾分掩不去的憤懣。
“執事!”
李平安連忙向前攙扶,袖中抓出了一瓶仙丹。
微炎子低聲道:“我用過丹藥了,東海邊上出事了!”
“我們傷亡如何?”
“受傷最厲害的就是蕭長老,我跟其他幾個元仙都沒啥大礙。”
李平安問:“不是說,有天仙長老過去坐鎮了嗎?”
微炎子爆了句修仙界粗口,快聲道:
“我們都被調虎離山了!
“蕭長老急着要去一處鋪子,路上突然有兩撥大妖自東海發起偷襲,幾位天仙長老各自出手。
“然後,襲擊我們的人中,有一個擅僞裝之人,僞裝成了我們一名天仙長老的面容身形,悄悄靠近了我們。
“對方是真仙境巔峰的實力,直接用靈寶偷襲,那是要直接打殺了我們的架勢,幸虧蕭長老及時將我們幾個甩出去,她又有一件靈寶護身,這才只是受傷。
“你不用急,我們已經查清楚出手的是誰了,血煞殿!一羣邪修搞的!收財殺生!”
李平安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
大概一個月前,蕭月接到了一面血字令牌,當時就有議論這是血煞殿的標誌。
李平安道:“執事您先去歇息,我去找父親。”
“平安!哎!平安!”
微炎子拉住李平安的胳膊,傳聲道:
“一定要勸大志師祖冷靜,師祖跟蕭長老,這兩年其實已經好上了。
“大志師祖要是不顧一切要去報復血煞殿和觀海門,怕是要死很多人!此事必須從長計議!”
“執事放心,我心裡有數。”
李平安低聲應了句,踏入鑄雲堂大門,直接呼喊一聲:
“父親!孩兒來了!”
前方那擁擠着的人羣,立刻朝左右讓開一條縫隙。
李平安快步先前,擡頭看到了在大殿正中平躺的蕭月,以及三位在旁盤坐、正爲蕭月過渡仙力的天仙老嫗。
蕭月身着金色長裙,衣領和胸襟前滿是鮮血,左肩向內完全塌陷,身體被一層淺淺的仙光包裹。
她的氣息在迅速恢復。
李平安在蕭月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道韻,顯然已服過了金仙保命丹。
李大志揹着手站在一旁,面容看不出喜怒,只是盯着蕭月毫無血色的面容。
蕭月時不時皺眉,此刻自是頗爲痛苦,李大志則就會屏住呼吸,背後的拳頭一直沒鬆開。。
“爸!”
李平安走到近前,再次呼喚。
李大志如夢初醒般,扭頭看了過來。
他對李平安咧嘴笑了笑,又嘆了口氣:“不用擔心,她傷勢不算太重,只是可能會影響到道基,都能治癒。”
李大志又道:“你不用多操心,回去修行吧,你在這也幫不上忙。”
李平安道:“父親,我想在天地橋多走走,不急着修行。”
“好,伱在這也沒事。”
李大志並未多言,繼續注視療傷的情況。
鑄雲堂外來了一批批仙人。
卻是萬雲宗三十六峰的衆仙聽聞自家真仙遭襲,十數仙人險些喪命,爲門內勞苦功高賺了大筆靈石的真仙重傷,紛紛趕來此地。
羣仙激憤,已是要開啓宗門大戰的架勢。
不多時,掌門雲墨帶着十多位內門長老落在大殿前。
幾名脾氣爆的峰主,此刻已是忍不住怒罵:
“掌門!此事絕不能忍!”
“他們觀海門這已經是欺負到我們頭上了!修行,爲的是逍遙自在,可他們現在!不讓貧道逍遙自在!”
“掌門!咱們萬雲宗怕他們觀海門嗎?與他們正面比劃一番!貧道去打頭陣!”
“各峰仙人莫要急躁。”
掌門雲墨嘆道:
“各位都回去修行,此事貧道定會讓他們給我們一個交代!
“各峰峰主,安撫同門,先確定了敵人是誰,再去找他們算賬!
“讓各峰真仙、天仙最近都不要閉關了,出關後就等一等,召回外出遊歷的各仙,護山大陣全面開啓。”
各峰主、長老拱手領命,率領衆仙暫且回返。
片刻後。
鑄雲堂內只留下了幾十位老天仙和李家父子,其餘人等都退去了門外等候。
等仙力結界搭起來,正喝茶的李大志突然將茶杯摔在地上,胸口不斷起伏,鼻翼在微微顫抖。
“這羣狗孃養的!”
李大志破口大罵:
“明着玩不過玩陰的!我嗶他大爺的!”
掌門雲墨忙道:“師弟維持道心穩定,此事門內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主要是那血煞堂一擊不中已是遠遁,這個有些麻煩。”
李大志直接道:“掌門!我去東海之濱!我看他們回不回來!”
“萬萬不可!”
顏晟長老忙道:“大志師叔你過去,怕就不只是一羣殺手過來了!”
“爸,”李平安道,“你出面會讓事情複雜化,先冷靜下來,想想辦法。”
他在袖中取出了自己在西洲蒐羅來的靈根葉,給李大志捲了一顆煙,用指尖明火點燃,送到了父親手中。
李大志捏着捲菸,吞雲吐霧了一陣,怒氣稍緩。
“我的,惱怒沒屁用,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李大志目中閃過幾分狠厲光亮:
“看來是我們好脾氣太久了,讓這個觀海門變本加厲!”
掌門雲墨問:“大志師弟想如何做?”
“讓我想想,我還沒什麼好主意。”
李大志舔了舔嘴脣。
一個他,一個顏晟,兩個煙筒開始不斷砸吧嘴,讓殿內飄滿了靈根的香氣。
李大志扭頭道:“平安,你有什麼好主意嗎?傷最重的就是你蕭阿姨。”
“有,”李平安道,“現在是否基本能確定,就是這個觀海門買兇殺人?”
李大志點點頭:“沒有證據,但可以確定就是他們。”
“沒有證據有沒有證據的打法。”
李平安拱手道:
“我對事不對人,就算傷的不是蕭長老,觀海門如此做,已是跟我們直接開戰,咱們就不必留情了。
“先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砸他們鋪子,傷他們仙人,看他們如何反應。”
李大志問:“這件事安排誰去做?”
“讓微炎子執事去就可,”李平安道,“去的人多了不合適,稍後我會給微炎子執事各類僞裝之物。”
李大志扭頭看向掌門。
掌門道:“此事可行,他們如何對我們的,我們就如何對他們,亦不會被同道恥笑。”
李平安道:“後面的還沒想好。”
李大志心底瞭然,李平安這是有話沒說完。李大志直接喊道:“那就先這麼辦,微炎子……微炎子!”
“來了!”
微炎子匆匆入內。
當着衆天仙的面,李平安給了微炎子幾個易容寶囊,顏晟長老親自‘撥款’,各峰峰主做了見證。
煉氣界的商戰,往往就是如此樸實無華。
你砸我鋪子,我對等反制。
待微炎子領命而去,去東海坊鎮找門內駐守的天仙、真仙匯合,各峰峰主、長老離了鑄雲堂,此地只剩下掌門、李大志、顏晟長老與李平安。
李平安邁着大步,走到掌門面前,低頭行了個道揖:
“掌門!此事我忍不了!剛纔當着衆長老的面,弟子不好多說,弟子當真不想放過這觀海門!”
掌門雲墨問:“你可有計策?”
“我之計策,我來做就是,只是報予掌門知曉,弟子要算計這觀海門!”
一旁的顏晟長老忙道:“平安,不可如此說,着實也會讓掌門傷心。”
“李平安,”掌門皺眉問,“可是我萬雲宗護不住你了?”
“絕非如此!”
李平安擡頭看向掌門,笑道:
“弟子只是想到,他們能買兇殺人,爲何我們不能花點靈石?”
“哦?”掌門皺眉道,“此事多少有些敗壞宗門名聲。”
“並非是直接買兇殺人,而且,這是弟子個人所爲。”
李平安道:
“還請宗門各位長輩不必多管,弟子現在也有些寶財靈石,稍後自會做些安排。
“我計劃有三,此三者需同時推進。
“其一就是此前我說的,先去砸觀海門的鋪子,正面激怒他們,就算是暴露了是我們乾的也沒事。
“兩家儘量摩擦起火、各不相讓,最好鬧出點流血事件,不要直接鬧出人命就可。
“聲勢一定要大,一定要讓人知曉,觀海門與我們萬雲宗水火不容。”
李大志問:“你要幹啥?”
“算計他們。”
李平安快聲道:
“其二,請派人去東盟總盟一趟,不必提什麼觀海門,就專說這個血煞殿之事,血煞殿內邪修妖魔成羣,這就是一顆毒瘤。
“還請門內派幾位天仙長老過去,這幾位天仙需信得過的,還要會哭的。
“弟子會以那什麼巡查使者的身份,修書一封,向東盟稟告此次襲殺,咱們雙管齊下。
“幾位長老就在那等東盟處置,爭取讓東盟發令,通緝這個血煞殿!”
掌門道:“我親自帶幾位長老過去!”
“有勞掌門!”
李平安嘆了口氣:
“其三,就是見不得人的計劃了,他們觀海門能買兇,我們自然也能買兇。
“不過我不會直接僱兇去殺人,具體如何,我心裡還只有大概脈絡,掌門您後面自會知曉。”
掌門緩緩點頭,道:“一應用度,宗門來出。”
“不用,掌門,”李平安目中閃過精光,“若我這邊不夠了會對門內開口,上面兩條是公事,下面這條是私怨,父親教我公私分明,我自是要聽的。”
李大志起身道:“那行,平安你來算計,我就不費心了,我去陪着小月。”
“父親!您萬萬不得離開宗門!”
“知道了!我又不是毛頭小子,別瞎操心!”
李大志揮了揮手,快步趕去了後堂。
李平安與掌門對視一眼,兩人目中同時多了幾分光亮。
李平安小聲道:“顏晟長老,勞煩您看好我父親,父親的性格我瞭解,他穿個夜行衣就敢去砸觀海門的山門。”
顏晟長老點頭答應。
……
微炎子顧不得養傷,當天趕回了坊鎮中。
按李平安交代的那般,微炎子改換相貌、更改道韻氣息,用了兩日的功夫,甩出大批靈石,僱起了一大批煉虛合真境的散修。
自蕭月負傷計算的第三日。
一批批蒙面散修,自東海之濱的六座坊鎮現身,衝入了觀海門的法寶鋪子,砸了鋪子就扭頭跑路。
觀海門駐紮坊鎮的仙人抓了幾名散修,發現這些散修根本不知幕後主使者是誰,幾巴掌將散修拍成重傷、封了元魂,掛在自己鋪子前示衆。
此事傳回萬雲宗,李平安立刻修書一封,請門內派真仙送去了微炎子手中。
微炎子拿着玉符仔細一瞧,嘴都咧到了後腦勺。
微炎子立刻選出了幾家萬雲宗的店鋪,提前讓店鋪內的雜役弟子撤去了各類珍貴之物,放上了一些普通法器。
第四日時,一羣蒙面散修砸了這幾家萬雲宗的店鋪。
萬雲宗仙人抓住幾人,略微審問,這幾人挨不住拷打,當街呼喊:
“是觀海門一位仙人找到了我們,給了我們幾百塊靈石!”
這就足夠了。
隨後,萬雲宗仙人將這幾名散修明面放走,實際上送去了其他坊鎮暗中保護了起來。
萬雲宗有幾位老真仙站出來,對着各方朗聲言說:
“冤有頭、債有主!我萬雲宗不與各位散修多糾葛,只問責背後主使者!”
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觀海門的口碑急轉直下,不少散修偷偷罵觀海門行事霸道、小肚雞腸,就是見不得人好。
第五日時,坊鎮上出現了些許摩擦;
第七日時,摩擦變成了兩家宗門的對峙,從仙人到雜役弟子,雙方摩拳擦掌,似是要大打出手。
另一邊,掌門帶着三位天仙老嫗,趕去了天之墟上空的東盟總部。
那三位老嫗是懂‘哭訴’的。
東盟此時並沒有專門處理宗門矛盾的衙門,接待萬雲宗一行的,是幾位當值的老天仙。
掌門言說了那血煞殿之事,這幾位老嫗拿着方帕開始抹淚。
瞧她們那模樣,就彷彿萬雲宗山門被毀,此次襲擊損了幾十名她們的弟子。
接待他們的東盟仙人當即頭大。
通過層層上報,有一位金仙境的副殿主現身,聽聞幾位老嫗的講述後,也覺得這個血煞殿不得不除。
恰此時,雲遊四方的子桑道人回返東盟總部,帶來了三品巡查使李平安的第一份正式‘公函’。
《關於血煞殿危害的簡單報告·附血煞殿最近三百年所做罪孽》。
那位副殿主看後,將這封報告帶去了後方仙殿。
掌門他們等了半日,就等來了東盟的副盟令。
這還是東盟第一次對東洲全域發佈這般命令:
【血煞殿糾集邪惡之徒,容納諸多孽妖,其罪難恕,理應誅滅。】
將那個名爲血煞殿的殺手團伙,正式定性爲人族煉氣士之敵。
如此,前後不過七日,李平安的前兩個規劃順利完成!
蕭月此時已是甦醒,李大志在旁悉心照料。
李平安找顏晟長老要了兩枚歸宗令,帶着剛出關的師父悄悄離開了宗門。
他往東去了六千里,找到了一處小坊鎮。
前面做的這些,讓萬雲宗與觀海門先搞起衝突,請東盟給血煞殿定性,其實都是爲他真正的計劃在鋪墊。
他對觀海門本身並沒有那麼多恨意。
但沒辦法,如果他不站出來,父親就會站出來;只要他表現的無比憤怒,父親就會反過來安慰他。
這觀海門千不該、萬不該,偏偏要動蕭月,而蕭月已經開始跟父親搞對象了。
李平安道:“師父,委屈您了。”
清素微微搖頭,施展變化法,化作了一隻吊墜,貼在了李平安胸前。
李平安在坊鎮中找了個落腳點,更改形貌、發出玉符、靜等半日,一名男修自南邊躍空而來,在李平安指引下,於坊鎮客棧房間中,與李平安碰了面。
來的也不是別人。
就是那位曾在外混跡千年、自身沾染了一點魔功的徐升之子;
徐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