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太清老子之言,鴻鈞不由皺眉。
“怎麼又要走了,我這就不能讓你留下千年嗎?”
鴻鈞嘆道:
“咱們不是說好了,在此地千年,六聖一同歸洪荒天地,如此不打破洪荒平衡。”
“老師爲何執意要吾停留千年。”
“千年不過轉瞬耳。”
“此間不過數十年,天地已有諸事發生,老師似是有意讓六教主離洪荒天地。”
太清老子落下一子,緩聲道:
“且天地間已出現了讓貧道頗爲在意之事。”
“你是指,伏羲氏道友給平安的那枚布片?”
過了不知多久,在此地的這兩位老者也不會在意幾個時辰的歲月刻度。
“我知這天地間的一切事,一切真相、一切未知。”
太清道:“老師只要肯回答一事,吾就繼續在此等候。”
鴻鈞緩聲道:“此事確實也脫離了我的控制,大抵那時李平安只是平平無奇的山中弟子,連正統的道門道承都不算,你我自不會刻意關注。”
太清老子緩聲道:“老師可否讓吾歸去了。”
“現在的變數都在混沌海了。”
鴻鈞訕笑:
太清不爲所動,問道:“伏羲氏可還活着?”
太清老子平靜迴應:
若有旁人在此,怕是要驚掉下巴。
哞——
鴻鈞道人目中帶着幾分思索,修長的指尖捏着一枚棋子,在棋盤邊緣輕輕碰撞。
偏偏,太清聖人皺眉不語。
鴻鈞道人笑嘆:“我所爲不過是自身之超脫罷了。”
“是,我教伱的東西本就不算太多,但咱們好歹也是有個師徒情誼不是?
“你這般直接走了,我這張老臉也不必要了。”
“吾不知老師到底在謀劃何事。”
“你看看,又提要求,”鴻鈞無奈道,“到底是徒弟厲害了不由師,現在我自不是你的對手,你就開始對我百般呵斥了?”
太清動作頓住,擡頭看向鴻鈞,那雙老眼彷彿能看透一切迷惘。
太清將目光落回棋盤,繼續道:“老師知道很多我們不曾知曉之事。”
“可這並不能讓我超脫。
鴻鈞微微挑眉:“你都算不到?伏羲氏道友當真厲害。”
竟還真吃這套。
“哦?”
“若老師肯如實相告,吾自遵循諾言,自此地停留千年,待六聖齊歸天地。”
太清出手引走了幾枚被圍之子,緩聲道:“老師,你又要輸了。”
“所以很多時候我必須保持沉默,或者裝糊塗,然後靜等事情向後發展。”
太清閉目輕嘆,並未多言。
鴻鈞面露鬱悶,低聲嘆道:
“你此前可是答應過我幾次的,要在這等千年。
忽聽紫霄宮外傳來了一聲牛哞,一頭青牛不知何時而來,靜靜地等在了紫霄宮外。
“道友這般身份,竟會出爾反爾?”
太清老子許久未言。
許久,鴻鈞輕聲道:“那就要看你對活着是如何理解了。”
棋盤上的黑白子錯落排布,殺招隱現、只取大龍,鴻鈞很快處處受制,不多時便滿盤皆輸。
鴻鈞目中劃過幾道光亮,似是劈開鴻蒙的斧刃,似是洞穿黑暗的神雷。
鴻鈞坦然與他對視。
太清落下一子:“李平安與天道初次共鳴後,吾已推算他的前後諸事,唯獨沒能算到這枚布片。”
“道友莫非覺得,現在洪荒天地的走向,並不符道友所想?
“龍族歸心,天庭平穩發展,李平安剛和你的各位徒孫出手斬殺了數十頭先天神魔,不出六七百年天庭就可出世……只有區區六七百年罷了,這天地間還有什麼大的變數嗎?
“還沒到最後,不要心急。”
鴻鈞緩聲道:
“若只是爲了這點事,你回去了也沒什麼用。
這位在洪荒天地間,未曾合道依舊赫赫有名的三清之師,此刻竟打起了感情牌,還一副很受傷的模樣。
太清右手顫巍巍地虛擡,憑空畫下了一個符籙。
三朵青蓮自太清背後緩緩升起,三朵青蓮打開,顯露出三道與太清一般無二的身影。
三尸互證,已近大道。
左側青蓮輕輕搖晃,其內善屍飛出,落在太清背後三丈遠。
太極圖的虛影自太清背後顯露,遮起了善屍,盤旋兩圈後消失於無形。
再看那善屍,已是與太清老子本尊完全不同,身形漸漸變得魁梧,蒼老的面容也沒了皺紋,灰白長髮恢復了光澤,身上的道袍也多了八卦之影。
善屍不只變了相貌,也有了自己的人格,此刻對着太清微微頷首,隨後便警惕地看向了鴻鈞。
太清老子袖中飛出七八道流光,那是各類寶物,有煉丹用的爐子,有裝丹藥的葫蘆,還有扇火的芭蕉扇。
善屍盡數收了,將一杆拂塵搭在臂膀上,對太清行了個道揖。
“道友可有吩咐。”
太清散出了一縷道韻,開口變得有些緩慢:“去……護持……天庭……”
“善,貧道自號太上老君。”
善屍已明瞭自身要做之事,對太清又做了個道揖:
“青牛在外,貧道自去,道友不必多掛念天庭與天帝之安危。”
言罷,這自號太上老君的老道轉身離去。
鴻鈞欲言又止。
倒不是他不想阻止這老道;
實在是因,太清本體的氣息、道韻沒有任何降低,依舊是那般聖人級的強者,而太清善屍化作的老道實力雖在太清本體之下,卻與他在伯仲之間。
鴻鈞根本無法阻攔。
鴻鈞嘆道:“這跟你本體回去有什麼區別嗎?”
“非……必要……不……現身……”
太清緩慢地說着,隨後指了指棋盤,嘴裡蹦出一個字:
“棋。”
鴻鈞苦笑,隨後仰頭長嘆,索性也不再多管其他,與太清交換了黑白子。
紫霄宮前,老君坐於青牛上,朝混沌海深處慢悠悠逛去,似是要去混沌海中找尋什麼。
鴻鈞皺眉道:“老君不是迴天地嗎?”
“晚……點……”
太清隨手落子,並未多言。
鴻鈞頓時一副上當了的表情,笑容充滿了苦澀。
他隨手在棋盤上撲了一層雲鏡,開始觀察洪荒天地各處。
……
空濛界,天帝寢殿。
李平安伸着懶腰自軟榻上慢慢起身,看了眼已在軟榻角落打坐修行,身上只穿紗裙的牧寧寧,禁不住向前打斷了她的修行態勢。
“哎呀,師兄你別鬧。”牧寧寧鬱悶道:
“我剛有點感悟,說不定能握住一點靈光呢。”
李平安捏了捏她氣得鼓起的臉蛋,笑道:“我好不容易給自己放個假,你不說陪我遊山玩水,就知修行。”
“行吧行吧,”牧寧寧嘻嘻笑着,“既然天帝陛下誠心誠意地請了,那我就陪陛下去各處走走。”
李平安頓時笑眯了眼。
牧寧寧動作麻利地梳妝打扮,自是不能讓堂堂天帝等自己太久。
李平安簡單換了身青袍,又研究了半個時辰靈臺霞光,隨後便與牧寧寧挽着胳膊離了寢殿,駕雲朝天庭駐地附近的一處水潭瀑布落去。
他們不用隱藏身形,各處煉氣士見了都只是遠遠看着,數十名當值的天怒衛自各處跟隨。
瀑布旁,清澈的淺潭中,李平安拿出了兩個躺椅,弄了個燒烤架,撐起了遮陽傘,搞了個魚竿。
今天釣什麼就吃什麼。
能不能釣到,那就要看水潭中的魚兒給不給天帝陛下這個面子了。
牧寧寧問:“師兄你沒事了嗎?”
“暫時沒事,”李平安笑道,“接下來半個月專心陪你,然後就繼續上班當天帝。”
“這還差不多。”
牧寧寧頓時心滿意足地笑了。
她取來美酒,放在水潭中冰鎮上,隨後就歪頭瞧着李平安甩鉤。
李平安拉住她的柔荑,隨便找了個話題:“我聽說,你前段時間懲戒了幾個女仙?”
“是呢,”牧寧寧輕嘆了聲,“是幾名舞姬,平日裡就負責排演舞蹈,在天庭也領一點供奉,剛好是我管着的。”
李平安問:“她們犯什麼錯了?”
“也不是什麼大的過錯。”
牧寧寧託着下巴,小聲嘀咕:
“這種就是想出風頭罷了,小仙子心神不定,想着把握機會讓天庭上面的領導注意到自己,呈舞時故意走顯眼的位置,逼的其她仙子無可奈何只能做陪襯,還偷偷換衣服……
“大家本來都是要穿素雅一點的,就她們幾個臨時換了衣服。
“咦……特別心機。”
李平安微微搖頭,笑道:“那你是如何懲處的?”
牧寧寧擡手畫了兩下:“板刑二十,三年閉門思過,罰俸十年。”
李平安納悶道:“爲何不直接讓她們離了天庭?”
“我本來也是想,這般女子還是不要留在天庭的好,但旁邊有個老嫗說情,還說什麼差不多得了。”
牧寧寧輕哼了聲:
“然後我就把那老嫗趕出天庭,換了兩個教習。
“我雖然修爲不行,能力也不行,但我好歹也是師兄明媒正娶的大婦,她還對我說差不多得了。”
“哈哈哈!”
李平安爽朗地笑着,當真想捏捏她鼓起的嘴角。
但現在是在外面,過分親密也不太好,容易被一羣人族老仙人上書‘天帝陛下放浪形骸’。
牧寧寧小聲問:“師兄,龍族就這麼歸順了嗎?”
“不然呢?”
李平安溫聲說着:
“這一點就要多謝厄難尊者了,這傢伙竟然妄想聯合先天神魔來對抗天庭。
“這也是厄難尊者走投無路後的最後一搏。
“他並不知道這麼做會導致什麼後果,結果就是龍族受損,對西方教恨之入骨,失去了自己的家園。
“洪荒天地雖大,龍族可去之處卻不多,若只是去三千小天地中,他們面子上掛不住,而且九百多年後六聖迴歸,這個天地間的勢力格局會瞬間定住。
“龍族要選擇投靠一方聖人勢力,西方教那邊自是不能去了,不然臉沒地方擱,也就只能選我們天庭了。”
李平安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搞定了龍族,接下來我就能安心在空濛界閉關一段歲月,搞搞研究、參禪悟道。
“對了寧寧,你要不要去軍中歷練?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地對外征伐,也不會有太大的阻力,厄難尊者走後,西方教的兇魔們羣龍無首,只是如待宰羔羊一般。”
牧寧寧想了想,緩緩搖頭:“不想去,我能去天地間走動走動嗎?”
“這個,恐怕不行。”
李平安面露歉意:
“也是我連累了你,你現在是天帝正妻的身份,若在天庭之內或是軍中,我自能護好你。
“這天地看似平靜,實際上暗流涌動,只是我們這個天庭勢力之下,都有許許多多盤根錯節的小勢力團體。”
“師兄是說,紫遙會對我不利?”
牧寧寧眨眨眼:
“我明明有跟她好好相處呀。
“而且師兄你此前可能一直對紫遙有偏見,她其實還是很不錯的,溫溫柔柔、知書達理,而且對我也一直沒有敵意。”
李平安笑着將兩隻躺椅合併,把她攬入懷中。
“她代表的是一方勢力,背後是一羣人的利益,有時候她不需要做什麼,她背後的利益集體就會自己出手。”
李平安嘆道:
“而且還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娶吧,我同意,”牧寧寧笑道,“這事都這麼多年了,我總不能做天地的惡人。”
“不是這個,我跟紫遙的盟約中註明了,天庭立下時我與她結成道侶。”
李平安沉吟幾聲:
“到時候自是要委屈你一下,不過她跟你地位相同,一如當年的羲和望舒。”
牧寧寧眨眨眼:“那是什麼事?”
“我想要個子嗣,”李平安略有些不好意思,“我這邊會去想辦法搞點我用的丹藥,寧寧你可能要多受累。”
牧寧寧俏臉微紅,嗔道:“怎麼、怎麼突然說這個,我現在都遠不及你……我儘量配合就是……”
李平安嘿嘿笑了幾聲,手上開始不老實了起來。
牧寧寧問:“師兄爲何突然想要子嗣了?”
“這個,說來慚愧,”李平安嘆道,“一是爲修行,二是爲驗證一件事。”
“驗證一件事?”
“這個後面再說,革命尚未成功,我輩還需努力。”
李平安伸了伸懶腰,隨手扔了一枚玉符出去。
角落中的牛犇犇立刻現身,雙手捧住玉符,對李平安低頭行禮。
“送給雲宸子仙官。”
“是!”
牛犇犇低頭領命,轉身快步離去。
李平安閉目等候,繼續注視着自己靈臺霞光,現在最讓他擔心的事,也就是父親的下一場劫難了。
然而,出乎李平安預料的是……
後面一連二十多年;
他在空濛界勤於政務、閉關修行、大搞科研的同時,主要有了空就去找自家夫人恩愛親近一番;
牧寧寧依舊沒能懷上。
瞧着牧寧寧因此事開始焦急憔悴,李平安暗自後悔自己爲何提前將此事告訴她。
不只牧寧寧,李平安這二十多年還時常與女魃幽會,女魃那邊也在調理自身,卻依舊沒能給老李家生個兒女。
‘哥的小蝌蚪不行?’
李平安對此頗感困惑,恰好軒轅宮來信,人皇請他過去赴宴,說是有要事相商。
李平安喊上牧寧寧,決議去找軒轅師兄討教討教此事。
若說人族繁衍之事的行家,那必然是《人族繁衍寶錄》的原作者。
這日,大鵬鳥託着一行六人悄悄離了空濛界。
只是李平安沒想到的是,軒轅黃帝這次喊他過去,還真是有急事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