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帶着牧寧寧進了地下正殿。
三清像前齊行禮,四皇畫前雙道揖。
到了雲中子老師的牌位前,李平安點了一炷香,對牧寧寧道:
“夫人,這是傳我煉器之道、傳授萬雲宗雲之大道的老師,道號雲中子,乃闡教福德金仙,有大羅金仙之修爲。
“雲中子老師心懷仁善,對人族恩重如山,對咱們李家也有莫大的恩情。
“今日你我當再行拜師長之禮,補全禮數。”
牧寧寧柔聲道:“是,夫君。”
當下,李平安與牧寧寧並列,齊齊做道揖。
且說崑崙山玉虛宮內,那依山勢連綿而建的衆仙殿內。
自從上次玉虛宮開完大會,雲中子就在思索,該找哪般理由,【不刻意】地提醒一下李平安,【主動】來玉虛宮拜見教主元始天尊。
經過漫長的考慮,雲中子已準備好了三個法子。
要麼直接託夢,要麼藉口檢驗李平安煉器之道的修行進度,要麼通過萬雲宗的幾名金仙通知李平安一聲。
就是,哪個法子都不可能瞞過教主,終歸是落入了下成。
然而不等雲中子有所動作,天邊就傳來了一聲……
‘我爲天帝時!’
很快啊,他這個唯一的弟子,突然就立大宏願成天帝了。
雲中子當時有點眼前發黑,看清那教主亂戰之地的情形後,立刻趕到了玉虛宮主殿內,請求元始天尊出手相助。
元始天尊只是含笑搖頭,一指點出大片雲霧,其內浮現出教主亂戰之地的情形。
隨後,雲中子親眼見到李平安自雲梯拾級而上,又躍至空中,擡手招天譴神雷、頓足引天道護身,高呼‘師祖’。
元始天尊含笑應允,祭起了盤古幡,對着前方雲霧打出了兩道神光,傷了暗中出手的接引教主。
如此一來,雲中子就坐實了‘收徒天帝’之事。
雲中子心喜之餘,自也能看出,教主老爺爲此事頗爲開心。
這個時候,李平安如果能直接來玉虛宮拜見,那自是大好事。
可誰料,截教突然橫插一腳,那龜靈聖母着實不太懂事,竟現身請新天帝去截教走一趟。
雲中子當時就察覺到,教主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這次,只是經過兩三日的思索,雲中子迅速下定決心。
不管是不是他刻意提醒,必須要讓李平安來一趟玉虛宮了!
於是,雲中子回了自己的仙殿盤坐,思索着自己接下來是託夢,還是去檢驗李平安的煉器之道修行進度,還是通知萬雲宗。
他這邊正想着,一縷青煙嫋嫋而來。
雲中子心底立刻聽到了李平安與一女子的話語聲。
雲中子心神一動,擡手掐了個法訣,口中呼喚:
“平安,平安?”
正做道揖的李平安與牧寧寧同時擡頭,卻見那一炷清香之上,煙霧嫋嫋匯成了一片灰雲,其內顯出了盤腿打坐的清瘦老道。
雲中子!
“老師!”
李平安喜笑顏開:“弟子在!”
牧寧寧眨眨眼,在旁保持欠身狀。
雲中子雙腿自寶塌邊垂落,向前邁出半步,身形邁出雲霧,徑直出現在兩人面前,乾坤出現了微微漣漪。
雲中子瞧了眼牧寧寧,溫聲道:“這就是你的道侶?”
“是,”李平安拱手道,“我倆近日倉促成婚,未能及時稟告老師,請老師恕罪。”
“不礙事,不礙事。”
雲中子打量着牧寧寧,只覺這小姑娘雖尚未成仙,但面容秀麗、五官精緻,已有幾分大家風範,含笑點頭:
“西王母逼迫你之事,爲師已知曉。
“西王母只爲天庭權柄,伱訓斥她的那些話並無不當之處,也不必擔心她會心懷嫉恨。
“來,向前來,爲師送你夫人幾件寶物。”
雲中子取出花籃,挎在手腕上,自花籃中摸索一二,拽出了七件後天靈寶,推至牧寧寧面前。
牧寧寧看都看愣了。
李平安定睛一瞧,發現這七件寶物都是女子所用之物,而天工萬象圖的老器靈在那開始瘋狂解說。
這七件靈寶各有說法。
有極品後天靈寶‘翠蘿仙裙’,通體泛仙光,本身由極細的絲線編織而成,看着有些寬鬆,穿上就可自行包裹仙子道軀,不只具有超強防護之力,還可抵消九成的‘衝擊之力’,乃世上罕見之寶裙。
有極品後天靈寶‘天定玉步搖’,此步搖末端墜着的五顆寶珠,分別有避火、分水、定風、融土、鎮靈辟邪之功效。
又有‘水風蒲團·仿’‘天香白鶴劍’‘柔雲靴’‘玄武盾·仿’‘天玉腰環·仿’這五件上品的靈寶。
——這是從穿搭到攻防,直接給牧寧寧配齊了一套。
七件靈寶上飛出了七個虛影,有老嫗、美婦、少女、童女之影,盡皆對牧寧寧行禮。
牧寧寧對李平安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李平安溫聲道:“長輩賜、不可辭,這些都是老師賜下爲你護身的。”
牧寧寧忙道:“師兄,我連元仙境都沒,這麼多靈寶落在我手中,豈不是暴殄天物……”
“莫要這般說,不過是幾件寶物罷了,都是爲師自己煉製的,不算什麼珍寶。”
雲中子正色道:
“平安常對爲師祈禱,他心底最看重的便是你。
“如今你又是新天帝的正妻,若沒幾件寶物傍身,豈不是讓人笑話?”
牧寧寧看李平安的目光頓時充滿情意,欠身行禮答謝老師,將七件寶物納入了靈臺溫養。
李平安偷偷對雲中子豎了個大拇指,雲中子微笑頷首,對李平安眨了下眼。
李平安立刻道:“老師您來的剛好,弟子已化解了西王母的爲難,正想將寧寧送去聖母宮,而後趕去玉虛宮拜見師祖。”
“善。”
雲中子撫須點頭:“既如此,爲師送你夫妻一程,且去聖母宮中。”
李平安心底思量,他本是想先去東盟,但云中子老師親自現身,他也只能改一改路途,先去玉虛宮,再往東盟行。
當下,李平安引着雲中子離了地下香堂,喊王善與四位親衛向前見禮。
他又喊來陳婷兒與溫泠兒叮囑了幾句,讓她們看好家,隨後便帶上牧寧寧,與雲中子一同駕雲升空而起,大搖大擺地離了東安城。
李平安此次外出並未帶上王善與四位親衛。
五人心底略感失望,而後更是堅定道心、拼命修行。
至於醉月樓中喝酒的那四位,此刻已是爛醉。
他們四個非但不知李平安離了東安城,就連萬雲宗沒了也是毫不知情。
而喝醉後的微炎子,已被幾雙來自歡谷的妙目悄悄盯上。
……
嗡——
蚊蟲震翅之聲迴盪在陰暗的洞府內。
洞府深處的竹牀上,一名老道的軀體盤坐在牀邊,面容紅潤、皮膚泛白,那雙睜着的雙眼空洞且死寂。
在這老道頭頂,有個三寸高的元神小人兒靜靜盤坐。
此元神身周環繞着一縷縷黑氣,時不時就有一道細細的閃電劈落,砸的這元神輕輕哆嗦。
一隻蚊子落在前端,化作了乾瘦老道的身形。
上古凶煞,蚊道人。
蚊道人對着竹牀上的元神躬身行禮,面容冰冰冷冷,緩聲道:
“拜見伽峰尊者。”
那隻元神緩緩沉入這老道頭頂,老道雙眼中多了幾分活泛。
“嗯,與百族那些高手碰過面了?”
蚊道人擠了個僵硬的微笑:“能用者着實不多,都是些貪生怕死之輩。”
“在主天地只能用他們,”‘五師兄’伽峰淡然道,“這裡不比小天地,此地有三清坐鎮,怎麼樣,可有把握?”
蚊道人沉吟幾聲,面露難色。
“稟尊者,貧道並無十足把握,雖貧道擅襲殺之事,但新天帝既有天道護持,若無教主之力,很難將他抹殺。”伽峰道:“若此事那麼容易做到,師尊就不會請你回來了,如今天機混亂,正是出手之機。”
“貧道定不負教主重託。”
蚊道人拱手行禮,又是一陣沉吟。
伽峰問:“怎麼,你還有顧慮?”
“敢問尊者,”蚊道人皺眉道,“貧道絕無質疑兩位教主之心,但上古時,兩位教主渡化我等時,許諾讓我等擺脫殺孽,早日抵達極樂之境,光明正大行走於天地間,而今已過漫長歲月,此事尚未有半點音訊,這……”
伽峰輕哼了聲,淡然道:“道友莫非是覺得,西方教容不下道友了?”
“不敢。”
“道友且記住,這天地間早已無道友的容身之地,只有我西方教贏了道門三教,開闢諸極樂之境,爾等纔可長久安穩。”
伽峰嗓音稍緩:
“按理說,你該知曉我西方之佈局纔對,爲何會有這般疑問?
“天外有三千小天地,諸小天地自上古至今開始秘密經營,已有生靈何止百萬萬?
“此乃師尊的成聖之機,也是諸位道友擺脫殺孽的唯一機會。
“新天帝若順利崛起,天道再次威臨世間,恐怕遭天道清算的第一批生靈,就是各位見不得光的道友吧?道友上古時就曾被天道所棄,那般滋味,道友莫非忘了?”
蚊道人低頭深做道揖:“自不敢忘,唉,請尊者恕罪,貧道只是有些憂慮。”
“無妨,且去謀劃吧……那李平安在何處?”
“他此刻應該是在東安城中。”
蚊道人緩聲道:
“稍後貧道就派遣血蚊魂蟻,前往東安城嘗試,若能偷襲滅殺,就不必大動干戈。”
“善,多做嘗試就可。”
伽峰笑道:
“與天道爲難,確實頗爲兇險,此事做不成也無妨,遇到危險道友還是自保爲上,只要道友盡心盡力,我自會在師尊面前爲道友請功。”
蚊道人低頭再拜,身形化作了一隻小小的黑蚊,轉身消失不見。
便是‘五師兄’伽峰來看,也不見蚊道人蹤影,只能聽到那一聲聲‘嗡嗡’。
……
聖母宮前,李平安與牧寧寧依依惜別。
當着外出迎接的右侍首與幾位仙子的面,牧寧寧也不好意思與李平安摟摟抱抱,只能道一句‘師兄多保重’。
李平安含笑揮手,目送牧寧寧與右侍首消失在女媧宮深處。
‘唉,剛結婚就分開,我還真是苦命。’
李平安振作起精神,轉身對雲中子做道揖,笑道:
“老師,咱們去玉虛宮吧。”
“善。”
雲中子駕雲帶李平安緩慢升空,不急不緩飛向了西北方向。
雲中子道:“咱們行的慢些,讓玉虛宮內諸位道友多做些準備。”
“這有何準備的。”
李平安在雲中子身旁盤腿坐下,瞧着下方絕天大陣的光壁,隱隱可見其內升騰翻滾的諸多虛影。
那是被困在了絕天大陣內的神庭。
是南洲人族與天道共鳴的產物。
雲中子撫須笑道:“你爲天帝,此去玉虛宮便是天帝拜訪闡教,按闡教的規矩,自是要好好準備的。”
“老師,我這個天帝來的,還真是有些不明不白。”
李平安仰頭眺望星空,嘆道:
“弟子其實也有些迷惘。”
“如何迷惘?”雲中子輕聲問,“可是不知如何做天帝?如何建天庭?”
“弟子已是想好了後面之路,”李平安喃喃道,“您可記得,弟子當初對您說的那些話?弟子接下來,就要去將這些事一件件實現。”
雲中子目中滿是欣慰:“當行,當行。”
李平安道:“弟子最擔心的,其實是他日弟子恐會迷失自身,天道之力太過強橫,如今我也談不上再將天道拒之門外,弟子怕天道會逐步侵蝕弟子作爲人族的一面。”
雲中子輕嘆:“此事旁人幫不上你,欲成天帝,必承其重,爲師能幫你的,也不過是些外物罷了,爲你煉製一些寶殿寶物。”
李平安道:“只是跟老師您牢騷幾句,這些話弟子也不知該對誰言說。”
雲中子笑道:“你這些擔心不如與教主聊聊。”
“弟子可不敢。”
李平安微微挑眉,望向崑崙山的方向。
“弟子不想以弱示人,從現在開始,我就要想着如何做好一個天帝了。
“弟子其實已經做好了準備……寧寧就是我的錨點,無論我在天帝之路上走得多遠,只要回頭能望見她,那我自會記起,我是一個人族、一個生靈,不可站在天道的角度考慮問題。”
“平安,”雲中子問,“爲師還是好奇,你說對建新天庭已有腹案,接下來第一步是何事?”
“第一步,拜見師祖。”
“那第二步呢?”
“拜見人皇。”
“第三步?”
“拜見太清師伯祖。”
雲中子額頭掛了幾道黑線:“你這是想聚勢?”
“並非聚勢,只是讓各位教主知曉我。”
李平安笑道:
“老師您看下面,這天地間其實已頗爲擁擠,西洲有西方教,北洲不適合生靈長存,東洲是人族修行界,南洲是人族大凡俗。
“天庭若立,按照軒轅黃帝陛下與我人族聖母的打算,其實就是一步步接管東洲。
“這對人族而言,有何助力?這不過是將軒轅黃帝手中的權柄,移交到我手中罷了,此間必會有人族功勳戰將不服、不願,從而折損人族戰力。
“我不願如此。”
雲中子目中蘊神光:“那你是想?”
“招募兵馬,逐步攻略三千世界,以三千世界生靈之香火供養新天庭。”
李平安神采飛揚,目中燃燒起了兩團火焰:
“我需要我自己的班底,我需要培養我的大臣,用戰火淬鍊也是最好的辦法。
“主天地外的三千世界,乃西方教之謀算,別人或許不知,我倒是能猜到一二,他們是想用這些小天地培育出數量繁多的生靈,反過來鉗制天道。
“我要做的,就是虎口奪食,借我道門三教之力壓制西方教,將那些被西方教壓迫的生靈解放出來。
“以此,大興天庭。”
雲中子發覺,他的道心此刻都有些激盪。
“善!稍後爲師自會幫你向教主諫言!”
“多謝老師。”
李平安沉吟幾聲,小聲問:“老師,我去玉虛宮,可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要注意之處……嗯……”
雲中子想了想,緩聲道:
“你只需要注意你三位師叔,離他們稍遠些就好。”
“哪三位師叔?”
雲中子道:“黃龍真人一身黴運,運道很是不行,從遠古活到現在,有無比深厚的跟腳,卻連半個像樣的寶物都沒,離他近了,我怕你也被黴運沾染。”
李平安連連點頭:“還有呢?”
雲中子又道:
“懼留孫,此人爲師不太喜歡,爲人有些刻薄,倒也沒什麼業障。
“還有最後一位,道號太乙,你最好別跟他聊天。”
“爲何?”
雲中子仰頭看天狀:“他啊,能把你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