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囚羑里而著易,這是李平安耳熟能詳的故事。
但就李平安原本所知曉的,文王被下大獄就有不同的版本。
封神演義的故事中,文王是因帝辛想趁機除掉四方伯,其他大臣求情才改做將姬昌囚禁於羑里城。
在史書中也有兩個說法,一個是姬昌私下裡說了幾句帝辛的壞話,被小人告發,然後被囚;另一個是姬昌遭遇軍事失敗,沒打過商軍,被抓去囚禁。
到了李平安眼下……
他還真不知道到底咋回事。
算算年頭,這也沒到時候啊,姬昌現在纔多老?
沒了天道的劇本以後,是真的亂套了啊。
唯一不變的,也就是此間衝突罷了。
李平安最近在悟道之餘,一直關注帝辛那邊,也只是關注帝辛如何謀劃佈局、變法革新,沒去細看帝辛做的諸事細節。
於是,他皺眉問:“二哥你打聽到什麼原因了嗎?”
“這個,”姬發嘆了口氣,“我也只是知道,大王突然降罪,說咱們父親謀反。”
李平安納悶道:“父親歷來謹小慎微,如何會謀反?就算是想謀反,又如何能被發現?”
“啊?”姬發瞪眼道,“父親他真的想……”
“我開玩笑的。”
李平安眨眨眼,正色道:
“當前莫要着急,着急也沒用,朝歌城一切如常。
“暗中通知幾位叔伯,讓他們隨時準備接納這邊後撤的臣民吧,如果大王要動父親,大概率要打我們。
“現在必須搞清楚朝歌城發生了何事,我們纔好用些力氣。”
姬發道:“好,我回去等消息,那邊咱們人不少!”
“除卻幾位叔伯,其他人就不要通知了,母親他們也不用知曉。”
“好!”
姬發轉身跑走,院外很快響起了異獸奔馳的聲響。
李平安站在那思索了一陣,隨後還是忍不住掐指推算。
這一推算不要緊,他還真有點爲難了。
姬昌自然是沒參與謀反;
但姬昌小心翼翼幾十年,最近卻做了一件不明智之事——
姬昌與微子啓私下見了一面,參加了一場酒宴。
這本不算什麼大事,但此次會面出了些變故,微子啓醉酒後竟然口出狂言,言說子受如何如何不堪。
此事被告發去了帝辛處,帝辛登時大怒。
帝辛責罰微子啓入王室牢獄,杖斃了微子啓的數名幕僚;
在那場酒宴上的十多名官員,六名被凌遲、六名被炮烙,惟有姬昌現在只是被關押,帝辛似是沒想好要不要對這位方伯下重手。
帝辛也是有忌憚的。
現在商國正值變法前期,朝局本就不穩、朝中老臣因帝辛加強帝權而抱成一團,暗自跟帝辛較勁。
帝辛如果這個時候殺了姬昌,那反倒是容易讓周國徹底反了。
周國隱藏的實力有多強,帝辛隱約知曉;若是周國那麼好解決,季歷那一代,他們商國早就直接動手了。
如此,姬昌現在前途未卜,好在還沒經受商國那套祖傳的重刑。
李平安略微思忖,本是決定不去多管這事,只是做姬旦該做的,至於後續會有何等發展,主動權在帝辛手中,但轉念一想……
其實他已經在幫周國了。
原本的姬旦,可沒他這種‘隨時開全圖’的外掛。
南洲地大物博,就算是有異獸信鷹,信息傳遞也是要浪費很多時間,更別說輕易打探到朝歌城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還真有點糾結。”
“那我到底要不要幫姬昌過此劫難?這事還挺難拿捏。”
李平安皺眉思索着。
……
李大志最近幾年特別勞碌。
李平安去悟道了,天庭也就扔給李大志、東王、瑤池三位來管。
瑤池主要是抓刑罰,完善天條、強化天規、約束神靈,避免仙神欺壓生靈。
東王負責仙神升遷調休的考覈,這裡面還涉及到了三千世界之中的駐界之神,工作量十分巨大。
而李大志,那就更累了。
李大志是天庭財部仙首,每一筆較大賬目的花費,都要經過他許可。
最近這些年,他肩上還多了整頓靈山的重則,靈山養的業障大妖什麼的,那就是一筆糊塗賬。
而且,李平安不直接露面,那天庭的各項計劃還要不要推動了?要推動缺了經費、產品驗收、整體思路設計找誰?各部只能找李大志。
故而,李大志忙的不可開交,差點開始修身外化身大法。
更何況,李大志平時還想擠出點時間,去陳塘關看看小‘哪吒’,等一等是不是有老家的神話故事可以看現場直播……
這日,李大志在財部仙殿內處理完公務,打了個哈欠就開始瞌睡。
他手頭的賬目剛覈對完畢,着實有些熬神。
衆仙官也不敢打擾,對李大志拱了拱手,悄悄退下。
他們剛走,李平安的虛影就出現在了一側。
瞧着父親託臉頰睡覺的情形,李平安也不好打擾,坐去了一旁,拿起了一本賬目仔細查看。
這些數字裡面也藏了大道至理。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數學不會騙人,也是秩序的基礎規則。
李平安不準備參悟這條大道,主要是太難了,而且開闢新天地時只需要確定一些基礎參數就夠了,這條大道也用不到。
他的虛影自一旁盤坐,心神沉浸於道之中,兩個時辰一晃而過。
不知何時躺下入睡的李大志,伸着懶腰慢慢坐了起來,那張微胖的臉上多了一點茫然,愣愣地凝視着殿外的天空。
“爸?”
“好傢伙!”
李大志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瞪眼罵道:
“你咋總是神出鬼沒的呢?”
“有嗎?”
李平安眯眼笑着:
“這不是最近一直忙着悟道,想着過來看看您老。”
“嗯?”
李大志雙手揣在袖中,笑眯眯地道:
“不對勁,有問題,你閒着沒事會來看看老父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閒着沒事肯定就去瑤池那邊了,別以爲我沒看到。”
李平安無奈道:“我有家庭了嘛,也沒辦法,您多體諒。”
“說吧,又有啥拿不定主意的事?”
“還真有一件。”
“你看看!”
李大志手背拍着手心,嘆道:
“我就知道啊,你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過也沒事,孩子長大了都是要飛出去的……唉,咋回事啊?”
“是姬昌那邊的問題。”李平安輕吟一二,簡單說了姬昌跟微子啓喝酒,結果微子啓酒後失言還被帝辛聽去,姬昌被關大牢恐有性命之危。
李大志問:“這點小事,你屈指一彈,直接影響帝辛的想法不就行了?何必捨近求遠?”
“這不是正在悟道。”
李平安正色道:
“我把整個南洲當做了我的悟道之地,在領悟衆生大道與權神之道等多條大道。
“我如果想幫姬昌,幾下就解決了,但現在,我只想做一些姬旦應該做且能做到之事。
“這事就有點讓我爲難了,是干預,還是不干預,干預又要干預到什麼程度,不干預就是單純看戲,也很難有所觸動得到感悟,稍微干預就容易改變南洲格局,與我本心違背。”
“啊這……”
李大志沉吟一二,笑道:
“這可真擅長爲難你老父親,讓我想想。
“話說回來,伱這費心悟什麼道啊,不如就從了你二爸算了。”
李平安額頭掛滿黑線。
不是,二爸什麼鬼?
父親是認可了另一個自己?
李大志小聲嘀咕:“我覺得,你這就是純粹瞎操心,那傢伙啥都安排好了,你就老老實實老婆孩子熱炕頭,還折騰啥。”
李平安嘆道:“不是我想折騰不想折騰,而是他的新世界方案存在了一些問題。”
“啥問題?”
“永續世界理論上都不存在,星海世界要打破維度。”
李平安滿是無奈:
“他看似是把一切都佈置好了,但他佈置的結果是什麼?有考慮所有生靈的存續問題嗎?
“前面幾百次天地輪迴,他是造物者也是毀滅者,這個沒辦法評價他對不對,只能說他動機不純粹。
“但到了這一次,我們是不是要嘗試去做出點改變?要不要證明我們自己的三觀沒有被他影響,去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李大志摳了摳鼻子:“感覺你這就是給自己上難度,純粹沒必要。”
“有必要,”李平安看向前方,喃喃着,“很有必要。”
李大志嘆了口氣。
他道:“你爺爺安排的很多事我也沒聽,但後來想想呢,其實還挺後悔的。”
“這事本質都不一樣。”
李平安道:
“我們牽扯到了無數生靈的生與死。
“這事接受起來太沉重了。
“一條命,去交換那麼多條性命,如果這一條命是去犧牲的,那感覺挺值得,但如果那無數生靈是被犧牲的,這可真難接受。
“我爲什麼不願意直接出手幫姬昌?其實很簡單,姬昌骨子裡跟帝辛是一類人,他的密室中有十幾具骸骨,那是他在嘗試活人祭祀的流程。
“我只能讓自己扮演一個姬旦的角色,而不能讓李平安去相助這樣的姬昌。
“如果姬昌現在就掛了,我倒是挺樂意讓姬發或者姬考成爲新的天下共主,他倆還是挺不錯的。”
李大志道:“某種意義上,是姬昌走在前面,避免了姬發、姬考去走這條路,每個人都有他們認知的侷限性。”
“行吧。”
李平安嘖了聲:
“那說回這個問題,我現在是要幫姬昌一把,還是看着他不斷沉淪?”
“看着,不出手,這是對你來說代價最小的選擇。”
李大志笑呵呵地說着:
“你本來就不是姬旦,而姬昌也不只是姬旦一個兒子。
“我現在明白你在糾結什麼了,簡單來說,你其實拿不準到底要不要給周國以天命。
“姬昌的生死,你其實並不在意,兒子。
“你在意的,是南洲這場變革,有沒有天命,存不存天命,因爲你只要參與其中再稍微出手,其實就代表着天命歸周。”
李平安緩緩點頭,若有所思。
李大志繼續道:
“可是,平安,你不也是在推動周禮的誕生嗎?這難道就不是天命嗎?
“所以說,這件事沒有什麼絕對,也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全看你如何看待天命這東西。
“如果向外延伸,也就是約束與自由。
“不給生靈施加束縛,就一定是正確的嗎?你想想我們老家,那是妥妥的無神世界,那是什麼光景?各處都在動亂,一隅偏安,就算是我們老家歷史上,也是和平與動亂不停交替。
“這裡是洪荒,是被創造出來的神話世界,神話世界唯一的好處,就是當你站在了仙神之巔、支配天道,你就能去塑造一個你理想中的世界啊。
“你一直被另一個我推着走,所以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實際上你現在就該想清楚了。
“不要去看你以後要開闢的新世界,那是兩萬年後的後話了。——這個世界的終點,如果按那傢伙留給我的信息所顯,就在兩萬三千年後,歲月大道戛然而止,想必你就是在那時出手開闢新世界了。
“你現在需要想的是,這兩萬三千年,你要創造一個、到底什麼樣的洪荒世界。
“你要領悟的不是衆生大道,你在南洲呆着的意義也不是去非要推行什麼周禮,而是……締造一個你認爲對的世界,然後幫這個世界渡過終焉。
“這裡不是我們的老家,這裡的生靈思想發展也與無神的世界不同,你不要再去代入老家如何如何。
“腳下的纔是路。
“擡頭看到的,纔是天。”
李平安低頭思索。
他本來是想隨便找父親聊聊天,沒話題強找了一個話題。
沒想到啊,竟然還挺有收穫。
“爸,我大概明白了。”
“誒,”李大志眯眼笑着,“那我打聽打聽,你接下來準備幹啥?”
李平安笑曰:“保住姬昌的性命,起碼不能讓他現在就死了,先把南洲變成我想象中的樣子,然後再改造三千世界……秩序大道已在於我。”
“對嘍!你在神話世界搞唯物主義就是白扯!快去吧!我再睡會。”
李大志揮了揮手。
李平安對這句話倒是不敢苟同。
他理想中的世界,那必然是……
天下大同!
不過,個體的修行資質、修行悟性皆有不同,這個天下大同好像……本身就沒有理論基礎。
李平安的虛影一閃,徑直出現在了朝歌城中。
姬昌所在囚牢的位置也很有意思,就在‘人牲市場’附近,高高的土牆隔出了一個院落,其內擺着數十隻木籠。
彷彿,把人從這裡拉出來,就可以直接送去人牲屠宰場。
姬昌此刻十分憔悴,穿着華服、白髮蒼蒼,癱坐在木籠中,愣愣地看着前方,許久不發一言。
囚籠附近,幾個兵衛端着水與食物伺候。
很明顯,姬昌在這邊也是有人照應的,不會因囚困而亡。
李平安這虛影一閃,抵達王宮偏殿,瞧着在美人堆兒中沉思的帝辛,擡手點出一指。
他聽到了帝辛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