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行和戚戰順着小路繞過了茅屋,便來到一片荒廢的空地上。軒轅長風早已站在了空地的中央,背對着兩人,默默地凝視在他身前的三座墳堆。墳堆上各立着一個木牌,上面分別刻着在滅神時代叱吒風雲的三個名字:冥族首領花香,妖族首領青木葉和魔族首領龍天傲。
看到這一切,楊天行心裡已然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在那三座墳堆裡躺着的便是當年與軒轅長風一同誤入幻境的滅神軍團的其他三族高手。
楊天行凝目看去,見那墳堆顯然已經存在很久了,表面的土壤結實緊湊,木牌上的字跡也變得有些模糊,只是墳上卻顯得十分乾淨,想是有人經常清理的緣故。看了一陣,他心裡充滿了疑惑,爲什麼當年的滅神軍團四大高手到了如今只剩下軒轅長風一個人,其他三族高手又怎麼會死掉?
帶着滿腹的疑問,楊天行擡頭向着軒轅長風看了過去,只見軒轅長風依舊安靜地站在那裡,凝視着墳堆,始終沒有回頭看上他們一眼。有風陣起,吹起他的藍色衣袍徐徐飄動。
身旁傳來了戚戰的嘆息聲,楊天行轉頭看去,見戚戰正一臉感觸地看着軒轅長風。他不由又向軒轅長風看了一眼,這才發現眼前這個高大魁梧的大漢的雄軀正微微的發顫,雙肩抖動,想是又憶起了往事,觸景生情。
過了半晌,軒轅長風似乎稍稍平靜了些,目光雖然依舊凝視着墳墓,但低沉的聲音卻從嘴裡傳了出來:“你們一定很想知道他們三人是怎麼死的吧?”
楊天行和戚戰對望一眼,又轉頭看向那個高大的人影,默然無語。
軒轅長風沉默了片刻,再說話時,聲音已然有了些須的顫抖:“他們無一例外的都是死在自己的絕學之下。”
楊天行微微一怔,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青木葉、龍傲天等人無一不是一族的首領,即便當年他們面對強如光明神者也毫無所懼,又怎麼會自殺呢?
戚戰起初也呆了呆,但隨即又似乎明白了什麼,一臉惋惜地低聲道:“歲月苦度,想不到連三位前輩都未能倖免。”
軒轅長風轉過身來,目光在楊天行和戚戰的臉上緩緩掃過,最後落在戚戰的身上,眼中有幾分欣賞之色,淡淡地道:“你倒是猜到了幾分,不過還不明白其中的真相。”
戚戰微微一笑,道:“請前輩指教。”
軒轅長風看了戚戰一眼,隨後仰頭望着長空,看朵朵白雲輕移飄動,緩緩地道:“當年的滅神運動持續多年,我們滅神軍團的人與光明神一派進行過無數次的征戰,期間固有所獲,但到頭來,其實每個人都傷痕累累。只不過,當年還有一份堅定的信念在支持着我們,使我們可以忘卻身心上的傷痛,義無反顧地投入到滅神運動中。可是,當我們陷入這幻境後,剛開始還沒什麼,覺得憑我們四人之力終有一天能夠脫離這幻境。但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就是幾萬年過去了,我們苦心尋求脫困之道,卻次次無功而返,留下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意和絕望。終於有一天,我們的意志消沉了下去,往昔被執念壓制的傷痛開始不斷冒了出來,折磨着我們每一個人。自那以後,我們每天都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直到有一天……”
說到這裡,軒轅長風停了下來,雖然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楊天行和戚戰都能感覺到他內心的痛苦。過了片刻,軒轅長風的聲音又繼續傳來:“直到有一天龍傲天瘋了,我們其他三人都生出了一種不祥的感覺。幾年後,這種不祥之感終於變成了現實,有一天我們發現龍傲天倒在了山谷口,死在他所創的誅神訣下。可是,這僅僅還只是個開始,當花香和青木葉看到龍傲天的屍體時,他們兩人也跟着瘋了,終日神經兮兮,四處吼叫。我知道他們在發泄什麼,可我那時也處在崩潰的邊緣,根本無能爲力。終於,在幾年後,他們也步了龍傲天的後塵。”
說到這裡,軒轅長風深吸了口氣,也不知是對着墳墓,還是對着他自己,聲音變得異樣的飄忽:“可憐他們一世英名,到頭來卻落得個這樣的結局,這難道也是天意嗎?”
楊天行和戚戰聽完後許久都未能說出一句話,軒轅長風的聲音雖然聽來平靜,但其中的辛酸又豈是外人所能體會其萬一的?
軒轅長風轉過頭來,目光緩緩掃過楊天行和戚戰,剛毅的面龐上雖沒有露出過多的悲傷之色,但他那雙清亮有神的眼睛此時卻滿是悵然。此時,卻見他看了一陣,忽然搖了搖頭,眼神裡又多了幾分同情之色,淡淡的聲音從嘴裡流出:“可惜了,你們兩個來到這個地方恐怕再也出不去了。”
楊天行微微一怔,隨即和戚戰交換了個眼神,看向軒轅長風苦笑道:“晚輩當初進來時就早料到會出不去了。”
軒轅長風眼中突現精光,看着楊天行道:“你們爲何會到這古浪山來?”
楊天行看了戚戰一眼,見後者並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於是便道:“我們是來尋找天幻神殿的下落的。”
軒轅長風聞言沉默了好一陣,忽然感嘆道:“前車之鑑啊,你們爲何要重蹈覆轍?”
楊天行苦笑道:“我當時出於好奇心,所以就……”
話仍未說完,軒轅長風就嘆息着打斷道:“罷了罷了,你們就跟着我這個老不死的一起待在這個鬼地方吧。”
他邊說邊搖頭,沿着小路向茅屋的前方走去。
只是沒等他走幾步,身後便傳來戚戰的聲音:“前輩。”
軒轅長風停下了腳步,轉身看着戚戰,卻沒有說話。
楊天行也看着戚戰,不明白他爲何要喚住軒轅長風。
戚戰目注軒轅長風,沉默了一陣,忽然道:“前輩可知自從你陷入幻境之後,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軒轅長風微微一愣,隨即搖了搖頭。
戚戰道:“前輩臨出發前可是曾綁來一女子,安置於深宮之中,並囑託你的繼承人不要將那女子的身份泄露出去?”
軒轅長風的身子似乎抖了一下,目光也霎時變得無比犀利,冷冷地道:“你如何知道?”
戚戰面不改色,依舊與他坦然對視,道:“前輩先不要問我如何知道,且先回答到底是否真有此事?”
軒轅長風沉默了下去,眼睛卻死死地盯着戚戰,良久,才澀聲道:“不錯,確有此事。”說完,他又怪笑了一陣,接着道:“看來你還知道不少事情。”
戚戰似乎並沒有聽出他話中的警告之意,追問道:“那女子可是光明神之女朱鳳?”
軒轅長風盯着戚戰的眼中精芒爆閃,只是他這次卻回答地十分爽快:“不錯,她不但是光明神的女兒,也是我軒轅長風的外甥女。”
“什麼?”聽到此話,旁邊的楊天行禁不住失聲驚叫出來。
就連戚戰也怔了半晌,似乎沒想到朱鳳還有這麼一個身份。
軒轅長風看了兩人一陣,忽然苦笑道:“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再隱瞞下去了。那朱鳳便是我胞妹軒轅雅姿與光明神所生之女,算起來,我還是她的親舅舅。”他臉上有隱隱的痛苦之色,聲音變得異常的苦澀。
楊天行看着軒轅長風喃喃的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軒轅長風仰天看了一眼,淡淡地道:“說來話長,快要入夜了,我們還是進屋再說吧。”
茅屋內,沒有光,楊天行和戚戰默默地看着對面的軒轅長風,臉上猶有震驚之色。
軒轅長風連喝了好幾口烈酒,纔打開了話頭:“事情還得從頭說起。當年,我胞妹軒轅雅姿是仙族出了名的美人,天真活潑,爲人善良,族裡的長輩都十分疼愛她。也正因爲我們對她的過分寵愛,她才得以無所顧忌地整天往外跑。那時,滅神軍團已初具雛形,我們正與光明軍團的爪牙鬥得難解難分,我身爲長兄,也沒有時間來管她。有一天,我回到房裡,突然發現雅姿已經早早地待在了那裡,似乎有話要對我說。我當時就有種不祥的預感,等我聽完她的話後,我卻鬆了口氣……”
軒轅長風說到此處,長嘆一聲,沉默了下來,似乎在他腦海之中,又浮現出當年那段日子,過了半晌,他才緩緩接道:“她說她愛上了一個人,並將那人的樣子形容了一遍。我當初並沒有太在意,因爲男女相愛本就是很正常的事,何況雅姿那時的年齡也不小了,再加上我當時甚爲疲憊,於是只說了幾句鼓勵的話,便讓她離開了。那一夜,我輾轉反側,心神不寧,卻說不上到底哪裡不對。後來,滅神軍團的羽翼日漸豐滿,我回家的日子也就少了,也不知道雅姿幹了些什麼。直到有一天,我與獨孤閻狹路相逢……”
說到此處,他又停了下來,眼中抹過一絲駭人的精光,神情卻越發的黯淡。楊天行和戚戰都感覺到了軒轅長風眼中深刻的恨意,隱隱猜到軒轅長風和獨孤閻兩人之間肯定有理不清的瓜葛。
軒轅長風的目光緩緩掃過兩人,嘴脣緊閉,顴骨蠕動,似是在猜測兩人的心思。沉默了片刻,他才徐徐說下去:“獨孤閻乃是光明左使,我們滅神軍團的人私下裡管他叫鐵面閻王。此人修爲奇高,是我平生罕遇的勁敵。在當時,我和他都已經名聲大震,深知對方的厲害,所以一見面並沒有急着動手。令我奇怪的是,在對峙的過程中,素來沉默寡言的獨孤閻卻向我透露了一個天大的秘密……”說到此處,軒轅長風的身軀似是抖了一下,屋裡的溫度驟降了許多,然而他的聲音卻沒有停下來,“他問我軒轅雅姿是不是我的妹妹,我雖然很詫異,但還是如實回答了。他聽後連連冷笑,似乎頗爲激動,象發了瘋似的大聲說雅姿正和光明神在神殿內行…行苟且之事……”
話到這裡,軒轅長風顯得十分憤怒,不時地捏動着鐵拳,發出咯咯的聲音,眼中的神光更是狂閃不停。
楊天行心裡嘆了口氣,他幾乎可以想象當時的軒轅長風有多麼的憤怒,無論換作是誰只怕都會受不了。
過了好一陣,軒轅長風才竭力平靜下來,眼中露出哀傷的神色,繼續說道:“我當時既震驚又憤怒,不相信雅姿會幹出這種事。然而獨孤閻接下來說的話使我不得不相信這是事實。我氣得渾身發抖,沒等他說完便象頭髮怒的獅子似的朝他衝了過去。當日一戰,我們都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到頭來卻誰也沒佔到便宜,兩敗俱傷,獨孤閻被我一劍刺進了左胸,而我也被他一刀砍中了右肩。負傷後,他並沒有戀戰,我也想急於查清真相,也沒有追趕。現在想來,他的黑魂神氣的確是霸道無比,直到現在我右肩處的傷口仍然隱隱作痛。不過,我想他比我也好不到哪兒去,我的軒轅先天神氣也不是吃素的,如果他還活着,他的左胸恐怕也不會有片刻安寧。”說到這裡,他不自覺地用手輕輕摸了摸右肩傷口,眼前閃過獨孤閻帶着冰冷麪具的身影,在心中冷冷哼了一聲。
楊天行和戚戰均未想到在過去的歷史中還發生了這樣的事,都搖了搖頭,心裡一陣悵然。此時,軒轅長風的聲音再度傳來:“回到家中後,我急着尋找雅姿而不得,心中更加惶恐。直到有一天,雅姿突然回來了。她懷了身孕,我徹底的絕望了,氣急敗壞之下狠狠地扇了她一個耳光,追問誰是孩子的父親。她起初不肯說,只是哭,直到後來她才說出是光明神作的孽,並求我不要將此事告訴族人。看着她那時的樣子,我又是憤怒又是心疼,恨不得將光明神千刀萬剮。當我問起她光明神殿的下落時,她卻死都不說,還以死相威脅,我只得放棄了。後來,雅姿生下了一個女嬰,也就是我的外甥女,我將她起名叫軒轅鳳,雅姿卻不同意,非要叫朱鳳。她性子倔強,再加上她十月懷胎的辛苦,我也只得依了她。幾年後,鳳兒長大了,長得和她母親一樣可愛,可麻煩也隨之而來。光明神想是知道了雅姿生下了他的女兒,幾次派出高手想要將鳳兒帶走。我自是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日夜持劍守在鳳兒的身邊,終是沒讓光明神得逞。在這段提心吊膽的日子裡,我的劍道也得到了突飛猛進的提升,只是突然有一天,雅姿提出要帶着鳳兒出去散散心,因爲在這之前,我爲防意外始終是寸步不離鳳兒的左右,她們母女見面都要經過我的同意,對此我一直心懷愧疚,也就同意了。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這一心軟竟然犯下了大錯。雅姿帶着鳳兒私自逃走了,這一去就是十二年。我知道她是去了光明神殿,可是苦於不知道神殿的下落,於是便決定聯合滅神軍團的幾個高手尋找神殿的下落。這一找也是十二年,結果卻是空手而歸。直到有一天,雅姿突然帶着鳳兒又回來了。鳳兒已經長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可雅姿卻已經瘦得不成人形,眼看着熬不過幾天了。我心疼極了,本來想要訓斥她一頓也開不了口。我以爲光明神虐待了雅姿,便再一次苦苦追問神殿的下落,雅姿她卻仍不願說,直到她臨死前才說出了古浪二字。我處理了後事,又將鳳兒託付給了族人。在這之前我始終都隱瞞着她的真實身份,而這一次我更不需要隱瞞什麼了,因爲我發現鳳兒的記憶已經被一個奇怪的法印封存住了,只要她一回想過去的事就會頭疼萬分,即便是我也無能爲力。我囑咐我的族人要善待鳳兒後便約上滅神軍團的其他三大高手去了古浪山,後來便因誤入迷霧被困在了這裡。”
“事情便是這樣的,都過了這麼多年了,現在想起來就如同昨日發生的一樣。”軒轅長風說完長長地嘆了口氣,望着窗外的夜空,神情無比寂寥。
楊天行聽完後不由有些同情軒轅長風的遭遇,很想安慰他幾句,可是看着他那孤寂的高大身影,又不知說些什麼,只得黯然地嘆了口氣,心想原來朱鳳竟然經歷過這麼多離奇之事,只是她現在還沒恢復記憶罷了。想到此,他不由又想到了蕭夜月,心裡一陣惘然。她也是一個命運悲苦的女子,在她身上肯定同樣有着一段不爲人知的故事。朱鳳雖然失去了記憶,但她還有親人,還有希望,而夜月空有一副軀殼,失去的更是靈魂,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又還會有誰來惦記她呢。
正傷感時,忽聽軒轅長風的話聲突然在身邊響了起來,“我的故事已經說完了,現在總該告訴我你們來此究竟意欲何爲了吧。”
楊天行與戚戰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皺了皺眉,苦笑道:“戚某兩人與前輩一樣,也是來此打探光明神殿的下落。”
軒轅長風似乎並不感到意外,只是略微點了點頭。 wωω _ttκā n _¢Ο
楊天行沉默了片刻,正色道:“前輩或許還不知道,自從前輩等人被困入此地之後,外面的世界已經變了大樣。”
“哦?”軒轅長風轉過頭來看着楊天行,眼裡透出詢問的意味。
楊天行簡要的將此後發生的一些事情說了一遍,末了,又道:“光明神此番重臨梵天是勢在必得,我等來此也是無奈之舉。”
話未說完,軒轅長風便霍地站起身來,負手在屋內來回徘徊了一陣,眼中神光綻放,驚疑道:“鳳兒又被光明神的人帶走了?”
楊天行面有愧色,苦笑道:“都怪我們一時疏忽了,才讓光明神的兩大護法有機可乘。”
軒轅長風冷笑一聲,喃喃地道:“看來光明神仍然對他這個女兒念念不忘。”
戚戰淡淡地道:“光明神到現在仍未現身,恐怕是在閉關恢復元氣。現在光明神殿的事都是由獨孤閻和趙寒水做主,他們勢必會搶在他們主子出關之前幹出一點成績,否則無法向光明神交差,我們必須設法出去。”
“出去?”軒轅長風面帶冷笑,看着戚戰淡淡地道:“你莫非比老夫還有能耐?”
戚戰搖了搖頭,面不改色地道:“戚某對前輩並無不敬之意,前輩莫要誤會了。戚某想要說的是任何一個幻境都有破解之道,事在人爲,或許會有辦法。”
軒轅長風看了他好一陣,面色緩和下來,點頭道:“話是不錯,可是老夫參研了這麼久也未能想出破解之道,難道你們……,也罷,老夫對此是無能爲力,但願你們能夠別出心裁。”他話中透出疲倦之意,說完便獨自坐到了屋內的一個角落,閉目養神,不再理會兩人。
楊天行看了戚戰一眼,苦笑着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去打攪。
戚戰忽然面露微笑,傳音給楊天行道:“天行兄弟,你當他真的不想出去嗎?”
楊天行微微一愣,轉頭看了黑暗中的軒轅長風一眼,似有所悟,也笑道:“戚兄真是好眼力,前輩現在也絕平靜不下來。只是,這幻境看似渾然天成,不露任何的破綻,我們又將如何逃出去呢?”
戚戰搖頭道:“現在我還不知道,明天再說吧。”
楊天行嘆了口氣,轉過身子,沒有再說什麼,心裡卻在想不愧是戚戰,也真沉得住氣。
屋內安靜下來,窗外不時傳來夜蟲的低鳴,彷彿夜的傾訴。
屋內三人各懷心事,卻都是沉默着不發一言,時間便在這不知不覺中悄然流逝。