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克里曼和歌菲婭出現在仙京外城的城郭之外。
仙京乃是仙界的核心,而仙界又是垂譽梵天達四萬年之久的第一大界,是以仙京城的繁盛和奢華在梵天稱得上是首屈一指。就連克里曼這個九天人也對仙京的繁華早有耳聞,今日來到此處,自然要好生看上一看。
入眼所見的是延綿上百里的高大城牆,城牆中央的一塊裂痕班駁的光滑古石上刻着兩個龍飛鳳舞的硃紅大字——仙京。只是,用那上等仙石堆砌而成的城牆歷經歲月的滄桑,顯得有些破敗。
此時正是清晨,天空灰濛濛的,看去壓得很低。時至寒冬,天氣也變得反覆無常,昨天傍晚時分已然下起了雪。到得今日清晨,這雪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反而是越下越大,原本如柳絮一般的雪花到如今已經變成了鵝毛大雪。整個仙京城都籠罩在一片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中,看上去銀裝素裹,倒別有一番風情。有一陣沒一陣也不知道從哪吹來的寒風,拂過身體的時候,便讓人覺得涼颼颼的。
克里曼就站在城外的雪地上,擡頭仰望着,禁不住發出了一聲感嘆:“好一座仙京城,當真如傳聞中的那樣威武雄壯,比之我們的天使城也毫不遜色。只是,這麼大的一個城池,竟然看不到一個人影,這倒有些奇怪。”
是了,這委實有些奇怪。高大的城門洞開,依稀可見城內的街道上覆蓋了一層層厚厚的大雪,街道兩旁的店鋪房舍都關着門,卻是不見一個人影。城牆上也不見衛兵走動,整座城顯得分外的寧靜。
歌菲婭站在克里曼的身邊,癡癡地望着天空中飄蕩的雪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的眼神有些迷離,卻也有幾分幽怨在其中。
克里曼嘀咕了一陣,越看越覺得有些詭異,不由皺起了眉頭。這時,一陣冷風從城門的方向吹了過來,帶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面色也變得有些凝重。
正感疑惑間,旁邊傳來歌菲婭嬌柔而又略顯疲憊的聲音:“哥,我們走吧。”
克里曼轉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一副多愁善感的嬌弱模樣,不由嘆了口氣,想了想,又忍不住道:“菲婭,你不覺得這裡有些古怪嗎?”
歌菲婭四處地打量了一下,疑惑地道:“古怪嗎?我怎麼感覺不出來。”
克里曼面帶苦笑,心知自己這個寶貝妹子現在對什麼事都不關心了,她關心的只是如何才能儘早見到楊天行。一想到楊天行,他不由得悶哼了一聲,若不是那小子勾走了菲婭的心,自己也不用跑到這個陌生的鬼地方來。
歌菲婭驚異地看了克里曼一眼,見他一臉的陰沉,眉宇間似乎帶着憤怒之色,忍不住問道:“哥,你這是怎麼了?”
克里曼的臉色緩和下來,搖了搖頭,看着空無一人的仙京城,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這裡有些古怪……”說到這,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轉頭看着歌菲婭說道:“菲婭,你還記得兩天前,在那個荒野小店裡見到的那幾個黑衣人嗎?”
歌菲婭聞言嬌軀一顫,面色有些蒼白,點了點頭,不怎麼情願地說道:“記得,你提這個幹什麼?”
克里曼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如果我所料不錯,那幾個黑衣人此時一定在這仙京城裡。”
歌菲婭驚訝地道:“你怎麼知道?”
克里曼微微皺眉,默然片刻,轉過身來,對歌菲婭說道:“菲婭,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進去看看就來。”
歌菲婭嚇了一跳,一把抓住克里曼的胳膊,搖頭道:“不行,這裡四下無人,我有些害怕。我要跟你一起去。”
克里曼苦笑無語。
片刻後,兩條人影迎着漫天的風雪飛身而起,進入了仙京城中。
凌霄宮前的廣場上早就鋪滿了一層皚皚的白雪,這平日裡甚少有人涉足的地方,此時卻站滿了人。這些人分成兩個陣營彼此對峙。
面對着凌霄宮的一方赫然站着克里曼和歌菲婭兩日前在那個荒野小店裡見過的青銅人和他手下的七個黑衣人。青銅人孤傲的身影出現在最前端,那七個黑衣人一字排開地站在他的身後。大雪伴着狂風在他們頭上怒卷飛舞,卻沒有半點雪花落到他們身上。在他們身前的雪地上赫然放着七顆頭顱,風雪陣陣襲來,大半顆頭顱已經被風雪遮住,只有少量頭髮依舊裸露在空氣中,粘乎乎的血跡沾染其上,在一片白色中顯得觸目驚心。
仙帝一身白衣,負手而立,冷冷地看着對面的青銅人。風雪吹過,拂起他的衣襟微微擺動,看去氣度不凡,倒有幾分一界至尊的風範。
除了他那張臉,扭曲中帶着幾分猙獰。他的目光不時地瞥向那幾顆放在雪地上的人頭,每看一眼,他的臉色就要白上一分。
在他身後,以赤火真君爲首的一干仙界重臣默默地站立着,在他們臉上,有三分憤怒,七分恐懼。
仙界創界於滅神時代後期,崛起於四萬年前,傳到當今仙帝這一帶已經是第六十八代,源遠流長,但沒有人比仙帝更清楚,在這個風光無限的背後,仙界所面臨的危機。
後繼無人!
七個月前的六月政變,使得仙界的實力遭受了四萬年來的第一次重創。八大真君中僅有兩大真君倖免於難,其餘六大真君,除了聖龍真君遠避九天外,盡皆死於那場政變。爲了鞏固權力,仙界的大批精英也在這次內亂中被殘酷地清洗。
然而,儘管如此,經過三個月的整頓,仙界的實力雖然大不如前,但依舊傲立於羣雄之間。躍馬場之戰爆發的前期,仙帝出兵三百萬意圖攻打魔界的雁門關,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後的輝煌時刻。
那時候,仙帝志得意滿,手下有十數個得意高手,都是他在往昔幾千年之中,苦心栽培提拔出來的。更讓他以爲可以高枕無憂的是仙界有戚戰和衛青這兩個絕頂高手的輔佐,當時的梵天六大高手中,仙界就佔了兩個,而且其中一個是享譽達兩萬年之久的天下第一高手,如此實力,足以傲視羣雄。
那時,仙帝真的以爲,只要能一舉攻破號稱銅牆鐵壁的雁門關,這世間便再無可以阻擋他稱霸梵天的事物了。到那時,仙軍兵臨魔宮之下,北侵冥界,南克妖族,再回師掃蕩佛界,天下盡在掌握之中,而他仙帝也將一統梵天,成爲第二個光明神。
只是,這種種美好的夢想,卻在躍馬場上,在韓一嘯的魔拳之下,化作了泡影。
四個月前的躍馬場一戰,幾乎將仙界的主要戰力完全摧毀,若不是戚戰挺身而出,在陰山腳下力阻韓一嘯,震住了妖族和冥界這兩個在旁虎視眈眈的敵人,特別是光明神復出的消息風傳天下,使得各大勢力都不敢輕舉妄動,否則他能不能再待在這凌宵城裡,只怕還尚未可知。
那一戰後,仙界年輕一輩的傑出人才死傷慘重,一些極具潛力修神的年輕高手都死在了戰場上,剩下的都是諸如赤火真君這樣,在修行上已經不可能有多大作爲的老臣。而仙界最傑出的年輕高手李隆武卻因爲躍馬場戰敗一事被他遷怒關入了天牢,每想到這裡,仙帝就感到惋惜不已,也曾想過要放李隆武出來,提拔爲首席真君,可是一想到自己破滅的夢想,他就軟不下這個心腸。
如此膽戰心驚地過了四個月,本以爲風平浪靜,只要有戚戰壓陣,仙界自保就無問題,然後再徐圖發展,若干年後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只是,世事難料,就在各大勢力都按捺不動,在四個月短暫而又令人窒息的平靜之後,另一股強大的勢力卻突然將矛頭對準了孱弱的仙界。
沒有人知道這股勢力從何而來,但仙帝只要一看到雪地上的那七顆人頭就知道這股勢力有多麼的強大。那七顆人頭不是別人,正是仙界二十八星君中排名前七位、資歷最老的七星子。說起這七星子,名聲卻並不大,雖然仙人們都知道這七個星君長期佔據着二十八星君的前七位,但很少有人見到他們出手,再加上他們爲人極爲低調,所以外人對他們的實力一直猜疑不斷,只有仙帝知道這七個同出一脈的老人有着不俗的實力,離神級高手都只有一線之遙。要不是這七個老人當年私下拒絕了仙帝要他們同時出任真君的建議,此刻他們早就成了真君了,怎麼也不會輪到二十八星君中排名第八和第九位的畢宗遠和趙公明等人來出任真君。
就在數日前,這七星子奉仙帝之命前往東方大山古浪山上去攫取山頂的萬年寒鐵。仙帝本打算將這些十分罕見的萬年寒鐵交給仙界第一煉器大師呂陽子,以期能鍛造出一把絕世仙劍,用來增強自己的實力。
呂陽子本已不問世事多年,在外城荒僻之地結一草廬安詳度日,即使是仙帝好幾次親顧茅廬也沒給面子。最後還是仙帝許諾以《天道經》相交換,才換來呂陽子的鬆口一諾。
爲了仙界的生死存亡,仙帝已經不顧一切了。
卻沒想到苦等了數日,只不過等來七顆斷頭,這讓他如何不驚怒。要知道七星子的實力非同小可,就算是神級高手同時對付這七人,也要付出一番代價。如今這七人同時喪命,可想而知兇手至少是真神級別的高手。而放眼整個梵天,神級高手猶如鳳毛麟角,更何況這七人是死在自己的地盤上,那更就值得驚懼了。
站在仙帝面前的這八個神秘人物也不知道如何進入這禁衛森嚴的凌霄城的,仙帝只知道一大清早便有人闖宮稟報,說凌霄宮前來了八個提着人頭的黑衣人,驚得他連忙率領羣仙趕到了凌霄宮。
他們與這八個神秘的黑衣人無聲地對峙已經持續了半個時辰了。在這半個時辰裡,誰也沒有說半句話。
仙帝在壓抑住盛怒的同時,不得不估量着彼此的實力。他這邊有兩大神級高手,一個是自己,另一個是前不久從陰山趕回來的紫帝,其餘的高手都有正仙級別的實力,其中少數還有十來人是上仙級別的高手。而對方的八個人中,顯然至少有一個神級高手,至於會不會有兩個或是三個,那就不得而知了。
雪勢逐漸變大,風也吹得更狂了,只一片刻的工夫,那七顆人頭業已被風雪完全覆蓋。
風雪之中,無聲的對峙下,冰冷的殺氣似比那冬日的寒風還要凜冽。
青銅人和他身後的七個黑衣人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宛如雕像一般,寒風捲起他們身上的黑袍獵獵作響。
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了。最先忍不住的人卻是那性情火暴的赤火真君,他實在看不慣這等死寂的場面,時間過得越久,他就越心煩意亂,胸口彷彿有團火焰在燃燒,燒得他透不過氣來,若不是自己這邊有仙帝和紫帝這兩大真神在壓陣,他早就恨不得撲上去和那些黑衣人大殺一通。
然而,此時他卻不得不顧慮到自己的身份,強行壓下心中的煩悶,對着仙帝低聲地說道:“陛下!”
仙帝的手頓了一下,微感不滿,但赤火在畢竟在他心中的地位不低,還是耐了性子地問道:“怎麼了?”
赤火彷彿也感覺到了仙帝的不滿,猶豫了片刻後,還是道:“陛下,這樣僵持下去對我方極爲不利,不如儘早動手。”
仙帝怔了一下,隨即曬道:“別急,朕已經派人去請戚老前輩了,只要他老人家一來,我們就可以減少一些無謂的損傷。”
赤火面色一動,終於還是沉默了。
可就在仙帝的話音剛落時,那個一直凝然不動的青銅人卻動了。雖然只是微微地踏前一步,但在氣機牽引之下,卻無異於巨石投入湖面,激起了一連串的漣漪。
首先有所反應的是仙帝,他臉色微微一變,身子猛地一斜,籠罩在身上的白光短時間內出現了紊亂的跡象,雖然隨後馬上恢復過來,但他的腳卻已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而在他身後的仙人們卻是全身大震,只感到重重壓力,如排山倒海一般,撞在他們的護體仙氣上,竟是同時接連退了數步,差點就站立不穩。
反觀那青銅人卻是輕鬆自如,只是那冰寒的青銅面具上白光越來越顯眼。
衆仙齊齊色變,眼中的驚恐又濃了幾分。
突然,從青銅人那冰冷的面具之下傳來了一個淡淡的聲音,平穩而又幽厲,迴盪在風雪之中:“你就是當代的仙帝吧?”
仙帝臉色微變,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沉默了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青銅人的眼中漸漸地泛起了紅色的微光,又一次淡淡地道:“我這次來是想問你要一個人?”
仙帝注視着青銅人默然不語。在他身後,衆仙都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青銅人雙手負背,目光望向天空,聲音也變得有些激動:“朱鳳。”
這短短的兩個字,頓時引來一片譁然。衆仙面面相覷,均不知道這神秘莫測的青銅人與素來深居簡出的朱雀真君又有什麼瓜葛。
倒是仙帝的身軀顫抖了一下,在他內心深處,彷彿被利劍刺了一下,臉色也越發的慘白。在他臉上,已然有汗珠滲出。他深深地呼吸,強自鎮定心神,開口說話,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沙啞:“你是誰?”
青銅人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冷冷地看着仙帝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你只須告訴我朱鳳她現在在哪裡?”
仙帝默然地看了青銅人一陣,突然冷笑道:“你不表明你的身份休想知道她的下落。”
衆仙的臉色再度一變,紛紛朝着仙帝看去,只見那個孤單桀驁的身影下此時竟然隱約藏着幾絲神秘。
青銅人眼中精芒爆起,身上的黑袍陡然飛舞得更急,顯是十分憤怒,但不知怎的,看着仙帝那近乎倔強的表情,他竟忍了下來。深吸了口氣,仰頭望着天,淡然道:“也罷,看來不告訴你,你是不會死心的。我乃光明神座下的光明左使。”
光明左使是誰?
這裡恐怕沒幾個人知道,衆仙都露出了驚疑的表情,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一個光明左使來。只是,光憑光明神這三個字就足以讓他們爲之色變。看來,光明神已然回到了梵天,而且又將幹出一番大作爲,只是這光明神和朱雀真君又有何關係呢?
然而,就在衆人又驚又疑時,仙帝卻面色慘然,嘴脣竟然哆嗦起來,想要說話卻突然發現喉頭象被什麼勒住了一樣,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衆仙都注意到了仙帝的反應,一時間都愣在了那裡。一種直覺告訴他們,這其中必然隱藏着天大的秘密。
青銅人靜靜地看着仙帝,也不作聲,似乎在等待着他喘過氣來。
終於,從仙帝的嘴裡,發出了一個近乎呢喃的聲音:“你是光明左使獨孤閻?”
青銅人怔了一下,仰天長笑道:“多少年了,想不到還有人記得我獨孤閻的名字,哈哈……”
笑聲如驚雷一般迴盪在廣場之上,內裡充滿着一種壓抑的宣泄和難言的孤苦,彷彿是沉睡了千萬年的怪獸發出重見天日後的怒吼,令聞者心驚膽戰。
笑聲中,衆仙的臉色越發的慘白,不約而同地驚恐的看着那個戴着面具的青銅人,不知在那張面具下,又會是怎樣一張可怖的面孔呢?
仙帝的身子一陣搖晃,面如死灰。他身後的紫帝和赤火同時關切地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想要攙扶他一把,卻被他搖頭拒絕。片刻後,他逐漸恢復了平靜,只是那臉色卻依舊死灰,看着長笑不已的獨孤閻,突然低聲道:“朱鳳已經不在這裡了。”
“什麼?”笑聲象被什麼硬生生地切斷一般嘎然而止,獨孤閻猛地轉頭看着仙帝,眼中已隱現一抹血紅,冷冷地道:“你再說一遍。”
風雪在廣場上呼嘯,捲起一片又一片的雪花飄向灰暗的天際深處,在那裡,似乎有一雙眼睛正在默默地注視着這一切。
仙帝在無數雙目光的注視下,尤其是前頭那雙隱隱散發着可怖血光的眼睛,更是如針一般刺到了他的心裡,讓他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甚至連他的雙腳也因爲恐懼太甚而控制不了的微微發抖。
只是,他竟然在發抖中,將剛纔說的話重複了一遍,此時卻有了幾分沉穩:“朱鳳已經不在這裡了。”
衆仙看着那個在風雪中顫抖的身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一世的堂堂仙帝竟然會在這個叫獨孤閻的青銅人面前驚恐顫慄成這樣,如若不是親眼所見,只怕普天之下沒幾個人肯相信。
獨孤閻看着仙帝,沉默了好一陣,才沉聲道:“那她現在在何處?”
仙帝彷彿蒼老了許多,緩緩地搖了搖頭。
獨孤閻不再說話,眼中的紅芒緩緩隱去,他的手在風雪之中無聲地一揮。在他身後的那七個黑衣人突然一聲不吭地朝着羣仙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